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的天空溫柔分裂

“可是前輩,異種人的記憶都很好的,你怎麽會忘記自己哭沒哭過呢?”芽衣拿起紙巾拭去臉上最後一滴淚水。

“沒辦法咯,可能是因為我的大腦覺得記這種東西沒有意義,就壓根兒沒記住吧。”安斯年攤了攤手,故作神秘地說,“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大腦覺得看電影看哭了實在太過丟人,就迫不及待想讓我忘記。”

芽衣被他的神秘兮兮逗笑了,她笑的時候眼睛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殘存在眼眸裏的淚光像是一汪動人的秋水。

其實安斯年表現得一點都不好笑,但女孩卻從他的表情姿態和輕聲細語中看出了不一樣的花兒來。

“這麽說,前輩大概率是哭了。”芽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誰知道呢?記憶就像一台老式電視機,方方正正的,又醜又難看,還很占位置。”安斯年坐在沙發上,語氣飄忽不定,像從天上雲裏傳來,“記憶是很不可靠的,電視機的屏幕可能會有雪花,拔掉電源後就空無一物,隻剩下黑漆漆的虛無。”

芽衣紅著臉說道:“要是前輩哭了就好了,這樣被前輩看到我哭鼻子就不算出醜,而是同病相憐了。”

女孩清奇的腦回路構造令安斯年啞然失笑,他想,或許我們本來就是同病相憐呢?孤獨與瘋狂,是異類最大的病症,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因為孤獨而努力朝著彼此拉近,可人與人之間的孤獨又是絕對無法抵消的。孤獨與孤獨,不是+1和-1這樣一對相反數,它們是+1和+1,一加一等於二,正如人的孤獨外界難解,因為即使是自己都未必能了解自己,旁人更難抵達你孤獨內心中最深處的那塊柔軟。

安斯年是真的不記得當時看電影的細節了,提及《被嫌棄的鬆子的一生》,這點令安斯年想到了學院開展的選修課,其中有一門課叫《影視藝術與鑒賞》。

極為難得的,他和白月光是這門課的尖子生,鑒賞水平在班裏也算是名列前茅。

安斯年知道自己偏愛那些小眾而悲傷的電影,也鍾情於不被世人所能理解的藝術品。

譬如《銀翼殺手2049》,許多人看不懂看不明白,便覺得難看,這其實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因為當一部電影上升到藝術品的高度,那麽你往往是無法在不了解它背景的前提下去了解它。

在安斯年看來,就電影方麵來說,當今人們最大的悲哀在於,大家一味地追求更爽快的動作戲、更高超的特效和更高分的顏值,而忽略了電影背後某些更重要的東西。

人們追求爆米花電影,當大家在為隻懂得堆砌特效的傻逼漫威電影(不要誤會,此處僅指複仇者聯盟,不包括美劇大群和電影X戰警係列)而津津樂道的時候,安斯年正在反複欣賞著DC的“蝙蝠俠三部曲”和《守望者》,以及DC旗下子公司的《V字仇殺隊》。而令他傷感的是,近些年來DC也在向著“複仇者聯盟”靠近,而喪失了原有的精髓。

安斯年大概就是這樣一個孤獨的小孩,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更傾向於貼近現實的慘劇,而非或歡樂逗趣、或粉飾太平的情景喜劇。

況且扮演喜劇也是一件頗為殘忍的事,全球五大喜劇大師,有四位得了抑鬱症,他們抑鬱、失落、難眠,其中就包括卓別林、憨豆和金凱瑞。

就像《守望者》中那則不錯的笑話:一個人去看醫生,說他得了抑鬱症。生活是如此的尖酸刻薄。他覺得在這社會中,他是如此的孤獨。醫生說:“治療辦法很簡單。最有名的小醜帕格裏亞齊正在城裏,去找他吧。他能讓你開心起來。”他哭了起來。“可是,醫生,”他說,“我就是帕格裏亞齊啊!”

