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凜冬將至

20歲的時候,格溫妮絲在聖彼得堡當地瓦西裏島上的大學就讀,是一個長相中上,卻有著迷人氣質的可愛姑娘。

她所在的這所大學名叫聖彼得堡國立大學,聖彼得堡在曆史上曾是俄羅斯文化、政治、經濟的中心,而聖彼得堡國立大學也在世界發展過程中也在不知不覺間扮演了頗為重要的角色。

列寧、門捷列夫、巴甫洛夫、切比雪夫、屠格涅夫、普京、梅德韋傑夫……許多全世界家喻戶曉的大人物都曾就讀於此,而在1861年俄國農奴製改革、1905年俄國革命、1941-1944年列寧格勒保衛戰中,聖彼得堡國立大學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聖彼得堡國立大學是科英布拉集團成員之一——這是歐洲最古老及最富聲望的大學聯盟——與莫斯科國立大學構成俄羅斯高等教育的最高殿堂,就像皇冠上的兩顆明珠,璀璨而奪目。

然而在這麽一座一流的高等學府之中,格溫妮絲即使身處人群,也不曾讓那些群星閃耀的璀璨奪走明月無暇的輝光。

與絕大部分獨來獨往、交不到朋友也得不到關注的異種人不同,格溫妮絲長袖善舞,心思細膩,她不僅善於融入人群,還活躍於各大學生組織,樂衷於與人打交道。

她在自己的學校可不僅僅隻是一名五官深邃迷人的普通女生,她還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擁有著運動細胞和藝術細胞的完美女性。

格溫妮絲運動全能,在賽馬、賽艇、冰球、足球、籃球、排球等多種運動上表現優異,並且在上述運動的有關學生組織中擔任重要職位。

格溫妮絲也極具藝術天賦,無論是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等常見樂器,還是巴揚手風琴、多姆拉琴、巴拉萊卡琴等相對傳統罕見的樂器,她都能信手拈來,很好地利用它們演奏出一部部精彩絕倫的絕妙樂章。

“她太完美了。”這是絕大多數男生的感歎。

“活像希臘神話中的阿芙洛狄忒,是司掌果園、美麗與愛情的女神。”這是一個曆史係古希臘和羅馬史專業的學生所作的評價。

於是,“阿芙洛狄忒”變成了格溫妮絲的代稱,這個稱號有好長一段時間都跟隨著她。

而基於這位“阿芙洛狄忒”的完美,學校裏的男生在一次酒精衝擊之下,製作了一個榜單,格溫妮絲憑借著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氣質和完美的運動天賦和藝術細胞,力壓無數空有皮囊的花瓶,被男生們排在了榜首。

甚至,她在Facebook、Twitter、Ins和VK上加起來幾乎有著十幾萬的粉絲!她沒有活在鎂光燈下,可人們依然追求她、喜歡她、擁簇她,簡直就像20世紀的瑪麗蓮·夢露跑到了21世紀的聖彼得堡!

而聖彼得堡國立大學眾男生眼中的完美女神,“阿芙洛狄忒”格溫妮絲,在閑暇之餘,她最喜歡做的事卻隻是戴著一頂寬簷軟呢帽,帶著一架巴揚手風琴離開學校,在冬宮和滴血大教堂之間來回,在橫貫莫依卡河、格利巴耶多夫運河以及噴泉河的涅瓦大街上欣賞極為文藝氣息和曆史韻味的古老建築。

除非距離太遠,否則不輕易坐車。格溫妮絲用腳步丈量這座城市,即使走一天也不覺得累。她是帶著一架手風琴離開學校的,有時候,格溫妮絲會坐在十二月黨人廣場上,麵對著那座被普希金歌頌的“青銅騎士”雕像,像一個流浪詩人那樣在路邊演奏樂曲。

在每次演奏開始之前,格溫妮絲會把腦袋上那頂軟呢帽倒放在地上,每到那個時候,一頭輕柔舒緩的金發便會因為失去帽子的遮罩而在風中肆意飄揚。

那副畫麵是極美的,來往的路人即使不曾留意路邊的那個女子和那家手風琴,也不能不用心去欣賞那一一縷縷被風吹得散亂的金色發絲,就好像太陽神赫利俄斯將燦爛的陽光投射人間。

