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貝多芬的歡樂頌

安斯年靜靜躺在手術台上,默默看著波爾金醫生在他前麵忙忙碌碌,而一邊的格溫妮絲則屁顛屁顛地幫著他打下手。

他的身體如今被綁縛在手術台之上,捆住他的是那種控製精神病人專用的約束帶。在安斯年吸入大量笑氣的前提之下,波爾金醫生根本不擔心他會掙脫而出。

而安斯年剛清醒過來不久,在打量了四周的大致環境之後,他便不動聲色地看著波爾金的臉龐。

麵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優哉遊哉地哼著歌兒,波爾金醫生的歌聲並不美妙,卻有著一種蒼涼之感,他哼著同樣的《歡樂頌》,就像企圖把天堂幸福帶到人間的使者。

“你這家夥果然和之前那些病人不太一樣。”波爾金做好準備工作之後,將格溫妮絲趕了出去,隨後搬了一個凳子坐到安斯年麵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哪裏不一樣?”安斯年不動聲色地問道,“因為我的體質比較特殊?”

“不,這和你的身體與異能無關,而是因為你的態度。”波爾金抓了抓頭發,努力解釋道,“那些蠢貨躺在你這個位置上的時候,總是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就像我虧欠了他們似的。”

“恐懼是人類生存的本能,但是麵對死亡,恐懼無濟於事。”安斯年木然看著波爾金,輕聲道,“人們躺在我這個位置,大聲指責你,僅僅因為你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哈,說是這麽說,但人類最醜陋的嘴臉隻有在將死之際才會暴露。相信我,朋友,你真該看看那些蠢貨哭喊著求饒或是一臉憤怒指責我的表情,那時候的人類簡直就像馬戲團裏拙劣表演的動物。”波爾金大聲疾呼,揮舞著手臂,遣詞造句倒是十分了得。

可安斯年卻不再說話,他躺在手術台上,以一種絕對冷靜的神情看著波爾金,就像此刻站著的是他,躺著的反而是波爾金。

他的態度冷淡,可波爾金卻格外喜歡這一點,比起那種哭天喊地的家夥,可實在是沒有比安斯年更好的聽眾了。

人就是這樣,當你想說的時候,別人嫌你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但當你一言不發的時候,對方倒會試圖和你交談。

安斯年的寡言少語,反而引起了波爾金醫生的興趣,他絮絮叨叨,開始了自己的長篇大論。

“本來就有很多人在我耳邊一直講話,而那些蠢貨的求饒就更讓我煩躁了。”

“很多人在講話?”安斯年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波爾金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從手術工具盒裏取出兩團棉花塞進自己的耳朵裏。

“噓,你聽到沒?那些家夥又在講話了。”他湊到安斯年麵前,低聲道,“還是你好,沉默不語,安靜得像個天使。”

安斯年微微蹙起眉頭,他大概明白了,這家夥要嘛是個十足的精神病,要嘛就是對方分泌的那種致幻氣體對自己也或多或少產生了影響。

安斯年比較傾向於後者,畢竟異種人具有血脈缺陷是很正常的事,波爾金的異能產生副作用,在他使用的同時也會影響到本體。

“所以你對我下手就是因為你想要個試驗品?你想拿我做實驗?”安斯年眯著眼睛問道,“所以基辛格和傑森也曾像我這般被你綁在手術台上?”

“不,不不不,你想到哪去了,你把我當成什麽人?”波爾金搖了搖頭,認真道:“我可是醫生啊,並不研究人體,我隻對病患感興趣。”

他頓了頓,慢悠悠地說:“至於你說的傑森,我真的沒見過,不過嘛,你倒是很快就能和基辛格見麵了。”

“既然如此,這位好心的醫生,你還把我綁著幹什麽?趕緊告訴我朋友的位置,好讓我們見麵吧。”安斯年眼神微嘲,他用波爾金先前的話奉還給對方,“別說得好像我躺在這裏就是虧欠你一樣,完全不談自己是一種甚為高貴的虛偽。”

“虛偽?不,你的確虧欠我許多。”波爾金的手指撫過安斯年的臉龐,以一種近乎神聖的語氣說道,“你不知道,安斯年,你不知道我究竟等了你多久。”

“等我?”安斯年愣了一下,隨後情不自禁嗤笑道,“別把我說得像一個負心漢,我的性取向正常,也有喜歡的女孩,我可不記得見過你這麽一號人物。”

