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浮世繪 晴雨表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是當下對安斯年和風間久木最好的形容。

或許,這麽說也不夠準確,抱頭鼠竄也許更好一點。當然。他們能夠通過一張張電影海報或一段單調的四格漫畫穿梭在各個虛構的幻想世界,但風間玄月,風間玄月就像一個始終不肯放棄的癡情女子,對著兩人窮追不舍。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歌德說的。”安斯年回頭看了一眼,生無可戀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終生:,一是我們路上遇到的熊孩子,二是過度溺愛熊孩子的母親。”

風間久木聞言身體一僵,淡淡瞥了他一眼。

安斯年這家夥,現在頭發淩亂,衣衫不整,活脫脫像個被客人光顧過的風塵女子。當然,強暴他的不是披金戴銀的富婆,而是生活。

畢竟,安大爺姿色平平,沒胸沒腿,怎麽著也當不上怡紅院的頭牌的。

想來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吧?想到這裏,久木就有點不滿意自己的瀟灑形象全無,他有點兒生氣,但很快轉念又想到,就自己的俊俏容顏來說,即使淪落到牛郎店,也必定是牛郎界的帝王,ROLAND那樣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個熊孩子?”久木不甘示弱地回擊道,“知道嗎?我挺想把你賣到歌舞伎町一番街,那裏是亞洲有名的紅燈區,想來你會喜歡那的生活,。”

“沒有沒有,剛才那話你誤會了,不是我說的,歌德說的。”安斯年嚇了一跳,心虛得連忙補救道,“歌德可能還說,你當然不是熊孩子了,但風間玄月確實有一點母親瘋魔的跡象。”

久木沉默片刻,歎息道:“歌德有沒有說過,我的婆婆是一個稱職的好母親。相信每一個好母親,在自己的孩子心存死意的時候都會發瘋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存在,孩子和世界哪個更重要?在她們眼裏,世界是不足以和自己的孩子相提並論的。”

“歌德說,她不是你真正的母親。”安斯年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我知道,告訴歌德,我知道的。”久木點了點頭,近乎輕鬆地說,“我一直知道,她不是我真正的母親,但她勝過了世間大多數真正的母親。”

“好吧……”

情商低的孩子是容易沒有朋友的,安斯年的補救根本無濟於事,反而加重了風間久木的心理陰影。

安斯年撓了撓頭,看出了久木的故作輕鬆。

“歌德有一件事很不解,他想問你……”安斯年訥訥道,“你真的不怕死?寧肯犧牲自己,也想毀了這個世界,難道你就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嗎?”

“怎麽會不在乎呢?我有可愛的妹妹,我還沒看她嫁人,我有溫柔的好母親,雖然她隻讓我們喊她婆婆。”久木聳了聳肩,麵無表情地說,“我啊,怕死,也怕死的很呐!隻不過我也喜歡藍天白雲,外麵的世界有無數個和我一樣的家夥,大家都有自己喜歡的人,總不能因為我或者妹妹個人的原因,就讓其他人失去自己喜歡的人。”

“好吧,歌德說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寧肯迎向死亡,也不願毀了這個世界。”安斯年說這話的語氣就像在歌頌白求恩。

但問題是,風間久木還好好活著。

“別歌德歌德了,歌德說他可沒說那些,這可不就是你說的嗎?”風間久木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再拿歌德名義說事,人家估計要掀開棺材板找你算賬。”

“哦。”安斯年愣愣應了一聲,開始思考當下的解決方案。

不得不說,遲鈍的家夥有一個好,那就是即使在被追殺,也能若無其事地聊著天。安斯年是遲鈍,風間久木是神經大條、無所畏懼。

兩者的區別在於,前者在逃亡過程中說話就像一個傻乎乎的笨小孩,而後者在逃亡途中聊天則更像一個見慣了大場麵的殺手或是特工什麽的,總之是挺牛逼哄哄的存在,就是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的那種。

不過,有時候,笨小孩才能發揮奇跡的作用。

“或許我有一個辦法。”安斯年猶豫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如果我撤去引力,你能帶著我逃跑,而在短時間內不被追上嗎?”

“應該可以,不過別太久。”久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五分鍾,很快。”

安斯年朝著久木點了點頭,對方構想出了那朵金色的祥雲,安斯年同久木坐在上麵,撤去自己的引力。

與此同時,他閉上眼睛,身體癱倒,千紙鶴托著他落在祥雲之上。

他的意識在無限下沉,向著腦海裏的小狗發出了場外求助。

夢中夢,無盡夢。

這一次進入空想之城,似乎也之前有些不太一樣,天氣也詭異得很。

按照以往的經曆來說,這是一座籠罩在暴風雨之中的城市,烏雲密布,天空陰翳得像是水墨畫裏的黑和灰。可水墨畫有留白,空想之城卻從無陽光。

或許是安斯年本身就身處夢境的緣故,這次空想之城置身於夢中夢之中,這座城市的天氣與之前稍有不同,城市的一半在下雨,另一半確實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安斯年在夢中漫步,街道上不像往常那般死寂。在這座城市裏,他看到了無數個自己:有被大叔大媽追殺的小狗,那隻小狗就是自己,似乎那時候自己和它還是一體,尚未分離;也有神色威嚴得恍若君王的陌生少年,他的眼睛閃爍著幽藍的光亮,像是整個世界都得為之沉浮;還有和鹿圓拉勾的小男孩,身邊還跟著一隻小狗;女孩的神情是那麽溫柔……

