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Merry Christmas Miss Dear(下)

銀灰色的蘭博基尼行駛在夜色之中,時間尚早,引擎轟鳴之下,似乎淩晨永遠不會到來。安斯年手握方向盤,眼神望著前方,像一個騎著戰馬載著公主的騎士,這是他頭一次這麽威風,雖然是按照別人的劇本。

從多倫多開車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大概要一個半小時多一點,車廂裏**漾著空靈唯美的音樂,這部跑車裏的一係列歌曲都是愛麗絲和鹿圓親自精心挑選的,大多都是浪漫主義的無病呻吟。

銀白色的跑車駛過尼亞加拉湖濱小鎮,不作任何停留,宛如一道流光一般徑直朝著尼亞加拉瀑布駛去。耳邊漸漸有雷鳴般的巨響傳來,那是瀑布氣勢磅礴的衝擊。“尼亞加拉”在印第安語中意為“雷神之水”,印第安人認為瀑布的轟鳴是雷神說話的聲音。

北極寒流帶來的極寒冰封了安大略湖的湖麵,可尼亞加拉河的河水依然奔流不息,沒有什麽能將瀑布徹底凍住。

安斯年將車停在河岸,他和張思柔站在車邊,共同俯瞰尼亞加拉河波瀾壯闊的美。入眼所見,8公裏長的瀑布在夜裏霓虹燈的點綴下變得嫵媚動人起來。湍急的水流從高處摔落,碎裂成片片水汽,為世界披上一層朦朧的白紗。受冷空氣影響,氤氳水汽凝結成冰柱附著在岸邊的草木枝葉之上。世界是冰雪動人的,美好得像是人間仙境。

“真漂亮啊。”張思柔情不自禁地感歎了一句,“今天是周五,暴風雪也停了,等下說不定會有煙花哦。”

“煙花?”見識了世界盡頭的美景,安斯年反而對此瀑布無感。

“是啊,煙花,這兒的傳統。”張思柔解釋道,“如果天氣晴朗的話,這裏周五晚上都會有煙花綻放,我就是衝著這個才想讓江華帶我來的。”

女孩柔柔一笑,輕聲道“再如何永生難忘的美景也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看才有意義呀!”

看得出來她似乎真的很喜歡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安斯年愣了一下,張思柔的話像一道奇妙無比的閃電直擊他的靈魂。他的內心微微顫栗著,他的肌膚因為某種神奇的預感在體內奔湧而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鹿圓的臉蛋在他腦海裏緩緩浮現,像惱人又揮之不去的輕煙,又像漫不經心卻難以反駁的箴言。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是不喜歡眼前的瀑布,而是自己一直是一頭傻得無以複加的蠢驢,皮毛下藏了一個自己都沒發現的驚天大秘密。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就遵守著鹿圓的指示,一直表現得不像自己。車是借來的,伯克利音樂學院也是瞎扯,就連他親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愛又不是舶來品,真正的安斯年可不這樣,他或許膽小沒用,或許畏手畏腳,但他不能不真實。一隻落魄的敗犬披上獅子的外衣,也成不了真正的捕食者。

現在,他看清自己了。

“張思柔同學,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安斯年掐斷耳機,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搞砸這一切,但他已經不在乎了。

女孩抿嘴一笑,說道:“安斯年同誌可有什麽事?”

“沈江華那邊……是我朋友的惡作劇,其實他的論文沒有問題,但我的朋友這麽做是為了我。”安斯年撓了撓頭,徹底打回原形,變回早先那個敗犬模樣的少年。

“為了你?”張思柔一臉愕然,女性的第六感令她隱隱猜到了什麽。

“為了我,因為我……”安斯年微微停頓,認真道,“當我對世事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想到你在多倫多大學生活著、存在著,我就願意接受一切。”

“很抱歉破壞了你的完美約會,我馬上送你回去和沈江華匯合。”安斯年欠了欠身,誠懇道,“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曾經。”

張思柔的表情由一開始驚訝逐漸緩和為平靜,她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謝謝你啦,安斯年,你是一個好人。”

我可不是來要好人卡的。安斯年內心腹誹,他敢肯定自己絕對搞砸了,不過搞砸也有搞砸的妙處,那就是他又重新活了過來。

有誰不曾為那暗戀而痛苦?我們總以為那份癡情很重,很重,是世上最重的重量。有一天,暮然回首,我們才發現,它一直都是很輕,很輕的。我們以為愛的很深,很深,來日歲月,會讓你知道,它不過很淺,很淺。最深和最重的愛,必須和時日一起成長。

“那就勞煩你送我回去咯。”

“好。”

…………

…………

兩個多小時後,安斯年和鹿圓站在尼亞加拉河畔。

“幹什麽,擅自切斷通訊不說,還把我帶到這鬼地方來。”鹿圓揉了揉淩亂的頭發,抱怨道,“你不知道女孩子最喜歡聽八卦嗎?虧我們還為你調來霧中女郎號汽船。”

安斯年雙手合十,連連說道:“抱歉,抱歉,我心情不好,所以想發泄一下。”

“失戀了?好吧,看在你失戀的份上不怪你。”少女挑了挑眉,一臉無奈,“說吧,怎麽個發泄法?”