安斯年陷入了極為冗長而陰鬱的沉思,當他想著這些的時候,他牽著女孩的手,這倒不是什麽揩油吃豆腐,他隻是通過穩定的接觸讓久木出現在芽衣的眼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邊上的芽衣在哥哥和安斯年的陪同下終於看完了那部電影。

興許是安斯年就在旁邊的緣故,更可能是久木也出現在她的白日夢裏的原因,芽衣在擦去淚水之後就不再哭泣。

她答應了哥哥不再做一個愛哭鬼,所以現在,她得表現得堅強。勇敢一些。

“可以了,安斯年,送我回去吧。”久木笑著對芽衣擠了擠眼睛,“我已經見到某個小哭包了,咖啡店裏還有兩個家夥等著我鬥地主呢。”

“哥哥,鬥地主比我還重要呢?!”女孩張牙舞爪,像隻小花貓。

“相信我,芽衣,鬥地主絕對沒有這麽可愛的妹妹重要。”久木大言不慚、一本正經地說,“我隻是不想給安斯年這家夥一直牽你手的機會,才不是想著回去鬥地主。”

“嘁,這倒是好借口,信你才怪咧!”芽衣不屑地扁了扁嘴,兩頰酡紅,像天邊的火燒雲。

“芽衣,能幫我去冰箱裏拿一瓶可樂嗎?”安斯年鬆開手,忽然出聲說道。

“好呀!”女孩應了一聲,離開沙發,朝著冰箱走去。

趁著芽衣離開的這段時間,安斯年看著隻存在於自己眼前的久木,輕輕笑了笑。

“說吧,有什麽事?”久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別這樣看著我,還對著我笑,感覺怪怪的,我可不接受你的求愛。”

安斯年聳了聳肩,麵無表情地說道:“放心吧,就算我跑去泰國做了變性手術,我也絕對不會向你求愛的。”

“好吧,那是什麽事?”

“嗯,其實我想說,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他看著那道逐漸模糊的身影,誠懇地說,“不管愛德華先生的具體計劃到底是什麽,我一定會讓你重新以真實的血肉回到芽衣身邊。”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在發誓,隻是他沒有舉起手掌,天上也沒有滾滾雷聲作為呼應。但安斯年的話還是令風間久木愣了一下,他被困在安斯年的意識深處,看不到外界,也感知不到現實中發生的一切,但他還是本能地察覺到安斯年似有不同。

久木見安斯年說得認真,也不再開玩笑。

他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別太勉強了,呆在那裏也挺好的,雖然看起來沒有自由,但實際上我卻自由得很,想做什麽都可以,比如看哪家店不爽就砸哪家,也怪有意思的。”

久木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他的身影消失在安斯年的眼裏,如夢幻泡影,重新投入到那場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幻夢之中,

安斯年明白久木的安慰和自我安慰都不過是一種苦中作樂的解悶方式,那家夥是隻喜歡曬太陽、睡懶覺的樹懶,但“一店”那兒就隻有淒風苦雨和連綿不絕的夜。所以安斯年並不覺得自己不該勉強,恰恰相反,安斯年心想自己一定要為身邊人做一些什麽。

一個人的價值不在於他能得到什麽,而在於他能給予什麽。

他想為在乎的人做出貢獻,就像永不妥協的羅夏想為世界做一點貢獻。

他想,這個世界有70億人,可那麽多的人他都不認識,那些人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所以,安斯年隻單純地想為身邊人這麽做,而不是像《守望者》裏麵的羅夏那麽偉大,安斯年自覺自己還沒上升到全宇宙、全人類的高度。

當芽衣帶著一聽可樂走回來的時候,久木已經完全沉浸到安斯年意識深處的那家咖啡店。她將那聽可樂遞給安斯年,隨後坐在他的身邊。

“說起來,你找我過來,好像有什麽要緊的事?”安斯年仰著脖子灌了一口可樂。

芽衣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嗯,前輩還記得嗎?你在去東京之前,也就是彩虹橋對抗的時候,你們曾經跟我說過,為了找到參加彩虹橋對抗的隊友,你們甚至考慮過基辛格隊長,但當時他被派遣去俄羅斯執行一項任務。”