“你忘了,這很正常,你不記得我了,這就是你的病症,這意味著你需要的醫治。”波爾金醫生握著一個粗大的針筒,臉上掛著蒼白病態的溫柔笑容。

“神神叨叨的,和你談話淨是一些沒有營養的東西。”安斯年同樣報以微笑,“如果可以,我勸你放下手中的家夥。”

“如果我不呢?”波爾金醫生歪著頭看著安斯年。

“沒有如果……”

安斯年的話音剛落,身體驟然一緊一撐,瞬間崩斷了身上的約束帶。他確實吸入了笑氣不錯,但這些致幻氣體對他所造成的影響絕對沒有波爾金醫生想象的那麽大。

致幻氣體影響神經,可安斯年和別人不同,他的精神和意識可以完全躲進大腦深處的“一店”而使身體陷入類似愛麗絲之前的那種“假死”狀態,以強迫身體停止呼吸。

當格溫妮絲和波爾金進倉庫的時候,他就脫離了“假死”。而之所以要等到現在,一方麵是因為笑氣的確使他身體陷入短暫麻痹,需要一定時間恢複;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無法確定對方究竟是隻有波爾金一個異種人,抑或是波爾金與格溫妮絲二者皆是。

從剛才發生的情形來看,格溫妮絲並不具有異能,她隻是一個癡迷於波爾金的瘋女人,可以為了嗅到波爾金的一絲氣息而在自己身上摸索許久。

對於他來說,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波爾金完全沒有防備,而自己體內的麻痹感也完全消散。

安斯年怒吼著,一拳朝著波爾金轟出。他的拳頭在引力加速下如同炮彈一般迅猛,安斯年沒有利用潮汐力,他不想殺死對方,他還需要從波爾金身上得到基辛格的下落。

波爾金身周的地心引力驟然加大,安斯年在拳頭轟出的同時也強化了重力對波爾金的束縛。無匹的重力令波爾金醫生動彈不得,如同身陷泥沼。

在這種情況下,麵對安斯年的拳頭,波爾金醫生避無可避。

即使是重力束縛,也隻是減緩了波爾金的動作,並不意味著完全無法動彈。可令安斯年感到意外的是,對方似乎放棄了掙紮,隻是嘴角掛著微笑,眼睜睜看著安斯年的拳頭落在他的胸口。

拳頭與波爾金的胸膛親密碰撞,預想之中的轟擊並未出現。安斯年一拳打在對方身上,可波爾金卻紋絲不動,毫發無損,就連他身上穿著的那件白大褂也未曾有過一絲褶皺。

安斯年這一拳的力道很大,卻絲毫不起作用。他的拳頭印在對方胸口,而在他正要收拳的時候,波爾金醫生的右手閃電般探出,竟絲毫不受重力束縛的影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情況突變,已經不再由得安斯年有所保留。他的手腕被波爾金攥得緊緊的,可這並不影響他對異能的使用。

數十道引力順著安斯年的右拳上飛出,落入波爾金醫生的心髒處。潮汐力如同一場猛烈的暴風,在身體內部撕扯著對方的心髒,在身體外部試圖撕裂他的身體。

“沒用的。”波爾金醫生搖了搖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安斯年。

那些潮汐力在他身上肆虐,就像微風吹拂湖麵,頂多掀起一絲漣漪。波爾金醫生依舊毫發無損,即使是潮汐力透體而出,落在牆壁之上,也無法對他的身體造成一絲一毫損傷。

在這一刻,安斯年察覺到,和“彈簧腿傑克”那種極為強橫的恢複力不同,波爾金醫生的身體所經曆並非受損修複的再生過程,而是本來就不曾發生過任何變化,仿佛異能在他身上無效一般。

可異能不可能對他無效,從科學上來說,引力無處不在,波爾金不可能使引力無效化。安斯年深知這一點,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心裏頭有成千上萬種念頭迅速運轉。

眼前的波爾金也許是幻覺,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並非徹底喪失行動力,而他選擇按兵不動,是因為他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致幻氣體滲透自己的心神。

也就是說,自己的拳頭其實完全有可能並未打在真正的波爾金身上。

牆壁上破了一個大洞,手術室外的格溫妮絲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她仔細打量了波爾金一眼,見他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她的右手伸進口袋,直接按下裏頭的遙控器按鈕,然後又退了出去。

