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浮世繪 樹懶先生

計劃還未開始就失敗了,像未出世的嬰兒,就算不是順產也得是剖腹產,可結果偏偏難產,計劃在胎中就已夭折。

八岐大蛇在腦袋砸在地板上的最後一刻,張開了八張血盆大口。加上風間玄月,一共八個人,八張嘴平分八份精致可口的早餐,大泥鰍的八個腦袋倒是不用為此打上一架。

沒有人能料到事情的發展,八岐大蛇的身軀實在太過龐大,當八個腦袋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八個人甚至都沒來不及逃離。

蛇類的動作迅猛如閃電——即使這不是一隻真的蛇——好在八岐大蛇本身並無血肉,也無胃酸,更別談將眾人消化成糞便。

鹿圓再次醒來的時候,隻覺耳邊嗡嗡作響,像一萬隻惱人的蒼蠅在她耳畔飛翔。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裏隻有無邊的黑暗,而自己置身於黑暗之中,就像孤獨的靈魂遊**在漆黑的曠野之上。

“這是哪裏?”鹿圓看似自言自語,實則不然。

“八岐大蛇的肚子裏。”澤維爾院長像一道幽靈一般出現在她身邊,“小心那些黑暗,那是人的怨念集合體。”

“什麽意思?”少女舒展有些僵硬的四肢,像春日裏抽芽的楊柳。

“怨念影響人的神智,在這待久了,你內心的黑暗麵會愈發強大。”院長的身體看起來格外虛幻,就像某種不穩定的全息投影技術。

鹿圓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掩著鼻子說:“這味道簡直就像陳年幹酪和酸牛奶的臭味……那我要怎麽出去?”

“是嗎?我倒覺得像是夏天大太陽底下曝曬的死烏賊。”澤維爾院長聳了聳肩,“我雖然聞不到,但看起來就像那個味道,黑乎乎的。”

鹿圓不搭理他,有一種修辭手法叫做通感,但澤維爾院長絕對不適應於所謂的“通感”。

“好吧,我說,是不是沒有13號,你就喪失了開玩笑和理解冷幽默的能力?”澤維爾院長見她不應,隻得認真解釋道,“通常來說,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出去,就得找到怨念核心,當然,這隻是我的胡亂猜測,做不得數。”

“您的直覺想來是挺準的,身為女人,我的第六感並不見得比你更強。”鹿圓撇了撇嘴,一臉輕鬆地說,“不過您別忘了一點,我的心靈感應使我的精神力比普通異種人要強得多,這些怨念幾乎對我沒什麽影響。”

“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丁點兒,不是嗎?”澤維爾院長說,“而且,就算你撐得住,白月光和愛麗絲可不行。”

“所以我要趕緊找到他們,破除怨念核心。”鹿圓攤了攤手,滿臉無奈地說,“這地方就像一個迷宮,大得簡直不像話,而且怨念一直在影響我的感應,我不好對他們進行定位。”

“迷宮?嗯,這個比喻用得不錯,你知道走出迷宮最快的方法是什麽嗎?”澤維爾院長不緊不慢地問道。

“直接飛出去?”

“那是物理上的迷宮,而且你也不會飛。”院長沒好氣地說道,“我指的是心靈的迷宮,或者說,拋開異能因素,走出所有迷宮最快的方法。”

“是什麽?”

“那當然是走直線,有山開山,沒路開路。”澤維爾院長慢悠悠地說道。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八岐大蛇的八顆腦袋對應八條食道。”鹿圓眼睛驟然一亮,“所以我們隻要一直往前行,就一定會在八條食道相交處鵬麵前。”

“啊?哦,哦哦,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澤維爾院長撓了撓臉頰,心想自己哪有想那麽多,不過是奉行一貫的直行原則罷了。

莫名其妙拔高了自己的形象並未讓他暗自竊喜,他在某些方麵上曾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形象的高矮一直不是他所在意的。

就像羅馬人沉溺於權力與情欲,拿破侖的打擊令神聖羅馬帝國名存實亡,澤維爾院長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在保持一定驕傲的同時又時刻警惕著隱藏在權力背後的毒蛇,這也是為何學院的執行幹員被命名為局外人的原因。

當鹿圓往著黑暗深處前行的時候,安斯年也在黑暗中前行,區別在於,他所身處的黑暗並非空無一物的虛無,而是時不時就有迷離色彩一閃而過的幻景。

鑽入影院幕布之後,他就莫名其妙陷落到這光怪陸離的場景之中。兩旁偶爾亮起的瑰美絢爛的光景,有些像他先前在格陵蘭島上看到的極光,美得像神靈揮舞的衣袖,躍動的裙擺。

黑暗之路有些特殊,一開始有些狹窄,後來逐漸開闊。

這讓安斯年想起了自己初中時學的那篇《桃花源記》:“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這一直是安斯年當年背誦的噩夢,由於背不出來就要罰抄一百遍,當然他可是寫壞了整整一根水筆,這導致他對整篇課文的印象倒是極深。

