第115章 浮世繪 穀堆

“好吧,我改變主意了。”風間玄月心不在焉地熱起了鍋,“你們可以進去,不過別給我惹事。”

她的手原本垂在身側,在四名敲鍾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腳邊矗立著一個五尺大的木箱。倘若風間玄月真的打開木箱,木箱裏麵還有個石箱,裏麵的空隙都以紅土填上。

石箱裏有一根中間挖空的樟木樹幹,而樟木與石箱之間的空隙,也都用紅土填滿。圓樹幹的內側鋪陳著黃金,而風間玄月特意設法從伊勢神宮取得的天叢雲劍就供於其上。

天叢雲劍長兩尺七八寸(約80厘米),刀鋒看似菖蒲的葉片,刀身中央部分較厚。握柄的部分約有八寸厚,有多處環節而不平滑,就像魚的背脊骨,由上到下都是白色的。傳說隻要一靠近天叢雲劍,雲霧就自動湧起,遮蔽任何生物的視線。

如果不是風間久木的要求,她剛才已經做好用這把劍與學院敲鍾人一戰的準備。風間玄月雖然不知道久木想做什麽,但她相信那孩子長大了,能處理好自己的事。

“不管怎麽說,恭喜你們。”風間玄月聳了聳肩。

“為什麽恭喜?”

“你們將親自體驗到大家為什麽喜歡稱呼我鰻魚飯之王。”

四份鰻魚三吃套餐很快就被送到四名敲鍾人麵前,風間玄月懷著一種惡趣味,緊緊盯著他們,想看看這些套著紙袋的家夥到底如何進食。

“謝謝。”還是為首的那名敲鍾人開口說話,“我開動了。”

包括這家夥在內,這四名敲鍾人吃飯的姿勢頗為變扭。出於保密規定,他們甚至不可能摘下紙袋,於是他們不得不費力地將食物從脖子處的袋子口塞進去。

“哈哈哈,我當年就想吐槽,這是什麽傻帽規定?”

看他們吃得格外辛苦,風間玄月忍俊不禁,竟失聲笑了出來。她不無惡意地看著他們,嘴角掛滿了譏笑。

其中一名畫著憤怒表情的敲鍾人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沒說什麽。隱修會的敲鍾人通常不會套著紙袋,一旦他們套上紙袋,就意味著他們要對付的目標是自己人。外派小隊的成員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紙袋不僅回避了成員的不和與衝突,更是避免私人感情影響任務執行。

興許是風間玄月的嘲笑令那名憤怒表情的敲鍾人真的憤怒了,也可能是他本身就是一個暴躁的老哥,這家夥猶豫了一下,還是心懷不滿地扔下筷子和湯匙,轉而用手抓取食物。

“印度人?”風間玄月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是印度異種人?”

“隻是這樣吃比較方便罷了。”憤怒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咳咳,世間難得的美味。”為首的哭笑不鹹不淡地瞥了憤怒一眼,顯然那個白癡即使不是印度人,也不該做這種引人猜測的嫌疑舉動。

“什麽?”風間玄月一時沒聽清。

“我是說,您做的鰻魚飯,是世間難得的美味。”哭笑嘶啞道,“我吃飽了,多謝款待。”

“隊長說得不錯,您這鰻魚飯還真不賴。”豬鼻子看起來有些意猶未盡,“等回到現實之中,能幫我打包幾份嗎?我想帶回去給朋友們嚐嚐。”

風間玄月不置可否地說:“這家店隻在夢境之中才歸我所有,如果你喜歡,回到現實你自己去找就好。”

“也對,這次麻煩您了。”豬鼻子看起來倒像是個頗有生活情趣的享受派,他優哉遊哉地站起身,準備隨著其餘三人離去。

“對了,風間大人,有一點我很好奇。”豬鼻子問,“您剛才可是不讓我們進的,為什麽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不得不說,身為敲鍾人,這些家夥的嗅覺還真夠敏銳的,簡直可以去開一家偵探事務所,保證不遜色於夏洛克·福爾摩斯和赫爾克裏·波洛。豬鼻子察覺到其中似乎另有隱情,和其他三人不同,他選擇直接問。

有時候即使對方不予回答,但意料之外的提問配上對方臉上的表情,就足以給出一個答案。

可風間玄月沒有選擇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多年過去,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涉世未深的無知女孩,她是一個行事老道的母親,所以她講了一個故事,給出自己的答案。

她說:“如果一個商人生活闊綽奢華,那他必然收入優厚,應該拿出一部分錢財進貢國王。如果一個商人生活簡樸,則說明他大量積蓄財產,也應該拿出一部分錢才來進貢國王。總之,無論商人選擇什麽樣的生活方式,都必須向國王貢獻出錢財。”

豬鼻子楞了一下,紙袋罩住了他的五官,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也不知道他對這答案是否滿意。他深深看了一眼風間玄月,轉頭走了出去。

