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葬沙(下)

騎士十五世沿著海岸線行駛,在一個岔口之後,轉入海邊沙灘之中。冬天海邊的人相對夏天來說較少,他們找的是一處僻靜無人的海灘,希望羅迪克和安娜生活在這裏,不會再被外人打擾。

安斯年推開車門,抱著小甕走了下去。白月光跟在後麵,他手裏同樣捧著趙筱雨的骨灰甕,愛麗絲走在最後,她手裏提著兩個塑料袋。

“開始吧。”安斯年將手裏的小甕放在地上,套上黑色的長風衣。

“德國科隆的黑啤k?lsch,紐倫堡的小香腸配上酸菜和土豆泥。”愛麗絲將手中的兩個塑料袋放在骨灰甕麵前。

安斯年點了點頭,三人無聲靜默,注視了好長一會兒,直到遠方傳來某個法國人或是外來遊客的嬉戲呼喊,他們才各自回過神來。

“打開吧。”白月光揉了揉鼻子。

“好。”

安斯年彎腰捧起骨灰甕,幽幽歎了一口氣。羅迪克和安娜就住在裏麵,他們真正擁抱在一起,永不分離。安斯年打開蓋子,翻轉甕身,將裏頭的骨灰粉傾瀉而出。灰白色的粉末並未直接灑在地上,安斯年動用自己的異能,改變了局部的引力。

骨灰飄浮在空中,自由自在地變幻著形狀,像是羅迪克和安娜在向他們打招呼。

“風。”

白月光招了招手,空氣氣流變化,一股狂風刮來。安斯年及時撤去自己的異能,風兒有些喧囂,帶著羅迪克和安娜在空中飄**。

他們最終會落在地中海裏頭,洋流可能會帶著他們走遍地中海沿岸的國家,甚至順著直布羅陀海峽走遍全世界。而他們的出發點在法國南部的尼斯,不在英國,也不在德國,無關乎國家,隻關乎愛情。

“晚安,羅迪克。”安斯年呢喃道,“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選擇,不是嗎?”

白月光咧了咧嘴,對著大海說道:“本來我還是有點生你的氣,後來我想幹壞事的並不是那個真正的你,而是另外一個邪惡的人格,在法律上,多重人格犯罪也是沒辦法判刑的嘛!再後來,我就想啊,說不定在另一個世界,人都死了,趙筱雨和你們夫妻倆也能和睦相處呢?打麻將是不夠,但你們可以鬥地主呀。晚安,羅迪克。”

“我……我沒什麽好說的……”愛麗絲聳了聳肩,“就這樣吧,晚安,羅迪克。”

道別完畢,骨灰盡數飄向遠方。很快,就輪到下一個。

由於要讓趙筱雨落葉歸根的緣故,安斯年等人並未讓這個霍格沃茨女孩隨風而去,而是委屈她暫時在漆黑密閉的小甕裏多呆一段時間。

對於趙筱雨的了解,他們甚至比對羅迪克更少。安斯年和白月光隻知道,這個女孩酷愛哈利波特,這次來歐洲旅遊是她接受治療前的最後一次放肆,畢竟化療開始,想再見到外麵的世界就沒那麽容易了。

說些什麽好呢?安斯年站在骨灰甕麵前,撓了撓頭,好像有千言萬語,又似無語凝噎。良久之後,他抓起一把沙子,金色的沙粒浮在半空之中。

“嘿,看見了嗎?魔法哦!”安斯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另一隻手拍了拍小甕,就像在拍她的肩膀,“祝你在另外一邊過得開心啦!也祝你早日迎來你的貓頭鷹,成為最優秀的魔法少女!晚安,霍格沃茨女孩。”

“到我了!到我了!”白月光待安斯年說完,迫不及待地擠了過去,像個猴急的孩子。

“對不起,安斯年那家夥給霍格沃茨丟臉了。”白月光一上來就沒忘毒舌,“不過好在你可以看我表演,我的魔法比他帥多了,你看。”

他伸手,手指一指邊上的沙子,無形的空氣匯聚,像一隻大手,迅速在海灘之上堆起一座沙堡。

“你抓起一把沙子,即使握得再緊,指間沙也會偷偷從你指縫間溜走,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啦!不過我有魔法嘛,堆沙堡省時省力,而且不會被海浪衝散。”白月光在沙堡周圍營造出一個真空環境,海浪襲來,遇見沙堡繞道而行。

“人們總說,記憶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你堆得再如何宏偉,海浪一來,還是會消散。不過我可不這麽認為,我走之後,這沙堡自然存在不了多久,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因為,你知道嗎?我看過一部叫《第三極》的紀錄片,在我國西藏,有一種叫做壇城的宗教藝術。壇城是一種沙畫,它是佛的居所,佛的城市,佛的宇宙。喇嘛們嘔心瀝血、費勁千辛萬苦創作出一幅華美而多彩的立體畫卷,可他們並沒有留存他們的創作而向世人炫耀它的精致和瑰美。他們花上幾十日,辛辛苦苦用各色沙子描繪的佛國世界,可在壇城完成之後,沒過多久,薩噶達瓦節開始,他們會進行一個簡單而莊嚴的儀式,壇城會被毫不猶豫地掃掉,在頃刻間化為烏有,細沙將被裝入瓶中,傾倒入河流中。”