“你覺得我會這麽不小心嗎?”波爾金臉上帶著不慌不忙的笑容,輕聲道,“要想麻痹像你這樣的家夥,我怎麽可能隻靠致幻氣體又不做任何保險措施。”

“你知道嗎?我的朋友。”他說,“最好的麻痹不作用於肉體,而是精神上的。”

波爾金的話音剛落,他的另一隻手掌心對準安斯年,並噴射出一道灰白色的氣體。安斯年再次置身於氧化亞氮和其他氣體的包裹之中,他下意識屏氣凝息,可猝不及防之下仍有部分笑氣進入他的肺部。

這次的致幻氣體比先前倉庫裏那種無色透明的氣體更加強烈,縷縷白煙再次繚繞眼前,它們在空中張揚舞爪,像有生命的活物。即使安斯年不呼吸,它們也主動鑽進安斯年的口鼻之間。

恍惚之間,安斯年開始產生幻覺。

“你的異能全部打在了我為你製造的幻覺之上,事實上,你看到的隻是我為你製造的假象。”波爾金置身於自己製造的致幻氣體之下,臉上掛著癲狂的笑容,“別擔心,我的朋友,我們早晚要置身其中,不是揭竿而起,就是自我毀滅。我並不是想殺死你,我隻是想拯救你。”

在一陣內心無法抑製的狂喜之中,安斯年看到第二手術室裏到處充斥著人影。是那些被拋棄的病人,但安斯年甚至無法分辨這些人影是真是假。

窒息感漸漸襲來,安斯年再也憋不住呼吸,忍不住吸了一口空氣。於是,那種迷幻感更甚,他的大腦開始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人群將他團團圍住,如同海潮一般將他淹沒。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詭異的滿足笑容,有的家夥全身燒傷,動作僵硬,皮膚下的靜脈扭曲如蒼老虯結的老樹根;有的家夥雙腿殘疾,撲在地上向著安斯年爬來,像一隻陰冷黏膩的蛇;有的家夥呼吸沉重如破舊的風箱,脖子上甚至還插著氣管套管。

麻痹感一點一滴爬上他的身子,安斯年不明白自己這樣的異種人都承受不住致幻氣體的麻痹感,這些普通病人又為何能堅持得比自己更久。

除非是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這麽想著,於是催動殘餘的力量,甩開人群,不管不顧,引力朝著四麵八方落去。

這一次,波爾金依舊沒有躲閃,而那些重重疊疊的人影在潮汐力的撕扯下化為紅白相間的肉沫和漫天血雨。安斯年現在的意識太過於模糊,這導致了他對自身異能的控製有些把握不住力道。

一道道引力在了其中一道人影身上,那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即使他的本意是使用重力束縛,可飛出的引力卻組合成了潮汐力,將這個年邁的老人撕成肉塊。

腥臭發黑的血水夾雜著灰白色的腦漿濺在安斯年的臉頰上,溫熱的血液和刺鼻的血腥味令他清醒了一點。

麵前的幻覺世界成了一個屍山血海的屠宰場,波爾金隻身屹立其中,腳邊滿是頗為逼真的死者幻象。安斯年甚至都能聽到小部分幸存者的微弱哀嚎,從這一點上來看,波爾金的幻覺構建倒是絲毫不必久木來得差。

“揭開第二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波爾金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吟唱某種咒語,“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騙了你,你傷不了我不是因為我真的製造了幻覺,而是因為歡愉與恐懼之神那不朽的榮光已經籠罩了我,不朽的榮光使得一切不死不滅。”

安斯年聽不明白所謂“不朽的榮光”到底是什麽,但他聽懂了波爾金的前半段話。那是《啟示錄》裏頭關於“天啟四騎士”的段落,承接芽衣先前在“彩虹橋對抗”中告訴他的那段話。

想到這裏,安斯年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波爾金的意思。

他想起了礦坑的木板支架和探路燈裏的電池,當時他沒想到那種詭異的煥然一新是從何而來,而現在,他明白了,那是某種特殊異能的影響,使其保持在一個狀態不朽不滅。

“異能共享……”安斯年虛弱地說,“你說你一直在等我的到來,你是當初伊甸的孩子,不朽榮光……是一種異能吧?”

