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浮世繪 神隱的孩子

電影落幕了,夢之女和肥宅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怎麽說呢?這還真是……”安斯年感歎著,試圖說些什麽來抓住某些不可知的東西,“這電影還真是夠迷幻的。”

最終,他詞匯匱乏到隻能用“迷幻”來形容《紅辣椒》。

“然後呢?就這些?”芽衣歪著腦袋看著她,模樣煞是可愛。

“然後?然後分鏡很棒,劇情也不錯的。”安斯年以為她是在問電影。

“不,前輩,我問的不是這個……”芽衣捂嘴笑道,“我說的是,前輩你從裏麵學到夢境的用法了嗎?”

“學到了……吧?”安斯年有些不太確定。

“先別急著走,這兒還有一部電影要上映。”芽衣輕聲道,“這次有些不同,主演是我。”

“你?什麽意思?”

安斯年愣了一下,不待芽衣回答,他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問自答道:“你是說,你將你想告訴我的真相投放在電影幕布上告訴我?”

沒完沒了的幻想是他的拿手好戲,他能明白芽衣的意思,因為他在做夢這方麵頗具天賦。

“差不多是這樣的。”芽衣認真道,“那就開始咯。”

伴隨著女孩的聲音落下,一同黯淡的還有觀影廳的燈光。電影院內萬籟俱寂,光亮全無,在一瞬之間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很安靜,安靜到安斯年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一開始,呼吸聲此起彼伏,錯落有致,後來卻逐漸開始同步,他和她的呼吸處在同一頻率。

就在這時,電影幕布驟然亮起,沒有宏偉而不知名的音樂進行鋪墊,一切都從當年那場熱田祭開始,芽衣的過去生活像一幅畫卷緩緩鋪開。

斑斕絢麗的花火,顏色各異的和服,下山出逃的巫女,三種吃法的鰻魚飯,拍照留念的外國遊客……

人聲鼎沸就是最好的背景音樂,如果硬要加上什麽,那就是風間玄月跑到山崎川賞櫻,在那兒她撿到了兩個小孩,並唱了一首不是搖籃曲的搖籃曲。

淺淺白白的淡粉色櫻花開滿枝頭,即使在夜裏,也有一種肆意而迷離的美。穿著古老巫女服的風間玄月渾身濕漉漉的,衣裳有些半透明,緊緊貼在她的身上,曲線誘人至極,卻又令人升不起任何綺念。

這是一幅美麗而聖潔的畫麵,預告著兩個注定孤獨的孩子來到這紛亂無趣的人世間。

直到風間久木揭露“死亡之手”係統,芽衣的手攀上了安斯年的手。

她的小手顫抖著,卻帶著一種溫柔得要命的依戀和另外一種截然相反的堅定。

安斯年沒有抗拒,也沒有慌亂縮手。因為他明白,她此時此刻表現出的熱烈情感,無關乎愛情,更無關乎友情。

正如芽衣所說,她覺得自己很厲害,不是因為自己是什麽JOKER級別的學生,而是因為他在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有一種敢於掀桌的勇氣。

一無所有的人,發起瘋來的時候,連自己都會害怕啊。

說起來,她的人生和自己又是何其相似,都是在逆著人潮而行。安斯年憑著是隨時就容易上頭的一腔熱血,直麵現實,改變一切。

而芽衣被迫沉睡在夢裏,現在她要醒了,她握著安斯年的手,似乎就是想從他這借一點勇氣。

電影接近尾聲,安斯年卻並未起身。他反手握住芽衣的小手,十指相扣,似乎想像武俠電視劇裏傳真氣那樣,將自己的一腔孤勇傳給她。

臨近末了,還有一個彩蛋。

那是當初在三位學長畢業試煉上,安斯年和芽衣的精神體第一次見麵。

視角是芽衣的視角,她的眼裏是安斯年滑稽而笨拙的身影。他衝了出去,跌跌撞撞,像一隻破落的敗犬,而她站在牆頭,緊張地寫著“人”字,每吞下一個字,她就說一句“保佑前輩平安”。

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麵,也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但不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見麵,早在安斯年異能失控拆家的時候,她就躲在學生之中,像一隻沒人在意的小螞蟻,一臉崇拜羨慕地望著他。

安斯年能明白那種眼神,自己以前就是這樣的。老師在講台上表揚沈江華,別人家的孩子走上講台,帶著淡淡的笑容和內斂卻自矜的眼神,那時候的安斯年就是這樣看著他的。

大概每一個小孩,在長大的過程中,總是會遇到一些讓你心想人生無望的可惡家夥。如果這家夥是同性還好,你還可以試著競爭,但如果是異性,那就糟糕了,你可能得淪陷在那人的光芒之下。