“是有這麽一回事,基辛格怎麽了?”安斯年衝著女孩投去問詢的目光,“說起來,我好像也很久沒在學院裏見到他了。”

“隊長消失了。”芽衣輕歎一聲,解釋道,“自從基辛格隊長去了俄羅斯之後沒多久,就和學院失去了聯絡。後來傑森實在擔心他,就自己跑去俄羅斯,可結果他也和學院失去了聯絡。”

安斯年愣了一下,傑森就是那個長得酷似威爾·史密斯的黑人小哥,掌握了傳送門異能,而基辛格的異能是聲波,他們的異能都很實用,那麽西伯利亞的土地上必然發生了什麽,才讓這兩人莫名與學院失了聯係。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去那邊看看?”安斯年打趣道,“你難道不怕我去了之後也回不來?”

出乎意料,芽衣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她看著安斯年,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安斯年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無限的信任,就像小孩子始終篤定奧特曼能打敗怪獸。

“我不怕,前輩,如果世界上有人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那麽那個人一定是你。”芽衣拍了拍胸脯,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在我心裏,前輩真的是無所不能哩!像電影裏的英雄!”

“你倒是相信我,比我還要相信我。”安斯年有些哭笑不得,“我就姑且把你的謬讚收下,好吧,說說看具體情況吧。”

芽衣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道:“隊長最開始的時候是去調查一宗和異種人有關的宗教儀式,在失聯之前,他傳回的訊息不多,隻是提到了一尊什麽歡愉與恐懼之神,拉斯柯爾尼科夫。”

“歡愉與恐懼之神?拉布拉斯什麽科夫?”安斯年沒聽明白那一長串人名,“還是拉布拉多什麽什麽科夫?”

“是拉斯柯爾尼科夫,值得一提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罰》的男主就叫這個名字。”芽衣解釋道,“其中Raskol在俄語裏麵的意思即為‘分裂’,在曆史語境中,raskol特指17世紀中葉俄國發生的教會分裂,拒絕接受宗教改革的分裂派教徒受到沙皇政權殘酷迫害,不惜以極端形式反抗,誓死堅守信仰。”

“好吧,這麽說來,基辛格去調查的這個宗教儀式就是那個什麽分裂派教徒所組織的?”安斯年問道。

“這倒不是,至少隊長在失聯前傳回來的信息裏沒提,而且分裂派教徒也不崇拜什麽歡愉與恐懼之神。”芽衣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倒是懷疑這是一個邪教,既然拉斯柯爾尼科夫意為‘分裂’,可能就是指的這個神身上歡愉與恐懼並存。”

“正規的宗教和邪教有啥區別,不都是人定義的心靈麻醉劑?隻是前者有官方認可而已。”安斯年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說,“不過,你怎麽會覺得這個什麽拉斯柯爾尼科夫就是指著歡愉與恐懼並存?”

“因為隊長在失聯前傳到學院的最後一條訊息是,‘我很快樂,別來找我’。”芽衣耐心十足地回答道,“而傑森在失聯前隻是一直重複著那裏有怪物,恐怖的怪物,語氣聽起來害怕極了。”

“好吧,神神叨叨的,倒是充滿了宗教風格。”安斯年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情況我已經大概了解,反正現在還沒開學,大家也還沒來學院,這事兒就交給我吧。”

他仰著脖子喝完最後一口可樂,右手用力一攥,將易拉罐擠壓變形,隨後輕輕一投,易拉罐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而精準的拋物線,準確落入垃圾桶中。

安斯年製止了芽衣的道謝,對異種人來說,這的確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局外人本就有解決世界各地異常事件的職責,現在還在假期,他倒是不介意去一趟俄羅斯。至少他還未曾踏上過那片土地,親身體會戰鬥民族的狂放與不羈。