這個長相中上卻氣質迷人的女孩,有一頭耀眼的金色長發,仿佛赫利俄斯將陽光實質化凝聚而成的祝福。通常這個時候,人們就會駐足停下來聆聽她的演奏。

起先,人們停下腳步是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所吸引,後來,他們便很快發現了與那種氣質美相匹配的音樂美,進而像聆聽到神曲那般浮現出一種難以自拔的陶醉之色。

在聖彼得堡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時候,格溫妮絲也會彈奏《黑貓》或是《伏特加的節奏》,而當她開口歌唱的時候,圍觀的路人和遊客才意識到,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女學生,竟還有海妖塞壬的歌喉。

無論如何,格溫妮絲的美妙歌喉和精湛演奏總能征服過路的人群,而人們也紛紛將自己兜裏印有尼古拉·穆拉維約夫-阿穆爾斯基紀念碑的盧布送進那頂寬簷軟呢帽裏,並借此宣泄自己內心中的感動、激動、浪漫、悲傷或諸如此類的奇妙情懷,而這種情懷的誕生得取決於格溫妮絲當時演奏的是哪首歌。

這就是格溫妮絲的日常生活,撇去學校那一部分的日常生活。

這也是格溫妮絲的重要生活來源,即使她的家庭曾經頗有富有,掌控了一家大公司和旗下七八家子公司。

父親死得早,母親接管事業,卻在去年因心髒病突發而去世。有趣的是,母親是死在**的,死於**過度而引起的心髒病突發,死在當時她那年輕男友的有力懷抱裏。

遺產二分之一歸母親的家族,四分之一歸那個年輕男友,四分之一歸格溫妮絲,而格溫妮絲將那部分遺產的絕大部分捐贈給聖彼得堡的慈善組織,隻留下一丁點兒以備不時之需。

人們總說,人總得有一技之長才能生存,幸運的是,格溫妮絲十項全能,除了死了爹媽,幾乎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失去母親並未讓格溫妮絲感到痛苦,因為母親生前從不在乎格溫妮絲,她更在乎年紀漸大之後為那年輕男友孕育一個孩子的風險性。

“媽媽,為什麽這麽對我?”格溫妮絲隻有一次質問。

“因為從血脈上來講,你不是我的孩子。”那時還活著的母親會用一種無奈卻冷淡的眼神看她,“而從醫學上來講,你的父親身體有問題,他的**存活率比常人低,畸形率比常人高,所以我們才領養了你。”

按照母親的說法,她想為自己的家族留下血脈,而父親已死,她更有權利找一個年輕而強壯的漂亮男友,製造一個聰明伶俐的可愛嬰孩。

當然,這一願望一直到母親死在**的時候,都未能實現。

那時候的格溫妮絲似懂非懂,但奇怪的是,她好像也並不傷心,那時的她看著躺在****的冰冷屍體,她甚至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然而,對於這種無動於衷,格溫妮絲並未感到恐懼或害怕,因為記憶中的溫暖隻存在於那個短命的父親,而從眼前這個母親身上,她得到的更多是不得不裹緊衣帽的嚴寒。

所以,如果家給不了的溫暖,她就從家庭之外的社交場所去索取。

她精心打扮自己,卻不過分妖豔,隻是畫上一些幾乎難以辨別的淡妝。她處心積慮地融入人群,與每一個人都打好關係。她從不談任何一場戀愛,以免將來分手的時候和別人鬧得不愉快。