換作任何一個時候,安斯年都會停下腳步,好好琢磨琢磨以往發生在這座城市的怪事。可現在他不行,他時間緊迫,現實的夢境,或者說,夢境的現實不容他多想。

空想之城被困在漆黑的暴風雨之夜,而他來尋求幫助,就像一個被同學欺負的小孩來找自己的小夥伴,希望能狠狠反擊回去。

安斯年相信小狗的能力,那個存在於他體內的怪物就像是一個外掛,每每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總能像英雄一樣在最關鍵時刻登場,風光萬丈,一舉擊敗強敵。

所以,他來了。

夢中夢,無盡夢。

他來尋求幫助,他的一半走向成功。

然而,當他走進城市,在他的勝利旌旗底部,幾乎可以讀到“挫敗”這個詞,而他的另一半停滯不前,無法去拯救。

他的正當內在命運中,存在著皇權和王權,一個統治者的威嚴和一個征服者的榮光。可是,這一次不行,這一次注定有些不同。

咖啡店位於陰雨和日光的交界處,一道絢爛的彩虹高高掛起,像某種神秘而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橫幅。

安斯年來到咖啡店門前,咖啡店打烊了,但店裏麵還放著音樂,似乎是安斯年曾經在未名湖畔分享給芽衣的《SomethingJustLikeThis》。

除此之外,門板上麵貼著一張紙條。

“出去散散心,你的來意我大概清楚,但我幫不了你。”紙條上是這麽寫的,“.如果有什麽問題,寫在上麵,我會及時回複的。”

這張紙條字跡工整,曲線優美得像一段五線譜,斷然不是出自小狗之手。它的狗爪子寫不好字,就連彈鋼琴或是當指揮家也隻是濫竽充數。

估計是小狗說,鋼琴師代筆。

“為什麽幫不了我?”安斯年提筆寫道。

“你長大了,是個成年人了,不能一出問題就老來找我,對吧?”

安斯年歎了一口氣,繼續寫道:“情況緊急,不開玩笑。”

“人總是要成長的嘛,也許你該學著依賴自己,不把生命交付給任何人的人才是幸福的。”

“你說得有道理,但不是現在,這一次不行。”安斯年焦急道。

“要不你求我?”這幾個字有些潦草,看起來賤賤的,一看就是小狗親手所寫。

“我求求你。”安斯年寫這幾個字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喂喂喂,別這樣,你的自尊心呢?”紙條上字跡顯現,“你這樣讓我很沒成就感誒!”

“自尊這種東西我當然有的,我的自尊與眾不同,是除了自尊外一無所有的家夥的那種自尊,”安斯年埋頭奮筆疾書,“我的自尊對我來說很重要,但風間家的兄妹還等著我來拯救他們,所以我想求你幫幫我,給我一個完美解決的方法。”

這一次,紙條上沒有新的字跡出現,看來那邊陷入了沉默之中。

安斯年站在咖啡店門口靜靜等待,他的半邊身子被暴雨打濕,狼狽不堪,像遭人痛打的落水狗,而他的另外半邊身子在大太陽底下曝曬,像極了等候午時處斬的朝廷要犯。

片刻之後,紙條上有一行字跡浮現。

“怎麽說好呢?其實不是我不想幫你,上麵說的都是我的借口,真相是我無能為力。”

“什麽意思?”安斯年怔怔道。

“久木和芽衣應該也說過的吧,夢境之戰是想象之戰,光靠異能是不頂用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隨時幫你解開第三階段的基因鎖,但在想象這一件事情上,我不如你。”

“你不如我?”

“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確實不如你。”紙條上出現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包,“白日做夢不就是你最擅長的手段嗎?要想解決危機,更應該靠你,你在做夢這方麵有天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白日夢之王。”

安斯年畫了六個點,表示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真的,我不騙你,所以走吧。如果需要解開第三階段基因鎖,你可以找我,而夢境之戰,就隻能交給你自己了。”

安斯年這下可徹底傻眼了,他丟掉手中的筆,一臉茫然地抬頭望天。彩虹正好高高懸掛在他的頭頂,像某座宏偉的大橋。

他和芽衣曾在鑽石與花上麵看到的那一座。

安斯年望著彩虹,在這一刻忽然明白,有些事,別人是永遠無法幫你解決的,你能靠的唯有自己。

小狗不能幫自己,那麽就隻能靠自己。

夢境中的死亡等同於真正的死亡,安斯年心裏有些沒底,實際上也害怕得要命。可他就是這樣的,別人越是退縮的時候,他越是逆著人潮前行。

從火海覺醒,到入學考核和情景演練,他一直都是最害怕也是最勇敢的那一個。如果勇敢有一個數值,那它一定不是一個固定的分數,而是一段區間,別人在危機時候的勇氣是0到100之間,而安斯年是-100到+100。

他要拯救芽衣,他要拯救久木,他要拯救世界。他不是什麽一登場就光芒萬丈、威風得一塌糊塗的英雄,但他夢想成為英雄,而真正的英雄從來不是將希望寄托於他人的膽小鬼。

在鑽石與花摩天輪上,有個女孩同他躲在小小的彩色包廂裏,她吃著零食,分享著自己微不足道的廉價快樂。

“前輩,吃嗎?”她是這麽問自己的。

他吃了女孩的薯條三兄弟,那是她分享的每一分喜悅。

所以他要救她,像個英雄。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