安斯年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別人眼中羨慕的對象,更別提是一個模樣可愛至極的女孩。

在他看來,自己大概永遠都是那個在覺醒那晚衝破火海的喪家之犬。芽衣的存在提醒了他,原來自己一直都在成長,可這種感覺並不讓他沾沾自喜,尤其是在這個女孩即將消失的時候。

空氣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燈光熄滅,屏幕漸漸黯淡,安斯年的心同這光亮一起衰落,像心裏屬於樂觀的那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彌漫,他牽著芽衣的手,十指交織著,像複活節島上的雕像,沉默而木訥。

“芽衣,你怎麽想的?”

“等我醒來,我知道,我會比活到現在的按個我更真實,但我不喜歡。”芽衣低落道,“我孤獨,我害怕。如果我找到自我,那麽我會迷失,我並不擁有我所獲得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什麽到底才是真的。”

“我是真的。”安斯年認真道,“我和我的朋友都是真的,而我們都是你的朋友,所以這份友情也是真的。”

“謝謝前輩……其實我不抱怨世界的,因為我連真實的世界都沒能看上幾眼。可我生來就是要毀滅世界的,我的存在對任何人都是一個威脅。”

安斯年搖了搖頭,安慰道:“怎麽會呢?我是說,你是其他女孩的威脅,但那僅僅隻是因為你是個可愛的姑娘,。放心,我們會把你找到解決方案的。”

“不是的,前輩,你不明白。”芽衣哀傷道,“如果不是為了殺掉我和哥哥,敲鍾人是不會套著紙袋執行任務的,這意味著他們要對付自己人。”

影院幕布上出現四個套著紙袋的敲鍾人,一種刺骨的冰冷感在安斯年心裏蔓延,他的眼皮輕輕一顫,卻又無力反駁芽衣的說法。

於是,芽衣轉頭看著他,認真道,“前輩,我現在正是你所說的過河卒,沒法回頭。我或許表現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麽都不懂,我看起來老實而柔弱,但不說我就可以任人欺負,我或許不會出言反對,但我絕對會站起來反抗。”

“芽衣,你是想活下去的,對吧?”安斯年毫不退縮地看著她悲傷而略微泛著藍芒的雙眼,同樣認真道

“嗯,我想親眼看看富士山的雪,山崎川的櫻花,我還想看看現實裏的明治神宮,以及鰻魚飯的味道會不會和夢裏有些偏差。”芽衣點了點頭,掰著手指細數道,“我想去夏威夷看日出,加州看日落,如果前輩能和一起去就更好了,我可以穿上性感的比基尼,隻要前輩不嘲笑我身材一般就好。”

“沒事的,芽衣,我會幫你的。”安斯年的語氣堅定得像一塊頑石。

“前輩不怕因為你的決定,而導致世界毀在我的手裏?”

“那到時候,這個說法就要改一下。”安斯年笑了笑,打趣道,“世界不是毀在你手裏,是毀在我倆手裏。”

“可是前輩你沒必要這樣做。”芽衣看起來有些焦急。

她知道,他不是在說笑。安斯年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唯唯諾諾,但他是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有時候腦袋一熱,他真的就會變成那種會逆著所有人的想法行事的瘋子。

他就是這樣的,有時候像個天真的孩子,有時候像個瘋狂的暴君。

不站在她這一邊,即使學院組織失敗,死手係統觸發,死傷的也都是普通人,學院的異種人躲在半位麵也基本能活下來。可是站在她這邊,就是背叛學院,將麵臨無數異種人的追殺,他很可能是活不下來。

“可是,總要嚐試一下的吧?”安斯年說,“學院連嚐試都沒嚐試,就直接選擇暴力解決,此非英雄之舉。”

他說:“我和你說過的,我從小就渴望當一名超級英雄,可是真正的超級英雄從來都不是殺一人而救千萬人,沒有勇氣的懦夫才做選擇,英雄不做選擇,我全都要救,一個都不能不少。”

“記得我之前問你的電車難題嗎?”芽衣歎息道,“前輩,你做出了選擇。”

“或許吧,更可能我從來都是一個自私的人,這一點我沒辦法回避。”安斯年低聲道,“現在的情況是,電車將碾過千萬人,而你是那輛身不由己的電車,我要幹掉的是駕駛員,而不是你。”

“也許,在電車難題這種無解的命題裏,我們要做的不是選擇,而是為自己找一個借口。”芽衣低下腦袋,輕聲呢喃。

“也許吧,可能我隻是需要一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