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好景向來難留

湯普森博士的研究愈發瘋狂了,他汲取了老師卡爾金博士留下來的一切知識,但這遠遠無法滿足他那日益擴張的胃口。

他對外星生物和異種人的興趣如同一塊大得沒邊的海綿,再多的知識最多也隻能浸濕這塊海綿的邊緣一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湯普森博士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仿佛天生就是為此而生,他對地外文明的渴望和狂熱一點點蠶食著他的神智。他每天隻睡六小時,從不多上一分,也不少上一秒,他像一台精準的機器,而睡眠為他提供了充足的精力。

他一天中和助手說的話遠勝於一年裏和孩子聊天的次數,在研習完前人的所有知識之後,湯普森博士的癡狂令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啟封了二戰時期路德維希的研究手劄,不顧當年卡爾金博士臨走之前的告誡,不顧心中僅存的那一絲道義勸阻。

湯普森博士閱覽了路德維希的筆記,如同潘多拉出於好奇打開了魔盒,釋放出災禍、瘟疫和憂傷。

路德維希生前的研究無異於為湯普森博士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從前,他研究地外文明,隻是想著人類也能實現那樣的技術。可現在,他繼承了路德維希的念頭和瘋狂,一如他繼承了路德維希的筆記和手劄。

他要創造自己的異種人,並且,這個異種人要擁有至少不止一項的異能。

湯普森博士向上層申請了這個計劃,驅動他做這項研究的隻是他的求知欲與好奇心,但他給出的理由卻充分十足。

他告訴那些知情的當權者們,他要創造出一支異種人軍隊,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軍隊,他將為美利堅稱霸世界提供強大而可靠的軍事力量,而代價……

代價不過是把一些無可救藥的死刑犯和微不足道的戰後難民“綁架”送到51區,他將在這些人類社會的失敗產物身上進行人體實驗。

而湯普森博士,他告訴那些當權者,這項計劃是神聖而榮耀的,所有人都無需愧疚。

那些本該槍斃的死刑犯和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們本是人類的殘次品、社會的淘汰者,但恰恰正是由於湯普森和當權者們的偉大和仁慈——即使是耶和華也該羞愧地流下眼淚,因為上帝對這些人的善還不及湯普森和當權者們的一絲一毫——這些失敗的人類有了一種全新的可能。

如果人體實驗成功,這些敗類、渣滓和廢物將擁有體魄強健而永不生病的身體、超乎想象而近乎於神的力量。

湯普森博士構思著自己的宏偉計劃,這個實驗的前提是做好防備措施,他必須要保證自己能控製那些變異的人類,而不是反過來被那些試驗品推翻。隻有確保這一點,他的實驗才能毫無顧忌地進行。

而當權者們同樣在腦海裏醞釀著自己的計劃,他們有一個可愛的計劃。這些大腹便便的精英階層,他們半躺在舒適得近乎令骨頭軟掉的沙發上,他們大口大口地抽著雪茄,享受著溫柔女仆的按摩,觥籌交錯間,他們已經開始幻想那是怎樣強大的一支軍隊,又將為美利堅奪下一個怎樣美好的世界。

不得不說,湯普森博士的“聖殿騎士計劃”提出的時間點恰到好處,以至於那少數的知情者對此完全沒有抵抗力。

1969年,那時候,尼克鬆剛上任沒多久,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削弱了美利堅的實力,引力了國內的不滿。美利堅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中的地位相對下降,同時美蘇軍事力量對比發生變化,冷戰的天平朝著後者傾斜。

美利堅的戰略到了非調整不可的地步,湯普森的計劃無異於是一個全新的方向。在尼克鬆提出“尼克鬆主義”的時候,CIA的秘密行動部門D9也沒閑著,他們分散到世界各地活動著,試圖找尋一切神留在世間的神奇,即外星生物留在人間的物品。

“約櫃”便是Division9找到的第一件神器,它是古代以色列民族的聖物,“約”是指上帝跟以色列人所訂立的契約,而約櫃就是放置了上帝與以色列人所立的契約的櫃。傳說在約櫃裏,放著刻有十誡的石板和一金罐嗎哪,在金罐上放著亞倫發芽的杖。