“搞什麽嘛,竟然這麽看待我們,她不也是日本據點的負責人嘛。咱們隱修會又不是強人所難的官老爺,也不搜刮民脂民膏。”豬鼻子朝著同伴抱怨了幾句。

但他沒說的是,學院在全世界異種人心目中的地位,無異於國王。

而隱修會正是國王的王冠。

誰都無法拒絕學院,正如一個商人永遠無法拒絕進貢國王。

待四名敲鍾人離開蓬萊軒之後,久木這才抹去八咫鏡折射的畫麵。從外界進來的異種人已經全部進到第二層,他的計劃也即將展開。

久木伸出手指重新點在水麵,陣陣漣漪**開,水裏麵呈現的是第一層夢境裏忙碌而麻木的日本居民。

從他的角度看去,整座日本島就像一個大大巢穴,而人類活得像隻螞蟻,機械而麻木地重複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他們盡力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可是生活的積壓和上司的責難早已令大部分工薪階層疲憊不堪。然而,即使是相對無憂無慮的學生,他們也有自己的小江湖。縱使是醉生夢死的億萬富翁,他也得為商業競爭對手的吞並而提心吊膽。

所以人人都有煩惱,人人都有怨念,金錢和名利能解決大部分難題,但卻對心靈的問題束手無策。

所以日本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樹海是無數絕望者的聖地,這裏的森林是如此茂密,走投無路的人來到這裏,以致於在自殺行為結束之後,死後的醜態可能再也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在久木的引導下,這股潛藏在人類體內的怨念和不滿被引導出來,像一股股雜亂的絲線,透過虛空一頭紮進第二層夢境。

與此同時,第二層夢境的天空逐漸變得晦暗起來。

原本還算晴朗的藍天霎那間烏雲密布,天空是無用且垂死的紛亂思緒,若細細看去,那一團團遮蔽日光與晴天的烏雲根本不是什麽棉花一樣的厚重水汽,而是一股股渾濁不堪的絲線匯聚在一起,攪成一團令人無處可逃的漆黑泥沼。

“這是怎麽回事?”白月光驚疑不定地看著天空中詭異的變化,出聲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愛麗絲蹙眉道。

“隻能推測這是風間久木的手筆,畢竟我們在他編織的夢裏。快看,似乎又有了些變化。”鹿圓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喜頭頂的藍天白雲變成一團墨水。

遠方的天空,墨汁般粘稠濃厚的漆黑泥沼朝著某一點匯聚。黑色的泥水從天空中滴落,一點一滴從遠處看去並不大,隻是有些像毛筆蘸多了墨水不小心滴了下來。

可是鹿圓知道,這隻是近大遠小的錯覺,那一滴滴黑泥重重砸在地上,將名古屋成片的建築物盡數壓垮。

更為詭異的是,天空中出現一張栩栩如生的人臉。漆黑泥沼化為一個年輕男子的模樣,就這麽無言而肅穆地注視著大地。

“漂流到遠方的島嶼,衰老的左腦是蜜糖的味道。在夢中出現現實,我是夢的守護人。愚昧無知的凡人要是觸碰到神聖之夢將會遭到怎樣的裁決呢?”泥沼人臉的聲音響徹天地。

“風間久木,他是風間久木。”愛麗絲抬頭望去,“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白月光不解道:“他想做什麽?中二病發作?”

似乎是聽到了白月光的問題,天空中龐大的人臉將目光投向鹿圓等人,組成人臉的黑泥還在往下掉落,可他的嘴角卻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

“我可以請教你們一個問題嗎?”他問道。

“什麽?”白月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如果100顆穀粒可以稱作穀堆,那麽拿走一顆,99顆穀粒是否可以稱作穀堆呢?”久木臉上的表情令白月光想到了獅身人麵的斯芬克斯。

“當然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拿走兩顆、三顆甚至五六十顆穀粒呢?我想當然剩下的都可以稱作是穀堆,可直到最後拿走99顆,一顆穀粒是否可以稱作穀堆呢?”久木饒有興趣地看著白月光。

“這……當然不是穀堆了……”白月光有些太確定地說道,“一顆穀粒怎麽能稱為穀堆呢?可按照你這樣推下去,一顆穀粒確實又可以稱作穀堆。”

久木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黑泥落下的地方。

他微笑道:“從我這張泥沼幻化的人臉上取走一滴黑泥,泥沼還是泥沼嗎?我想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如果取走一千滴、一萬滴,直至泥沼全部落於地上,天上的泥沼全被搬空了,泥沼是不是就真的不存在了?”

“不是,我說,比起打啞謎,我更想問,你為什麽這麽做?”白月光不解道,“你為什麽把日本島上所有的人都拖入夢境,你不也是學院的異種人嗎?”

“哈,這就像木星告訴冥王星,嘿,你也是行星。”久木嗤笑道。

“可是……”

白月光還在說話,愛麗絲卻趕緊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再跟對方聊下去。

她冷冷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天空中的黑泥已經所剩無幾了,久木幻化的人臉越來越小。對於愛麗絲的問題,他沒有回答,隻是用僅有的淤泥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這個微笑似乎用盡了所有的泥濘不堪,最後一滴淤泥落下,晦暗的天空再次變得明亮起來。

“我想說我和你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我為你們準備了一件玩具。”人臉沒了,可是整個世界都在響徹久木的聲音。

伴隨著他的話音剛落,遠處已經堆得像富士山一般高的淤泥一陣蠕動,一條八首八尾的巨大怪蛇從淤泥之中鑽了出來。

“八岐大蛇,由人類的劣根性凝聚而成。”久木的聲音無處不在,“祝你們玩得愉快,希望你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