從理論上講,前男友說自己壞話的可能性不小,而謠言和誤傳往往都是從一句漫不經心的壞話開始。

也正是因為如此,和絕大部分孤獨至死的異種人不同,格溫妮絲不僅生活在普通人之中,甚至還活得很好,簡直如魚得水,就像一個幸運兒,完全避免了她血統深處的孤獨性。

她活得完美,活得像柴可夫斯基筆下的芭蕾舞劇《胡桃夾子》,她就像裏麵的女孩克拉拉,就連果醬山的糖果仙子也樂於為她而舞。

腦海裏回憶著這些無關緊要的破爛情節,格溫妮絲站在十二月黨人廣場上,凝視著麵前的青銅騎士雕像,靈活的手臂和靈巧的手指奏響了世間難得的美妙樂章。

這是格溫妮絲一天中最喜歡的溫馨時刻。

她能被人群包裹,就好像人們口鼻間呼出的空氣是一次溫暖的巨大擁抱,她能得到比在學校更多的目光注視,就好像古希臘雅典城邦的居民注視著城中那具宏偉的雅典娜雕像。

當然,她更喜歡這一刻的原因是,她雖身處人群,被一種驚歎、讚美的憧憬目光所凝視,但她卻能獲得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之美。這種靜謐是難能可貴的,像有著蟋蟀振翅的郊外夜晚,人們明明看著她,卻不言不語,不說一句話,隻是為了不打斷她的美妙演奏。

就好像,全世界在這一刻,在她演奏的時候,都願意安靜下來,聽她借著曲子和歌喉表達自己內心的所有想法。

這一點令格溫妮絲頗有成就感,因為演奏樂器對她來說就像正常人吃飯喝水走路那般簡單。她可以在拉手風琴的時候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但大部分時候,她都會盯著那具“青銅騎士”雕像,幻想著那個騎著馬的騎士就是自己,而不是彼得大帝。

天色漸晚,落日的餘暉被揭竿而起的黑夜所吞噬,現在已是11月11日,聖彼得堡的空氣已經泛著些許寒意。與西伯利亞上的絕大部分城市相比,聖彼得堡的冬天不算太冷,1月份是這兒最冷的時候,然而平均氣溫也隻有零下8℃左右。

落日的消失帶走了最後一絲日光的溫暖,格溫妮絲手指被凍得有些輕微發僵。

冬天快到了啊。她想。

於是,格溫妮絲比往常要早一小時結束自己的演奏,就好像她心裏也有著自己的夏令時和冬令時。

今天的格溫妮絲決定以那首家喻戶曉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作為結尾,在那美妙歌喉震顫發出的最後一絲餘音繚繞之中,她向圍觀的路人揮手作別,收起那頂寬簷軟呢帽和帽中的盧布,帶著那把巴揚手風琴消失在人群之中。

通常這時候,人們還未從那種音樂之美的震撼中脫離出來。幾乎每一個人都會陶醉在那歌聲和樂曲的完美融合之中,他們會佇立在原地,腿腳像生了根似的,像一尊原本就存在於十二月黨人廣場上的石雕。

他們會花上五分鍾左右的時光去回味那堪稱大師級的演奏,就像生者為死者會默哀三分鍾,他們也會在回味中默哀,默哀這音樂從他們耳中流逝。來這旅遊的遊客會悔恨自己的耳朵並不能像手抓住皮球那樣攫取住這段演奏,而那些生活在聖彼得堡的遊客會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有機會再次遇上那個演奏者。

格溫妮絲並不是每天都來這裏,她的出現更像是無規律的冬日陽光,並不總是出現,可一出現就是帶來難得的溫暖。

但不管格溫妮絲的演奏如何不確定,也不會有人掏出手機記錄下這絕妙一刻。隻有愚昧無知的人才才會用一堆1和0記錄生活記錄美,人們並不這麽做,大家寧願喝上一口小酒,在酒精的麻醉下回味那段音樂,也不會用閃光燈或是快門聲打斷格溫妮絲。

就好像……就好像把如此絕妙的美景美人美聲美樂轉化成一堆死板鼓噪的二進製數據是一種褻瀆,而這種褻瀆絲毫不啻於異端用心中的邪火侮辱油畫中那些**身體的宗教女神。

人們在原地站立許久,最終所有人都會回過神來,可當他們用戀戀不舍地眼光尋求那名女子的身影之時,格溫妮絲早就離開了十二月黨人廣場。

這是一天中格溫妮絲最孤獨的時刻,她會來到聖彼得堡涅瓦河與大涅瓦河分流處,有一艘灰白色船隻停靠在那裏,那是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曾炮轟冬宮,打響十月革命的第一炮。

