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浮世繪 世界之王

本該一同落入蛇腹的風間玄月施施然從蛇口之中走了出來。八岐大蛇是自己張開嘴的,姿態就像自家養的小狗,冰冷無情的豎瞳裏難得露出討好的意味。

巨大而猩紅的蛇信子鋪在地上,就像一麵紅毯,風間玄月慢悠悠地走了下來,像戛納走秀的大明星。

雖然年老色衰,但風間玄月身上有一種難言的知性美,她在氣質上勝過了一切。

“婆婆,你到底想做什麽?”風間久木不知何時就已經等在外麵,“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你應當帶他們去取酒。”

“已經太晚了,久木。”風間玄月蒼老的容顏幹枯如橘子皮。

“什麽意思?”風間久木怔怔看著她。

“你沒察覺到八岐大蛇並不在你的控製之下嗎?你隻知道通過八咫鏡凝聚八岐大蛇,卻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風間玄月看起來蒼老得連說話都費力。

“到底怎麽回事?婆婆你的精神在衰落……”久木眉頭皺得極深,像撫不平的溝壑,“不,衰落到低穀之後又開始攀升了,怎麽回事?”

“八咫鏡,是八咫鏡的緣故。”風間玄月的身體和容貌忽然開始變得年輕起來,仿佛時光在她身上倒流。

久木怔了一下,不解道:“可你我都知道,八咫鏡消耗壽命隻是穿插在夢境中騙芽衣的小把戲,如果她不討厭我,又怎會舍得見我去死?”

“可你忽略了一件事,即使你死了,芽衣的異能至少也是國家級的威脅。”風間玄月幽幽道,“我一直明白這一點,而八咫鏡利用了這一點,八岐大蛇不過是加速這一過程。”

“什麽?”

“激活八咫鏡的人是我,它並不會消耗壽命,但它折射出了我內心的陰暗麵,我的執念很簡單,那就是保護你們,一個都不許死。”風間玄月一臉慈愛,如冬天裏溫暖和煦的陽光,“Wearewhatweare,從當年威脅宮司保住你們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普通人和我們之間的差距,異種人憑什麽要為普通人讓道,你有活的權利,芽衣也有。”

久木沉默片刻,嘶啞道:“所以你就任憑你的黑暗麵吞噬你,為了我和芽衣,你寧可讓我們兩個毀掉整個世界?”

“高等人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甚至要遠遠大過普通人和類人猿的差距。我還是沒辦法為了所謂的全人類放棄你們兩個。”風間玄月輕聲道,“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現代人等同於滅絕的尼安德特人,而異種人才是新興的智人。你可以阻止我,但你阻止不了我。”

“這裏是夢境,我是夢的主宰。”久木搖了搖頭,低聲道,“婆婆,隻要能保護芽衣,我寧肯去死,沒必要這樣的。”

“不,這裏是夢境,你是夢的主宰,但你不是夢境的核心。”風間玄月塌陷的胸膛高高聳起,長滿老人斑的幹枯四肢重新變得豐潤白皙,“八咫鏡才是夢境的核心,而我是八咫鏡折射的陰暗麵,它更親近於我,而不是你。”

那個年輕且自信的風間玄月又回來了,她的身上褪去那種獨屬於老人的溫和,像一把出鞘的寶劍,氣勢淩厲得令人睜不可眼。可她的模樣又太美,相信絕大部分見到她容顏的年輕男子都會為之動心,拚著雙眼刺痛,淚流不止,也要執意睜開雙眼,看清這耀眼的光。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麽?”但這絕對不包括風間久木,他懶散的時候像一隻樹懶,認真起來卻像一隻眼神銳利的海東青。

“我想讓你好好睡上一覺,我會先把這些入侵者解決,然後讓芽衣身體內的裏人格完成她的使命。”風間玄月的眼裏滿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這樣,等一切過後,裏人格做完該做的事,我們又可以成為快樂的一家人。”

風間久木愣了一下,他沉默片刻,雙腳忽然一蹬,一朵金色的祥雲自他足下升起,托著它飛速往遠處逃離。

這朵祥雲和《西遊記》裏麵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的筋鬥雲頗為相似,顯然也是風間久木的幻想之物。

談話失敗,風間久木洞察了風間玄月的目的,她想困住自己,就像自己困住芽衣一樣。

激活八咫鏡的人是風間玄月,而掌握了八咫鏡這個夢境核心,她確實有能力這麽做。婆婆出於好意背叛了他製定的計劃,他是風間芽衣的克星,而風間玄月是他的克星。

風間玄月看著久木踩著祥雲逃離,她不慌不忙地高高抬起右手,像即將發出衝鋒號令的女將軍,又似那副收藏在巴黎盧浮宮的名畫《自由領導人民》。

區別在於,那副名畫當中,象征自由女神的克拉拉·萊辛揮舞著三色旗,身著黃色連衣裙,袒胸露乳,身後跟著工廠工人和學校學生,而風間玄月指揮的不僅是成千上萬的無臉男,還有數之不盡的蜿蜒樹幹。