答應了芽衣的請求之後,安斯年便與她揮手作別。他離開小黑屋,徑直來到學院的未名湖,他和鹿圓約好了在這見麵,卻又沒有說定時間。

當安斯年到達未名湖的時候,已是黃昏日落,明月初升之時。學院裏空****的,幾乎見不到人影,安斯年一個人坐在湖畔的長椅上,欣賞著微風吹皺水麵,撩起陣陣漣漪,像縷縷幽思漂**在平靜的湖麵之上。

這個時候的景色算是一天最是奇妙的幾個光景之一,太陽在西邊落下,殘存的餘暉像將死之人的最後一絲熾熱呼吸,而月亮已經從東邊升起,像一顆不太明亮的燈泡,掛在暗藍靜謐的天空之中。

世界在這一刻呈現兩極化的分裂,東邊是魅藍的,在夜完全到來之時,它會轉為灰沉沉的黑,而西邊的天空是橘紅色的,介於橙黃和玫瑰紅之間。兩種顏色在蒼穹的幕布上共同上演,這令安斯年忽然想到了芽衣方才所說的那個詞,拉斯柯爾尼科夫,分裂。

他一個人在湖畔坐了大概有十分鍾,其中大半時間用來抬頭看著天空中白天與黑夜的溫柔繾綣、交織上演,剩下的時間則是用來盯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發呆。

安斯年沒有打電話去催鹿圓,他忽然有些享受這寧靜和平和的一刻。世界空****的,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可這個時候的他知道,自己並不孤獨,因為自己在等待一個女孩。

當西邊的橘紅逐漸被東邊的魅藍吞噬,浩瀚蒼穹也逐漸變得深沉起來。夜空成了灰黑色,但萬千星光共同綻放,同明月一起點亮了這個仲夏夜。

第一縷星光灑落湖麵,而安斯年也終於等到了那個女孩。

她像一陣惱人而甜蜜的清風,不聲不響,不言不語,不打一聲招呼,就坐在安斯年身邊。

女孩坐在長椅上,在她到來之後,溫柔吹拂的晚風掠過她的身體,將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清香送進安斯年的鼻腔。

有些癢癢的,但很好聞。

“Youknow,onelovesthesunset,whenoneissosad.當一個人情緒低落的時候,他會格外喜歡看日落。”鹿圓念著《小王子》裏的台詞,忽然出聲問道,“這兒的景色不賴吧?”

“還不錯,但以前從未像現在這般坐著好好欣賞一下。”安斯年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學院為了在這個半位麵營造這樣的夜晚應該花了不少功夫吧?這裏的星空實在太美了,讓我覺得都有點不真實。”

“真實的定義取決於人,這裏的星空是現實中的拷貝,美景本就服務於人,你喜歡就好了。”女孩輕聲說道。

“有道理,可如果星空不是源自現實,而是人造,還會這麽美嗎?”

“那就把它當一副畫作看待好了。”鹿圓挑了挑眉,說道,“就像梵高畫下了《星空》,你坐在這裏看星空,也可以把它當作是某位藝術家以天為畫布的創作。”

“嗯哼。”安斯年應了一聲,這才問道,“怎麽來得這麽晚?”

“想帶你參觀一樣東西,所以去辦了點手續,很麻煩的。”女孩懊惱地踢著腳,“光是填表格和複印文件就已經花了我不少時間,更別提還得等上頭層層審批。”

“什麽東西這麽麻煩?”安斯年看著她,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冗長繁瑣的製度、效率極度底下的審核係統,官僚主義害死人,但我記得通古斯天賦學院不興這一套吧?一切不都由ECHO完成嗎?”

“因為我們看的東西挺重要的唄,技術部的家夥們把那玩意兒看成寶貝。”鹿圓嘟囔道,“所以必須得經過層層人工審批,我才能帶你去。”

“去哪?”

“地下。”鹿圓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水裏,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