“可以辛苦地拿起,也可以輕鬆地放下,一次次被抹去,因而一次次建立。沙子變回了沙子,那種場麵真的很震撼,真的。所以我想說的是,這座沙堡就算在我之後,被海浪衝毀了,你也永遠活在我們心裏。晚安,霍格沃茨女孩。”

安斯年和愛麗絲麵麵相覷,他揚了揚手中的蝴蝶刀,愛麗絲卻搖了搖頭。不在戰鬥狀態,白月光這家夥向來囉嗦,不過這一次,愛麗絲好像卻並不想把武器塞到他的手裏,打斷這羅裏吧嗦的長篇大論。

“到你啦,愛麗絲。”白月光站起身子,一臉輕鬆。

“我……我還是沒什麽好說的,我甚至不明白這和霍格沃茨有什麽關係。”愛麗絲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不過我還是想說,晚安,趙筱雨。”

三人都不再說話,天氣很好,大海也顯得格外溫柔,可氣氛卻有些低沉。

“好啦好啦,別太傷感了。”白月光忽然仰天大笑三聲,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語氣故作輕鬆,“總有一天,我們都要死的,不是嗎?即使我們是異種人,也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

“所以生命的意義在哪裏?我是說,如果一切終將複歸虛無,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又有什麽用?”安斯年轉過腦袋,一臉迷惘地看著白月光。

“不知道……你突然問這麽哲學的問題,我也不懂。”白月光大概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總之,就這樣好好活著吧,得過且過未必不是一種好辦法。”

安斯年點了點頭,再次沉默。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一群孤獨的小孩,生來異類,沒有太多渴求,更別提什麽宏偉的目標,他們想要的很簡單——不再孤單。

通古斯天賦學院有一個好,那就是在那裏,人們沒有國界種族之分,每個人都是大家庭的一員,人們互相擁抱取暖,而更少選擇互相傷害。因此,對於安斯年來說,學院不像是怪物的棲身之所,倒像是一個不存在於世的烏托邦。

“接下來,我們去哪?”愛麗絲開口問道。

“上阿爾卑斯騎自行車?”白月光看來是對自行車戀戀不忘了。

“自行車可以稍後再去,既然都來到尼斯了,我們就去人多一點的沙灘享受一下這裏的陽光吧。”安斯年打起精神,神秘兮兮地說道,“我看過視頻,咱們可以見識一下真正的法國文化。”

“什麽文化?法國人的浪漫嗎?”白月光咂了咂嘴,遺憾道,“說起來,我想去巴黎看看,我喜歡《這個殺手不太冷》,那可真是一部好電影。”

“《這個殺手不太冷》是發生在紐約大都會的故事,而且雖然讓·雷諾是一個西班牙裔法國演員,但他飾演的裏昂卻是一個意大利的殺手。·”安斯年毫不留情地揭穿白月光,“所以不要拿《這個殺手不太冷》當借口,你這麽想去巴黎做什麽?還是跟我來吧,法國的日光浴不會虧待你的。”

白月光齜牙咧嘴,一把摟住安斯年的脖子,背著愛麗絲小聲道:“我不是想去巴黎,我是想去大城市看看有沒有電視機。”

“電視機?你要買那玩意兒做什麽?現在的人幾乎都很少看電視了吧?”安斯年見他神神秘秘,頓時被這家夥弄糊塗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白月光低聲說道,“千萬別說出去,這是我和愛麗絲的約定,我得給她買一台大電視機,還得一起看電影,給她講故事。”

“我不信,愛麗絲可不是什麽柔弱的小女孩,還聽你講故事?我聽你吹牛倒是差不多。”安斯年回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愛麗絲,狐疑道,“什麽時候的約定?我怎麽之前從未聽你提起過。”

“哎呀,你就別問了,實在不行,待會兒在尼斯幫我留意一下。”白月光加大胳膊肘的力度。

“放手!放手!”安斯年拍打著他的手臂,差點被這家夥勒死,“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兩個少年嘻嘻哈哈,再次恢複樂觀,重新投入到生活中。三人依次上車,他們駕著騎士十五世朝著尼斯市內行去。車裏麵放著《ShapeofMyHeart》,這是《這個殺手不太冷》的片尾曲。

他打牌時在思考

出牌從不猶豫

他玩牌不為贏錢

也不為別人的尊敬

…………”

悲傷而甜蜜的歌聲從車載音響中鑽出,順著窗戶飄**在阿爾卑斯山下、地中海沿岸。

風兒將歌聲帶向更遠的遠方,在他們離開的地方,白月光堆砌的精美沙堡靜靜地矗立著,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神聖,像中世紀的城堡。

海風呢喃,碧藍的海浪泛著細碎的白色泡沫洶湧而來,一陣又一陣,海水衝散沙堡,沙子變回了沙子,如同藏傳佛教的壇城。

可以辛苦地拿起,也可以輕鬆地放下。

一次次被抹去,因而……

一次次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