好在這一路上景色尚可,雖然五顏六色的光看久了有些膩味,但好過伸手不見五指的虛無。芽衣折的那一千隻紙鶴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千紙鶴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的銀白色光芒,像一千顆天上的星星點綴在黑夜之中。

“哇哇哇~”黑暗中,忽然響起了嬰兒的哭聲。

“放肆!你怎敢說出這樣的話?!把這兩個孩子送到孤兒院或者哪裏都好,總之他們不能留在這裏!”緊接著又是一陣怒斥。

“顯然您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擔任這個巫女,是因為我沒地方好去又自願留在這裏。您說這話才是放肆,您什麽也不是,不過是個普通人,又怎敢這樣和我講話?”

“啊,芽衣長大了啊,以後可能就要隨著丈夫姓氏而不再姓風間了。一想到我這麽可愛的妹妹將來要栽在某個混蛋身上,我就恨不得早點找到那個人,然後打斷他的狗腿。”

“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吧~”

“隻有懦夫才會逃避自己的命運。這裏隻有征服。你須明白,箭一射出,便不能回。”

“前輩,我現在正是你所說的過河卒,沒法回頭。我或許表現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麽都不懂,我看起來老實而柔弱,但不說我就可以任人欺負,我或許不會出言反對,但我絕對會站起來反抗。”

聲音愈加嘈雜,安斯年看過芽衣的過去,知道這些聲音大多來自風間玄月和兄妹倆,所以似乎他的旅途出了點狀況,他並不是在往淺層夢境前行。

“婆婆是個勇敢的好母親,妹妹是個可愛的膽小鬼,而哥哥是什麽?”風間久木從黑暗深處走來,“喂,那個被千紙鶴包圍的幸福家夥,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見到久木,安斯年並不意外。

在芽衣那裏看了一場過去的電影之後,他就知道風間久木遲早要來找他。他似乎還有話要說,在百鬼夜行之前他就曾追著轎子跑了一會兒。

“我想,哥哥是隻喜歡吊在樹上曬太陽的樹懶。”安斯年沉思了一會兒,認真回答道,“樹懶是一種懶得出奇的哺乳動物,什麽事都懶得做,甚至懶得去吃,懶得去玩耍,能耐饑一個月以上,非得活動不可的時候,動作也是懶洋洋的極其遲緩。就連被人追趕、捕捉時,也好像若無其事似的,慢吞吞地爬行。”

“然後呢?”久木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樹懶遲緩、愚蠢,甚至習於憂傷,但樹懶其實耐力十足,又力大無窮,它是大智若愚的智者,看清了生活,所以懶得付諸行動。”安斯年解釋道。

“你觀察過蒼蠅嗎?”久木忽然開口問道。

“什麽?”

“樹懶真的是一種惰性十足的動物,即使是蒼蠅,也會搓搓小手自己洗臉,但樹懶可從不洗臉,至少我還是愛幹淨的。”久木聳了聳肩,語氣隨和,“你看起來對我似乎沒什麽敵意,這又是為什麽?”

“如果像你這麽懶的人都能成為一個野心家,那這世界早已亂了套。”安斯年撓了撓頭,小聲說道,“不想成為附庸這種說法也就隻有騙騙芽衣,我知道你應該有自己的想法,這也是我還在和你談話的原因。”

“差不多啦。”久木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難道妹妹會喜歡你,你隻是看起來笨了一點,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誒?!喜歡我?”安斯年這下倒是被真的嚇了一跳,他有點兒戰栗,有點兒害羞,卻客氣得要命。

風間久木同樣愣了一下,他滿目狐疑地盯著安斯年,細細打量許久,確認這家夥的神色不似作偽,這才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收回剛剛的話。”久木幽幽道,“我開玩笑的,你何止是笨,你簡直是愚不可及。”

“開玩笑?”安斯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先不說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商量,跟我來。”久木撇了撇嘴,轉身把手伸向黑暗。

他的手掌落在黑暗中的某處,五指虛握,輕輕一扭,仿佛轉動門把手一般,一道房門被他打開。

門外麵是被雨洗過的藍天和繾綣慵懶的浮雲,日光像射光燈一般照進黑暗空間,在光線作用下,空氣中纖塵可見。

久木率先走了出去,他是這個夢境的主宰,有他幹擾,自己也沒法前往低層,倒不如跟上去看看。這麽想著,安斯年在衡量一番利弊之後,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