聖經裏沒有提及約櫃的下落,但在“勤勞樸實”、“崇尚和平”的D9特工的努力之下,他們最終還是在埃塞俄比亞的聖瑪利亞教堂找到了這件聖物。

找到是一回事,運送回51區又是另一回事。

約櫃是一件強大的戰爭武器,約櫃上方常有雲霧積聚,擁有無盡的風暴和雷霆之力。在征服耶利哥一戰中,希伯來人抬著約櫃,吹響羊角,城牆即刻被暴風吹倒,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易地奪取了耶利哥。

約櫃和摩西有關,也和以色列第二任國王大衛王的兒子所羅門王有關。所羅門王因不求錢財名利,而向上帝祈求智慧聞名於世。

傳說,兩個婦人帶著一個嬰兒來到所羅門王麵前,都聲稱自己是孩子的母親,眾人難以分辨。所羅門王想了想,說:“那就把孩子劈成兩半吧!”一個婦人點頭答應,另一個則哭著說:“我不要孩子了!”所羅門王馬上宣布:“她才是真正的母親!”

同時,所羅門王還建造了著名的猶太教聖殿,迎回了上帝存放聖諭的“金約櫃”

約櫃是以色列人的聖物,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觸摸約櫃。

約櫃一直是有極大神秘性的聖殿器具,未經神允許,觸碰約櫃的人都會被雷擊致死。

D9的特工戴著絕緣手套,用防水橡膠布包裹住這件聖物,並付出了十幾條生命的代價之後,才將約櫃秘密運送回51區。

這是他們找到的第一件神器,也是最後一件。

1972年水門事件爆發出的醜聞令尼克鬆於1974年8月8日宣布將於次日辭職,那段時期總是格外艱難,D9特工的行動也不再如之前一般肆無忌憚。

但對湯普森博士來說,這一切都無所謂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流水的總統,鐵打的湯普森,美利堅可以換任何一個人上任,但51區和這個國家,少了他威廉·湯普森的聰明才智可不行。

他將約櫃置於地下基地的B5層空間,那裏躺著一具羅斯威爾事件中發現的外星遺體。湯普森博士通常從這具保存完好的遺體上提取基因,他將約櫃置於此,也正是為了利用這具外星遺體製衡約櫃的力量。

他的計劃一如既往地進行著,甚至後麵的幾任總統都不完全清楚51區的存在,更別提有關湯普森博士等人的詳細信息。知曉內情的隻有那些真正的當權者,而非被當權者推到幕前的傀儡。

時光流轉,如白駒過隙,可湯普森的實驗熱情和對外星文明的狂熱卻始終未減。

時間改變良多,也改變不了許多,在時間這位魔術師麵前,變的是大衛日益遞增的身高和父親湯普森博士皺紋漸多的麵容,不變的是大衛一如既往的孤獨和湯普森博士恒定不變的狂熱。

鐵青色的胡茬從大衛的下巴鑽出,他的生活依舊一成不變,像一場枯燥無味的獨角戲,表演者是他自己,而台下從未有過觀眾。

這一年,大衛十六歲,因為不修邊幅,他的胡子同他的人生一樣,像野草一般雜亂生長。世界上很多孩子是花園裏被父母精心修剪過枝葉的橙黃色月季,花語是富有青春氣息和美麗。

但大衛不是,他隻是一隻可憐的沒人在意的狗尾巴草。

即使他形象邋遢,成了一個有著濃密胡須的蒼老少年,湯普森博士也幾乎不會為他浪費任何一絲目光。

湯普森博士隻是沉溺於他那異想天開而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的實驗在最初的時候簡直是一塌糊塗。他像路德維希那樣拚接人體,他希冀著自己能夠成功,可他創造出來的總是一些連走路都成問題的畸形怪物。

51區負四層科研部,獨屬於湯普森博士的那間實驗室總是充斥著淒厲尖銳的慘叫和痛不欲生的怒嚎,偶爾還會摻雜幾聲湯普森博士的不甘咆哮。

大衛幾乎就是在這種滲人氛圍中,躲在那間小休息室的水床邊上,完成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他的成績其實很好,總是在班上名列前茅,但他的不善交際令同學們都把他當成書呆子。而這種成績好也是相對的,與父親湯普森博士相比,他取得的成績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可能是由於父親的緣故,大衛最擅長生物學方麵的知識。有幾次他躲在房間裏,通過門縫偷偷觀看湯普森博士處理活人,他的父親在活生生的人類身上開刀,就像屠夫將尖刀刺入待宰的豬羊一般輕鬆。

