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漫長的告別(下)

加拿大安大略省,安大略湖西北沿岸,多倫多大學聖喬治校區。

這裏是多倫多大學三個校區中最大的一個,也是多倫多大學的主校區,通常簡稱UTSG。

多倫多的氣候四季分明,天可以很藍很幹淨,雲也可以很白很綿軟。所以世界頂級的網球賽和高爾夫球賽一般都會選擇到多倫多舉辦。

據說在加拿大的華人大致分為兩種,一種屬於溫哥華,一種屬於多倫多,華人之間存在這麽一條鄙視鏈,溫哥華的大多看不起多倫多的。溫哥華華人大多是消費娛樂為主的,而多倫多華人大多則為了工作賺錢。

除此之外,對於華人來說,溫哥華差不多是全加拿大最舒服的城市,好玩的地方最多,生活方式也極為豐富,氣候也沒那麽凍人。而多倫多真正吸引華人的大概就是它那雄厚的教育資源以及相對便宜的物價。

臨近聖誕節,多倫多的天氣愈發寒冷。說來也不湊巧,加拿大最近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舉國上下所有城市的氣溫皆跌破0°C。多倫多的氣溫大概在零下二十八度左右,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極寒下的生活自然十分不便。

聖誕老人還未真正到來,就提前送來了聖誕節禮物。北極寒流就先行一步南下而來,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天地間淨是茫茫白雪。狂風呼嘯著,卷著雪花,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怪聲怒吼。風刮得很緊,像一把把尖刀,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樣在空中飛舞,漫無目的,四處零落。

如果說聖誕老人尚有那麽一丁點兒仁慈,那麽這冰天雪地的美景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恩賜。寒風凍雨愁煞人,就算多倫多邊上的安大略湖結了冰,張思柔的FinalExam也不會因為暴風雪就不再到來。

過幾天就是聖誕節,外國人眼裏的聖誕節就如同國人的春節,身為中國人,她自然無法體會其他人的那種喜悅。對於少女來說,聖誕節也不過是一個值得和男朋友一起慶祝的情人節。

當然,聖誕節還意味著放假。

大概是期末的原因吧,張思柔和沈江華這段時間都很忙。還有幾門考試尚需準備,她也沒有過多時間和自己的男朋友相處。

9年義務教育和父母的壓迫不是沒有道理。在國外,中國學生雖然不能說全都比外國孩子來得勤奮,但至少在張思柔身上,這一點得到了很好的體現。當她的異國室友還窩在被窩中不肯探頭的時候,張思柔一大早就起床匆匆趕往學校的圖書館進行自習。

和往日相同,她先去街角的咖啡店買一杯新鮮的咖啡以及一些精心製作的甜甜圈,再去圖書館開始一天的自習。咖啡店叫TimHortons,是加拿大有名的快速服務連鎖餐廳,這兒提供的永遠是新鮮的咖啡,烘焙食品和自製午餐。

來這買早餐已成了張思柔的習慣,日複一日的無聊日常以至於她目不斜視地買完咖啡,到最後甚至都沒注意到咖啡店的角落裏坐著幾個年輕男女,而其中一個還是同她相處三年的前桌。

“人家根本就沒發現你啊。”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歎了一口氣,他的帽子是反著戴的,隱約可見他鬢角的頭發有著雪一樣的白。

“心是用來碎的,自戀是一生浪漫的開始,或許你可以求助於你的五指姑娘。”一名金發的英國少女聳了聳肩,言語間充斥著冷得嚇人的英式幽默。

安斯年咧了咧嘴,倒不是不是很介意。和這幾個家夥相處下來,他倒也熟悉了彼此的脾性。生活在大西洋兩側的人民普遍喜歡開玩笑並且有樂觀的人生態度,這些都是積極的幽默,唯獨英國人的幽默是消極的,這種英式幽默是尖銳的諷刺和捉弄。

他看過一篇文章,據說英國有家動物園的告示看似冷酷無情,上麵是這麽寫的:請不要在動物園柵欄邊站立、坐下、攀爬或倚靠。一旦掉下去,動物會吃掉你,這會讓它們覺得惡心,謝謝。

“其實我也隻是來買杯咖啡,又不是在這等她。”安斯年自嘲道,“遇上她隻是湊巧,我又不是陳奕迅,難道我要唱著《好久不見》,迎上去打招呼嗎?”

“少來,你當然不是陳奕迅,可人家的的確確出現在了街角的咖啡店。”鹿圓白了他一眼,一臉恨鐵不成鋼,“都跑到多倫多了,就不能好好告別嗎?”