格溫妮絲喜歡在這個時候去麵包店買一種名叫сухарики的麵包餅幹和幾隻製成魚幹的鯡魚,接著她會坐在涅瓦河的河邊,搭配著鯡魚吃著香脆可口的條狀麵包餅幹。

這種麵包餅幹是一種常見的俄羅斯零食,是由麵包經過再次烘烤製成的,一般呈塊狀和條狀。而鯡魚從蘇聯時期起就流行起來,即使是這麽多年過去,人們對於鯡魚的喜愛程度也有增無減。

俄羅斯人喜歡吃麵包,而鯡魚是麵包的好搭檔。這兩者也算是格溫妮絲最喜歡的兩種食物,尤其是坐在涅瓦河邊,就著河上吹來的晚風和麵前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格溫妮絲的胃口總是格外的好。

她能吃下兩個男生的分量,卻絲毫不發胖。她有著所有都羨慕的體質,她吃再多也不發胖,卻不是那種胃擴張的壞毛病,從這一點上來說,格溫妮絲已經打敗了世間無數女子,至少她從不需要在饞嘴和減肥之間抉擇。

當最後一條鯡魚搭配著香脆的餅幹麵包,進入格溫妮絲的溫暖胃袋,這一天的生活也算結束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比以往要早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第一場雪。通常來說,十一月中旬是結冰期的開始,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應該還有好些日子吧?

格溫妮絲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收拾東西,她戴上那頂寬簷軟呢帽,將自己先前胡亂塞起來的盧布捋順了,一張張放進小挎包裏。

做完這一切,她才背著那架巴揚手風琴,重新回到瓦西裏島上的聖彼得堡國立大學附近。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但在回家之前,她得先去歸還那架手風琴。

那架高檔的巴揚手風琴並不是她的,而是她向學校裏某位音樂導師借來練習的。

格溫妮絲並不是音樂係的學生——很多人都說她浪費了自己的才能——她是一名生物學係的在讀生,按理來說,向音樂係導師借一架高檔手風琴並不太容易,可借她琴的那名導師便是母親的年輕男友,看在母親的份上,這倒不是一件難事。

安東,也就是那名導師,年紀尚輕,未滿三十,同樣住在聖彼得堡國立大學附近。從天賦和才能上來講,安東並不具備被授予教授資格的水平,他在學校裏的地位頗為尷尬。

一名音樂教授曾意外住院之後,安東被請來代課之後,便以導師的名義暫時留在了這裏。但在這兒,他那不甚高明的音樂水平,使他更像是管理樂器、胡**索的雜工。

曾經的安東鬱鬱不得誌,而格溫妮絲母親的去世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他所得到的那部分財產令他生活稍有好轉,但在他那大男子主義之下的強烈事業心依舊未能得到滿足。

於是,安東除了收藏了各種樂器之外,還收藏各種烈性十足的伏特加。

格溫妮絲推開安東家大門的時候他,他正伏在一架鋼琴前大口大口地灌著琥珀色的烈酒,並用滿是酒精味的雙手彈奏著不成曲調的無意義音符。

安東的雙眼通紅,眼白充斥著血絲,將那張尚且英俊的臉龐襯托得猙獰異常,就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藝術家的脾氣都不太好,有一句話怎麽來著?藝術家不哭泣,他們發怒。

但即使同為藝術家,天才音樂家的脾氣不太好和庸才音樂家的脾氣不太好是不一樣的。

因為前者通常更能為世人所容忍,而後者常常被世人視作無能狂怒。

很不幸,安東是後者,他不是什麽貝多芬,雖然他和貝多芬一樣有一個酗酒如命的父親,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像貝多芬一樣發怒,就能像貝多芬那樣作曲。

看起來,他陷入了創作的瓶頸之中。格溫妮絲想,以對方那三腳貓的水平造詣來講,這實在沒什麽奇怪的。

但不久之後,格溫妮絲將發現自己錯了,她將無比迫切地希望,對方的創作並未陷入瓶頸,而自己也不至於卷入到一場本不該有的風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