“從這跳下去。”安斯年指著瀑布大聲喊著,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豪情壯誌。

他看著鹿圓,好像什麽都不怕。

“你瘋了?你不是怕失重感還容易暈嗎?”鹿圓以一種看待白癡的目光看著他,瀑布聲很大,她也不得不大喊。

“我沒瘋!我查過了!有很多勇於挑戰的冒險家,坐在木桶裏從瀑布上滾下去!他們都是普通人,而且不少成功生還!”此刻的安斯年確實表現得像個瘋子,甚至比瘋子還要瘋狂。

好吧,蠢驢犯倔,誰也拉不動。鹿圓無奈之下,隻得舍命陪君子。

尼亞加拉瀑布是世界上流速最高的瀑布,沒有木桶,安斯年和鹿圓要做的事情遠比木桶挑戰瀑布的勇士們來得更為瘋狂。

“你確定要這麽做?”

“確定,反正這車愛麗絲送我了。”安斯年這輩子就從未這般瘋狂,也從沒這麽不怕死過。

少年帶著少女坐進那輛銀白色的蘭博基尼裏麵,引擎轟鳴,安斯年狠踩油門,線條優美的野獸咆哮著,載著兩人朝著瀑布衝去。

湍急的水流奔騰而下,瀑布上方會燃起巨大的水霧,好似尼亞加拉瀑布的怒火。水霧冰瀑之中,銀白色跑車騰空而起,宛如一隻姿勢優美的飛鳥開始了空中的舞蹈。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天空升起煙花,夜空炸開了花朵。赤青黃色的流光落在男孩女孩的臉上,投下懵懂嘶啞的光影。

不早不晚,剛剛好。

天空正綻放無數花火,絢爛而短暫,底下是世界第一大的跨國瀑布,水底的彩色電燈將其染成色彩斑斕的夢幻現實。流光溢彩之中,夜空中明豔的花朵和璀璨壯麗的冰瀑交相輝映,這一刻美麗而短暫,卻令安斯年永生難忘。

車廂內,由愛麗絲和鹿圓精心挑選的浪漫樂曲剛好切歌。來自日本靜岡縣的DjOkawari通過車載音響開始了他的精彩表演——《FlowerDance》,一首鮮明而獨特的鋼琴樂曲,唯有這首是安斯年自己加入的。

鮮花有了,音樂有了,冒險有了,浪漫有了,世界撲麵而來,帶著一種蠻不講理的美感。

就是不講道理,就是很美,純粹的美,像身邊的女孩。

為了留住這一刻,安斯年操控引力使得跑車久久停留在高空之中。兩人就這麽靠在座椅上,仰著脖子欣賞漫天的絢爛花火。

“當時我就想問,這首歌……開頭的英文對白想表達什麽呢?”斑斕的光落在鹿圓漂亮的眸子裏,她看著夜空,眼神迷離。

“是一部法國老電影裏麵的對白,在電影裏,人們生活在太空船中,花的作用是用來將二氧化碳轉化成氧氣,女人負責管理這些花朵。男人想買花,女人自然是不肯的。”安斯年輕聲道,“於是,男人就想女人做一個交易。歌曲開頭對白少了兩句話,他會買下這些花,但女人不必把花給他,男人會把花留在女人那裏,送給她。”

“嗯,有點意思。”女孩點了點頭,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哦,對了,MerryChristmas.”

她從身上抽出一張明信片,遞給安斯年。那是來自世界盡頭的祝福,在烏斯懷亞,女孩沒有寄出那張明信片,她留到了聖誕節,想著送給某隻蠢驢。

煙花漸冷,花火消散,安斯年接過卡片,動作有些僵硬。他怔怔看著明信片上麵印著的世界盡頭和企鵝的郵戳,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上麵才好。

為了對付希特勒,國王喬治六世必須發表戰時演講;為了對付感情這個魔鬼,安斯年深刻知道,自己也必須說些什麽才好。他想了想,忽然撤去對引力的控製,強大的重力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拽著蘭博基尼朝著下方扯去。

失重的恐慌湧上心頭,沉重的胸悶感壓迫著安斯年的神經,令他想要大聲尖叫。一種妙不可言的靈感在他腦海裏炸裂,迸發出無盡的火光。

“現在的你,就是那時的我。”耶格爾曾這麽問他,“你應該也有喜歡的女孩吧?”

那家夥這麽告訴自己:“有事情是要說出來的,不要等著對方去領悟。因為對方不是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麽,等到最後隻能算是傷心和失望,尤其是感情。”

鹿是deer。

於是,他就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