“爸爸,你這樣做,不對。”

有一次,大衛推開房門,臉色煞白地站了出來。他的額頭滲著汗珠,身子縮得小小的,眼神怯生生的,仿佛像個習慣於挨揍的可憐蟲將身子躲藏在護住腦袋的手臂後麵似的。

“回你的房間裏去,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還輪不到你教。”湯普森博士的語氣古井無波,平靜得像一片噬人深淵的潛在表麵。

“可是,爸爸,你的確不該這麽對他們。”大衛用一種認真而篤定的目光望著湯普森,他的雙手垂於身側,身體蜷縮得像一條一腳就可以踩死的臭蟲。

“我不管你什麽意思,別來打擾我就行。”湯普森博士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推搡著大衛,將大衛推回小休息室門口,“聽著,你給我乖乖呆在裏麵,別再出來煩我。”

“等一下!爸爸!”大衛大聲叫嚷著,他的雙腿稍許叉開,雙臂微微張開,四肢抵住門框,看上去活脫脫像一隻牢牢抓住門檻和門框的黑蜘蛛。

頭一次,他向自己的父親大聲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這是大衛人生中的第一次抵抗,可這卻是一種近乎作踐的抵抗。

“爸爸,你不該這樣做!”大衛奮力掙紮著,大喊道,“我能幫你,讓我幫你吧!”

湯普森博士愣了一下,他皺著眉頭收回雙手,有些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你能幫我什麽?”湯普森博士問道。

父親的詢問令大衛弓著的身子稍稍緩和,湯普森博士的目光讓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種無窮無盡的力量。這是一種從來未有過的目光,帶著些鼓勵性質,有著濃鬱的好奇和難得一見的溫和,就好像嚴冬裏好不容易才碰上的太陽。

大衛感覺自己的身子暖洋洋的,一種難以言喻的勇氣隨著血液在他身體內奔襲著。他擺脫了先前那僵硬而蜷縮的等待姿勢,就像一個天真純潔的孩子聽到了父母的稱讚和誇獎。

他伸直腰板,身體完全舒展開來,頭一次像人,而不是動物。

“你這樣做不對,爸爸,你不應該直接在他們身上做實驗。”大衛用一種討好似的目光凝望著湯普森博士,“我是說,爸爸,你應該先對他們進行麻醉,再對這些東西實驗。”

湯普森博士歎了一口氣,但還是平和地問道:“怎麽說?”

“精神層麵的存在是我們當今科學所不了解的,但就像移植器官會有排斥反應一樣,他們在精神上的抗拒和恐慌可能會影響到實驗的結果。”大衛激動得揮舞著手臂,流利而飛快地說道,“異種人的世界我們不懂,但我們精神和意識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因為異能的覺醒都是由於精神和意識上的爆發。”

大衛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所以針對精神層麵,你應該麻醉他們的精神,使他們陷入昏睡。針對肉體層麵,你必須得削弱他們身體的免疫係統,我從書上學的,移植排斥反應的發生機製主要包括細胞免疫和體液免疫兩個方麵。”

大衛的雙手重新垂在身側,他靜靜站立,重新把身子蜷縮起來,滿臉期待地看著他的父親。

他說的其實是很簡單的東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知識,但有時候,往往就是這種要命的小知識,才是解開一切難題的關鍵所在。

湯普森博士一直想的是借鑒路德維希的思路,將異種人的身體和人類的軀幹拚接在一起。一直以來,他以為是異種人的基因太強大,殺死人類的拚接部分,但實際上,他完全有可能低估了人類這一存在本身的頑強生命力。

導致融合失敗的,不是異種人的基因,而是人類那看似脆弱實則強大的免疫係統。削弱免疫係統,再來改造人類,他完全不必拚接人體,他隻需要提取異種人的基因,製作成血清再注入人類的身體中。

想到這裏,湯普森博士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像普羅米修斯的火種點燃新人類希望的火炬。

他看著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該用怎樣一種目光看著大衛。而此刻,他的孩子也正以一種半是期待半是緊張的目光看著他。

