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等待戈多

伊甸城堡的高塔其實並不像傳言中那樣可怕,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深刻地知道這一點,他們曾在夜晚去那探險過,如今他們又來到了當時那個地方。

天色漸晚,西方的天空黑暗逐漸蔓延,東方微弱的天光漸漸黯淡,轉瞬之間,就被無情的夜色吞噬。

今晚的天氣格外的好,天上有一輪明月,萬千繁星投下絲絲縷縷的星光,其璀璨程度絲毫不為皎潔的月光所掩蓋。

星期六記得,自己當初和星期天來這的時候,也是一個不錯的好天氣。那是他們第一次遇見13號,而如今,又會有怎樣的未知在高塔裏等著他們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離開這裏得先去高塔,但星期六相信13號,因為他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和星期天都不曾懷疑。

和最早那次一樣,他們決定飛上天空,從高塔的窗戶進去。同樣的夜晚,同樣的男孩和女孩,舊生活裹挾著回憶在這一刻仿佛回到了他們身上。

人們通常懷念童年,是有原因的,至少那的的確確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星期六和星期天相視一笑,男孩牽起女孩的手,帶著她飛進來伊甸城堡的高塔。

和第一次一樣,那台大電視裏仍在播放著電影。隻是這一次並不再是《剪刀手愛德華》,而是不算太老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一個黑頭發的男孩就坐在電視麵前的沙發上,他的腳邊散落著許許多多的書籍,看上去雜亂狼藉,可恰恰就是這無規律的混亂,襯托出了那個男孩臉上的絕對寧靜。

13號不知何時,先一步進了這座高塔,隻是這個13號卻有些不同。

他的瞳孔是棕黑色,黝黑卻不發亮,有些黯淡,像一個垂頭喪氣的小孩,有些深沉,像一片暗流湧動的深淵,有些驚懼,像一隻獵人槍下的謎鹿。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屏幕裏的男孩漂流在汪洋之上。憂鬱愁苦的臉上有著一貫的落寞與頹喪,這不是說他心情不好,而是這種氣質發自內心,而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家夥隻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對於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到來,13號隻是讓他們坐下,就再無任何反應,好像什麽也不曾發生一般。

他認真欣賞著電影裏的每一寸風光,

“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

13號沒有說話,可一道聲音卻在這房間內響起。

星期六湊近了看,這才發現在13號那家夥邊上,還坐著一隻小狗。

這隻小狗的狗頭屬於之前那地獄三頭犬的那隻,但不像先前那樣還長著其他兩張人類的臉。幸運的是,這次,它隻有一個腦袋。

“這電影,我看過了。”小狗揮了揮狗爪子,打破沉默,“我覺得孤獨,我想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比如?”13號看著它。

小狗跳下沙發,自顧自穿上一身小西裝,將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甚至西裝上沒忘記剪一個洞,以便尾巴透過洞露出來。

它找來一根繩子,懸在房梁之上,將自己吊了上去。

“看過《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小狗勒緊脖子,翻著白眼吐著舌頭說道,“現在,我要死了,以後將是一個吊死鬼,你要和我一起嗎?”

它自顧自的表演,可繩子卻在吊起它之後沒多久就繃斷了。它摔了下來,卻又滿不在乎地坐回沙發上,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完全沒發生。

“怎麽不繼續了?”13號一本正經地說道,“有誌者事竟成,上吊可不能半途而廢,你的離去正好能為地球的節能減碳做一份貢獻。”

“還是算了,為這種貢獻而死也太沒價值了一點兒。”小狗趴在沙發上,笑嘻嘻地說,“我隻是想,我們計劃上吊,可我死了,隻留你一個人,怪可憐的,聽起來就很孤獨。”

“承蒙厚愛,你要是一個漂亮妹子,我保證以身相許。”13號拱了拱手,沒好氣地說。

“我倒是不介意你是一條單身狗。”小狗毫不留情地打擊道,“看到邊上那兩個人沒?郎才女貌,跟神雕俠侶一樣。”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被強行戴了一頂綠帽的星期六咧了咧嘴,他看了一眼星期天,完全沒明白13號和那隻小狗之間的對話和交流,這一人一狗簡直就是荒誕戲劇的代表。

“我們一直待在這裏幹嘛?”星期六提議說,“咱們走吧。”

“咱們不能。”小狗輕吠了幾聲,表示不滿。

星期六疑惑地看著他,不解道:“幹嘛不能?”

“因為我們在等待安斯年。”

“安斯年到底是誰?”星期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13號,“我們為什麽要等待安斯年?”

星期六記起了自己,找到了自我,可他仍沒想起有關安斯年的一些事。他對安斯年的印象隻停留在“一個朋友”的表麵,他無法深入,就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東西,他隻能看得清玻璃底下事物的輪廓,卻無法看清事物的具體形象。

“我不知道安斯年到底是誰?”13號平靜地說,“但我們必須等他。”

小狗接著說道:“可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麽等他,就像兩個流浪漢不知道為什麽要等待戈多。”

星期六可徹底被他們說迷糊了,但星期天卻若有所思。

“要離開這裏,你必須得讓13號想起來。”女孩猶豫了一小會兒,湊到星期六耳邊說道,“安斯年就是他自己,你是他的朋友,你會有辦法的。你要幫助13號,或者說,安斯年,你必須幫助他,你找到了自我,你也得幫助他找到自我。”

“可我該怎麽做?”星期六訝異地看著她,這才反應過來,“你都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我是愛麗絲,也是星期天,和你一樣。”女孩握緊他的手,臉上燒得厲害,“甚至,我想起來的東西比你要多得多,至少現在,你該聽我的。”

她看似若無其事地說著,實則心裏卻是羞澀的。愛麗絲就是這樣一個人,她總是借助一成不變的表情來掩蓋自己的內心,而星期天的記憶回歸,這令她的冰冷有了些許變化——更傲嬌了一些,或者說,更可愛了一些。

星期六若有所思地低著頭,他思忖了片刻,模樣卻在一瞬之間長大,成了一個白頭發的少年。

“我不知道安斯年是誰,但我知道安斯年是我的朋友。”白月光小心翼翼地說,“我是星期六,也是白月光,安斯年是我的朋友,13號也是,我陪你們一起等。”

他嘴裏的“等”字剛落,高塔的房門便驟然震動,有人在外麵敲響了高塔的門。

白月光和愛麗絲對視了一眼,他們不約而同站起身,一起打開了門。

門外無人。

他們打開了門,可高塔的門外卻是一片金色的沙灘和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

白月光似乎所覺,回頭望去。

沙發上的13號和小狗都沒了蹤影,隻剩下那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電視屏幕裏靜靜流淌。

等待戈多,戈多卻沒來。

等候安斯年,安斯年也不可能出現。

因為,在這場漫無邊際的夢裏,小狗和13號,他們加起來,就是“安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