“嗯?你想起我了?你終於想起我了!”波爾金聞言不驚反喜,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安斯年,眼角竟無緣無故流下了高興至極的淚水,“快,安斯年,你快猜猜我是誰?”

“我……我怎麽知道你是星期幾……”安斯年搖了搖頭,“我的記憶很是模糊,我對你沒有印象。”

安斯年的話徹底令波爾金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安斯年,像一個絕望的病人聽到了無可救藥的荒謬論斷。

波爾金焦急得抓了抓頭發,他在第二手術室裏來回踱步,時不時停下來氣急敗壞地跺跺腳。他花了幾秒鍾的時間冷靜下來,並衝著安斯年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的病症比我想的還要嚴重啊,朋友,不過沒事,我會治好你的。”波爾金認真道,“現在,猜猜看,如果我是因為不朽榮光而站在這裏,而不是因為幻覺欺騙了你,那麽這些死者……”

波爾金的話並未說完他,他說到一半忽然閉嘴,留了幾分餘地令安斯年自行領悟。

他沒把事情說透,可安斯年看著滿屋子的血肉模糊,看著立身於殘肢斷臂之間的波爾金,心裏頭忽然泛起一抹不安的情緒。

“你……你沒給我製造幻覺……”安斯年怔怔道,“你不是幻覺,這些不是……”

“繼續,繼續說下去吧,你已經猜到了,被你殺死的人是真是假?”波爾金的聲音仿佛自幽暗的地獄深處傳來,“不敢說下去?讓我來告訴你吧,我的朋友,這些家夥,這些病人,可都是真實的啊。”

真實……真實的血水……真實的肉塊……真實的屍體……安斯年徹底呆住了,他以為自己是在斬掉幻覺,可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造成了一場殺戮。

波爾金伏下身子,從腳下的血河中掬起那腥臭發黑的紅色**。他看著一臉茫然的安斯年,輕輕笑了笑,隨後將手中的鮮血潑在他的身上和臉上。

鮮血濺了安斯年一身,他內心一陣悚然,終於意識到這些人影都不是幻覺。這些人都是真的,他們是這個醫院的病人,被人類社會拋棄於此,如今隻能依賴笑氣尋求片刻的歡愉。

在這個醫院國度裏,波爾金就是他們的庇護者,波爾金就是他們的王。

而自己剛才殺了無數個普通人類。

“我的異能釋放致幻氣體,那玩意兒隻能令你的神經迷幻,並不意味著我真的能以假亂真,構建一個幻境世界。”波爾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魔鬼的低語,“不過你也別自責,這些被拋棄的家夥,都是我的家人啊!他們都是歡愉與恐懼之神的信徒,你殺了他們,也隻不過是讓大家更快回到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懷抱。”

安斯年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他身體上的麻痹感和眼裏的幻覺愈發嚴重。

他試圖閉上眼睛,可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耳朵裏仍有紛紛擾擾的幻聽灌入,像一百個死於非命的苦難靈魂向他發出索命的哀嚎。他重新睜開眼睛,眼前的波爾金被幸存的人群擁簇著,像神在人間的使者,有著高高在上的莊嚴感。

波爾金的身影落在安斯年眼裏甚至開始散發一種朦朧的聖光,他揮了揮手,幸存者們自動分開,為兩人之間開辟一條寬敞大道。這一幕像極了《出埃及記》當中,神賜給摩西分開紅海的能力,使以色列人得以行走在海中如同走在幹地之上,從埃及人的追兵當中脫離。

“犯下了罪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試圖洗清罪孽的懺悔之心。擁抱我,歡愉與恐懼之神將原諒你,隻有經曆過地獄磨難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波爾金張開雙臂,自光芒之中從來,他執意要給安斯年一個大大的擁抱,表情溫柔得不像話。

安斯年心裏清楚這不是神跡,這是幻覺,而自己一旦屈服,就將淪為瘋人的奴仆。在他眼裏光芒四射的波爾金不是神使,而是深淵。

他像一片深淵,凝視著他的人也將被他凝視,直至同化為深淵。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