她的手狠狠向下一壓,無數的枝條藤蔓從土裏鑽出,向著天空無限蔓延,這畫麵像極了某些電影裏的章魚海怪。大地是海洋,枝幹是觸手,風間久木是海怪襲擊的輪船。

黑色的人型生物融化成一灘灘黑泥,重新附著在枝條藤蔓上。

於是,原本棕黃的枝幹表麵變得漆黑如墨,令人想到了炸魷魚絲的過程,隻不過魷魚在下鍋油炸之前裹的是一層白色的麵粉。

風間玄月的木係異能像極了《火影忍者》裏麵一代火影千手柱間的木遁,代價在於植物在短時間內過度生長,將導致土壤裏的養分迅速流失,變為一塊荒地。

隻是這裏終究是夢,風間玄月的異能得不到任何限製。有了八咫鏡的加持之後,她控製的枝條樹幹飛速生長,轉眼間就要追上風間久木。

“安斯年!”久木大吼一聲。

“這裏!”安斯年的聲音從天上傳來,他踏著一千隻紙鶴而來。

確切的說,紙鶴像孝順至極的孩子們一般在他膝下承歡,他半跪著,向著風間久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古人曾有個成語形容死亡,叫“駕鶴西歸”,但西門吹雪在與白雲城主葉孤城決戰那紫禁之巔之時,也有一招極其瀟灑的招式,叫“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安斯年這算什麽?應該是兩者的結合,大概就是某種名叫“閣下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的神秘招式,吧?

兩隻手掌在空中相交,安斯年一把抓住風間久木的手臂,狠狠拉了他一把,恰好躲過枝條藤蔓的圍剿。

“先走!”風間久木朝著地上一指,“到地麵上,空中沒有掩體。”

安斯年點了點頭,他動用自己的異能,增強了自身與遠處地麵某一點之間的引力,無形的力量驟然顯現,拉著他和風間久木朝著地麵落去。

踏著一千隻紙鶴禦風而行是一件很酷的事,隻不過樹懶先生和敗犬此刻的模樣絕對和瀟灑兩個字沾不上邊,他們姿勢狼狽,灰頭土臉,活脫脫像是兩個慘遭黑幫追殺的街頭小混混,還是生活不如意,混得賊淒慘的那種。

風間玄月不會放棄追殺,在這個夢境裏,尋常人死了意味著精神上的消亡,等同於外界的肉身變成植物人。而風間久木不同,他不是夢境的核心,卻是夢境的起源和曾經的主宰,他在這裏不會輕易死亡,因此風間玄月下手絲毫不留情。

至於安斯年,她不在乎,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滅掉一切外來者。她想要的很簡單,其他人的死活與她無關,她隻要風間芽衣和風間久木好好活著,為此,犧牲整個世界也沒什麽的,縱然是犧牲自己也是可行的。

就讓自己來做這個罪人吧。風間玄月心裏這麽想著,邁步踏上了湧動的樹幹。鬱鬱蔥蔥的森林從土裏鑽出,她站在上麵,像一位姿態優美的衝浪者,層層疊疊的林海托著她朝著安斯年和風間久木的方向前行。

森林樹木的破濤洶湧的大海,而風間玄月抱著雙臂站在上麵,神色漠然至極,像古希臘神話裏的海神波塞冬,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威嚴和一往無前的決心。

“那邊有張海報,到裏麵去!”久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飛速襲來的樹枝,趕忙對著安斯年說,“逃跑是個有技術含量的活兒,這裏是夢,不能走尋常路。”

安斯年在芽衣那邊就已經領略到了夢境的詭異,在這場盛大而魔幻的夢境裏,一切的圖片和視頻都是可以穿行的通道。憑借著異種人極佳的目力,安斯年看清了那張海報的模樣,那是一張《泰坦尼克號》的海報。

他沒有回頭,直接選擇相信風間久木的直覺。

安斯年朝著那堵牆壁撞去,沒有減速,甚至動用引力加速行進。

於是,兩人就這麽一頭撞進《泰坦尼克號》電影裏的世界,這裏是一片汪洋,可他們躍過泰坦尼克號,甚至沒有停下身形。

風能進,雨能進,他們能進,所以風間玄月也能進。

“我都能看到自由女神像了,當然,她看起來很小。”傑克的好友法布裏奇奧·德羅西站在船頭,眺望遠方。

傑克笑著,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一股豪情壯誌陡然升起。

於是,他站到船頭的欄杆之上,張開雙臂,大喊:“I‘mthekingofthe……holyshit!”

蔚藍的大海裏忽然鑽出無數如利劍般鋒銳的黝黑海草,像一隻可怖的海怪,頃刻間衝向天空。在這場夢裏,傑克沒有機會說出那句經典的台詞,他沒能成為世界之王。

他在遇難之前喊了一句髒話,成了聖屎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