“告別啊……說一聲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安斯年一臉漫不經心,說出了錢德勒《漫長的告別》中的名句。

於他而言,過去的安斯年的確死了。

他變得也有些不一樣了,比以前更勇敢一些,也更有能力做一些舊自己絕對做不到的事。除此之外,看看他身邊的朋友,英國王室的公主,堪比雙重人格的白發神經病,還有閃閃發光的大長腿女孩兒。瞧瞧!他簡直混得人模狗樣,看起來有出息得不行!

大家都是紅花,來襯托他這片綠葉還真是奇妙。

在安斯年自己看來,他永遠不是那個看過秦始皇出巡的威風和排場之後便能說出“彼可取而代之”的楚霸王項羽,他是俄國沙皇治下的農奴,即使終有一天翻身把歌唱了,他也還是那副手足無措的笨拙模樣。

告別是安斯年自己提出來的,當鹿圓提出邀請白月光和愛麗絲一起前往多倫多遊玩的時候,安斯年下定決心,鼓足勇氣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經曆過耶格爾和瓦倫蒂娜的事情之後,安斯年決定舍棄這張臉皮對張思柔說明自己的感情。當然,沒人看好他,就連他自己也不看好自己,所以這場行動被定義為“告別之旅”。

說完了,也就該結束了。

人會有死心塌地的時候,也總會徹底死心的時候。通常這種情況,發生在小孩子成長為成年人的那一刻。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告別,不僅告別癡心妄想,更是告別他的青春懵懂,告別他的幼稚愚鈍,還有他那一去不複返的平凡人生。

“話說回來,你們不去玩都坐在這幹什麽?”安斯年看了一眼眾人,滿臉無奈。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交鋒絕對不啻於世界上任何一場規模宏大的戰役,我是你的軍師。”白月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舍生取義的模樣。

屁咧,鬼才信你!前幾天你不還說著什麽愛情毒藥靈藥理論的,怎麽今天又變成一場戰役了?就算打仗,也不是你這家夥上戰場,一臉大義凜然是怎麽回事?安斯年看著白夜光這家夥的無恥模樣,很想把他狠狠揍一頓。

“那麽你呢?”他又看向愛麗絲。

“參謀長。”愛麗絲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句,差點沒把他噎死。

安斯年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鹿圓。

“我就什麽都不說了。”鹿圓眨了眨眼睛,揮著拳頭說道,“就決定是你了,上吧,皮卡丘!”

“得嘞,敢情你是訓練家啊。”安斯年扶額歎息,大有一種交友不慎的錯覺。

安斯年放下手,試探性問道:“我就想問一句,在座的各位誰談過戀愛?”

“那是毒藥。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著另一件蠢事而來,而愛情則是兩個蠢東西追來追去。”

“沒有。”

“沒談過。”

安斯年腦袋重重砸在桌麵上,他無力道:“還真是謝謝你們呐,看來這是一場菜雞互啄,你們還真是……”

他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這幾個家夥了。

“別這麽說嘛!三個臭皮匠,頂過一個諸葛亮。”白月光笑著摟過安斯年的肩膀,自信道,“我們三個人幫你一個,絕對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其實我隻是想要正常一點。”安斯年猶豫道,“你們不用太當一回事的,不用這麽傷心。”

“朋友嘛,說這麽多幹什麽嗎!”白月光胳膊肘一緊,鎖住安斯年的脖頸。

“行行行,都依你們。”感受到一股蠻橫的力道自脖子處傳來,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安斯年連連投降。

迫使他投降的當然不是暴力威脅,而是言語溫柔。“朋友”這兩個字再一次觸動了他,所以他決定不再負隅頑抗。

“既然這樣,我們來安排一下。”鹿圓敲了敲桌子,認真道,“就聖誕節前夕怎麽樣?我們把告別儀式放在那個時候也有意義一些。”

“可是那時候人家女孩子正忙著跟男朋友親親熱熱吧?”白月光話甫一出口,就趕緊捂住嘴,深知自己失言。

安斯年笑了笑,輕聲道:“放心,我又不是空心玻璃瓶,沒那麽敏感脆弱。”

“這點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讓人解決這一點。”愛麗絲嘴角上揚,說道,“加拿大曆史上曾是英國的殖民地,直到現在英女王仍是加拿大名義上的元首,我在這還是有一些權力的。”

安斯年愣了一下,心想有個王室公主當朋友還真是一件……方便的事,至少世界旅行的時候就像逛自家後花園一樣。

還有幾天就是聖誕節,他忽然有些期待起那天的到來。不是因為張思柔,而是因為這是他真正意義上和自己的朋友度過一個美好而特殊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