安斯年的意識在波爾金的言語和致幻氣體的雙重作用下苦苦掙紮,可當波爾金張開雙臂的時候,兩道致幻氣體從他的掌心流出,鑽進安斯年的鼻息之間。

一道歡愉,一道恐懼。

在歡愉與恐懼之間,他看到了那些被他殺死的普通人,他們捧著自己的腦袋,叼著自己的斷臂,像怨毒嫉恨的惡鬼,死死盯著安斯年。這一幕幻象無時無刻不在蠶食著安斯年的心靈,令他的良心備受譴責。

而在這道恐懼的氣體之後,另外一道忘記世間一切憂愁的狂喜湧上心頭。恐懼的波浪已經過去,強烈的喜悅衝擊心靈,令他仿佛置身天堂,不再煩憂。

歡愉與恐懼交替反複,安斯年的意識在自責和無憂之間徘徊,像森林中的孤獨旅者來到了難以抉擇的岔口。

當他的靈魂備受煎熬的時候,他的肉體卻享受著歡愉的氣息,並在這氣息之下,憑著本能前進。

一步。

一步,一步。

兩個人在人海之中相會,波爾金給了安斯年一個大大的擁抱。

擁抱過後,之後是重新出現的格溫妮絲。

她的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將安斯年的腦袋按在自己飽滿的胸前。

她低下頭,細細嗅著安斯年發間的致幻氣息,這味道簡直令她欲罷不能。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戀戀不舍地嗅光最後一絲氣味,但這並不是結束。

在波爾金的示意下,格溫妮絲將玫瑰花瓣般嬌嫩的紅唇湊到安斯年耳邊,並溫柔地唱著那首《歡樂頌》。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

燦爛光芒照大地!

我們心中充滿熱情

來到你的聖殿裏!”

輕聲呢喃的女聲像世間最溫暖的呼喚,神聖而莊嚴的曲調令安斯年莫名其妙大大舒了一口氣。

不可避免的狂喜和狂悲湧上心頭,致幻氣體帶來的喜悅和悲傷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巨浪不斷衝擊著他心靈的堤壩。

及至最後,安斯年心中的最後一絲悲傷也在《歡樂頌》的歌聲中泯滅。

他擁抱著格溫妮絲,就像淒苦寒夜中試圖尋找一絲溫暖的小孩。

而格溫妮絲也擁抱他,她的神情姿態和語調,在致幻氣體的作用下活像聖母瑪利亞的化身。

一種無言的感動籠罩了安斯年,像諸神的聖光一般溫暖,像大地母親的支持一般厚實。溫柔的歌聲在他耳畔回響,心靈上的解脫和慰藉令他流下了喜悅的、幸福的淚水。

這幸福的淚水無疑是廉價的,隻依靠致幻氣體快速獲得。

可安斯年的眼神已經徹底變得空洞洞的,誤殺普通人的衝擊、被陰魂厲鬼索命的恐懼、無法抗拒的心悸令他的思維陷入僵局,而那種快樂活潑的歡愉氣體就像一座思維迷宮,困住了他的多餘思想。

“這是一個悲慘的世界,孩子。”格溫妮絲吻了吻他的耳發,聲音輕柔得像層薄紗,“加入我們吧,在歡愉與恐懼之神的指引下,你將擁抱快樂,摒棄世間一切悲傷。”

格溫妮絲為安斯年拭去了臉頰的淚水,可她自己也流淚了,像一個不忍心看到自己孩子遭受苦難的母親那樣流淚。

在致幻氣體的作用下,她的每一顆眼淚是一萬道光,而她就是光中誕生的天使,將無窮無盡的溫暖灑向人間。

一旁的波爾金神情肅穆地看著這一幕,像見證神聖誕生的使者。

他看著安斯年的側臉,神情狂熱、雙眼發亮,像一個得了神諭的偏執狂。

“來吧,安斯年,加入我們。”波爾金大聲呼喊,聲音振聾發聵,“和我們一起高歌,和我們一起祝福,和我們一起擁抱神明!”

“歡樂……歡樂……歡樂……”安斯年睜大雙眼,瞳孔失去了應有的神采和光芒。

在短暫的重複之後,他忽然大聲歌唱,加入格溫妮絲的頌唱之中。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

燦爛光芒照大地!

我們心中充滿熱情

來到你的聖殿裏!

你的力量能使人們

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輝照耀下麵

四海之內皆成兄弟。”

他大聲歌唱,聲音沙啞而低沉,眼神茫然而空洞。

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一抹幽深的魅藍在他無神的眼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