父子的關係稍有緩和,至少在這一刻。

可這也許隻是錯覺,沒有人清楚,也沒有人知道。

湯普森博士看著大衛的明亮異常的眼神,他在這雙毫無雜質的眼睛裏,看到的是一種全新的未來。

這孩子以後可能將超越自己,他的冷靜,他的大膽絲毫不遜色於自己。

一種複雜難明的想法突如其來占據了他的內心,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像陰冷濕膩的毒蛇爬上他內心的枝頭,投下晦澀灰暗的陰影。

“你想要什麽?大衛?”湯普森博士平靜地看著大衛。

父親沒能誇獎自己,這讓大衛很是失望,但他的心已經不像最開始那般脆弱。他的心髒強大而堅韌,就像多次摩擦過後生出的厚繭,不再因為一丁點兒失望就氣餒。

“父親,我隻是想幫你。”大衛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的潮紅漸漸散去,他認真道,“我想當你的助手,讓我在這裏當你的助手吧。”

“這不可能,就憑你那點學識,是不可能承擔得了這份工作的。”湯普森博士嚴厲地嗬斥道,“回你的學校讀書,你的身子骨不錯,我會讓人安排你進部隊,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在西點軍校和弗吉尼亞軍事學院之間做出選擇。”

湯普森博士的話對大衛來說,無異於是一場晴天霹靂。

他的討好成了一種笑話,他的幻想在父親的鐵錘之下寸寸湮滅。

大衛實際上很討厭湯普森博士像對待牲畜和野獸那樣對待那些死刑犯和難民,但在父親與道義之間,他試圖拋卻人性,選擇站在了父親這邊。

現在,他父親的話不啻於在形式主義上又一次將他拋棄。大衛的內心並不怨恨,他隻是重歸於麻木和平靜,就好像心湖裏曾經掀起的那一道道波瀾或漣漪隻是可有可無的幻覺。

對那些受難人類的同情重新占據了大衛的內心,但他不能、不敢也沒辦法為他們求饒。父親把那些充當試驗品的人類看作自己的私有財產,而自己能做的隻有充當父親手裏的一具提線木偶,按部就班地生活著。

他能說什麽呢?

他什麽也說不了。

他能抗拒什麽呢?

他什麽也抗拒不了。

“明白了,父親。”大衛木然看著湯普森博士,他的話不像是從嘴裏直接說出來的,而更像是擠牙膏一般從嘴裏擠出來的,壓出來的。

他轉身,蜷縮著身子,像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拖拖遝遝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西點軍校也好,弗吉尼亞軍事學院也罷,隨便都可以的,如果這能讓您高興的話。”

大衛關上房門,隻留下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語。

他不知道屋外的湯普森博士是怎樣一種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又是一種表情。

悲傷?痛苦?倔強?猙獰?決絕?冷漠?

他不知道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能全都有,也可能全都沒有。

大衛隻是趴在那張舒適冰涼的水**,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嚴寒冷酷的冬夜裏靜靜體味著最後一絲溫暖。

他又要回到孤立無援的學校裏去了,這不讓他害怕,卻讓他身體裏的某一部位彌漫著難過的情緒。

他難過不是因為同學們欺淩他,他難過隻是因為他漸漸體會到了孤獨的致命性。

他是一個孤獨的孩子,自從母親走後就是如此。

大衛躺在水**,蜷縮著,像一隻煮熟的小蝦米。

母親走了,可是真的有人傷心嗎?沒錯,也許有些人,包括父親,會為此難過好幾天,但事實是,根本沒人在乎。

人們將她拋之腦後,繼續生活,正常到好像她壓根兒就不存在。

這就是人類的本質。

人的生命在整個浩瀚宇宙的進程中不過是滄海一粟,就像一首歌,而母親的生命甚至連歌都稱不上,隻是一段小插曲。

最終,一切都將是曲終人散。

大衛的眼睛緊閉,帶著悲傷的念頭,陷入甜蜜的蜂蜜色的夢鄉。

而在夢裏,他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看到了很多現實所不曾賜予他的美好幻景。

他見到了自己那溫柔而美麗的母親。

他投入母親的懷抱,像汪洋大海中一葉扁舟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港灣。

在夢裏,他是永不孤獨的小孩。

在夢裏,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媽媽。”睡夢中的大衛呢喃道,“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