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浮世繪 白馬非馬

過了神宮橋——一座不太起眼的小橋——就看見了明治神宮的第一個鳥居,通常來說,日本神社外圍都會有一道大大的鳥居,代表人界與神界之間的劃分。

跨入鳥居之後,也代表了人們進入神明的領域。所以在進入鳥居之前,人們經常會看見不少日本遊客會很恭敬在鳥居前敬禮,以表示尊重。

明治神宮的開放時間有些特別,它沒有固定時間,而是隨著日出日落來決定何時開放。風間芽衣到的時候,朝陽已經在東側的天空初見端倪,她站在鳥居前,不頂禮膜拜也不視若無睹,而是就這麽仰著脖子靜靜望了三分鍾。

小的時候,風間芽衣住在愛知縣名古屋,國中畢業之後才前往東京上高中。在那之前,巫女婆婆每年都得帶著她離開大山,來一次明治神宮。

在那裏,她得製作一份口嚼酒,用來祭祀神明。

芽衣大概記得,自己小時候第一次來澀穀,在明治神宮下,她曾遇見一個穿著時尚講究,卻又瘋瘋癲癲的家夥在路邊伴隨著車裏的音樂跳著滑稽可笑的舞蹈。

“婆婆,那個人在明治神宮外麵跳舞,他是行為藝術家嗎?”小芽衣指著那名男子問道。

覺得那個男子是名藝術家,是因為小芽衣從書上學到,世界上的藝術家都是具有瘋癲狂亂的氣質的,像割耳朵的梵高啦,發出呐喊的愛德華·蒙克啦,還有住在精神病院的草間彌生啦……

“芽衣醬,我們快點走。”巫女婆婆拉了拉小女孩的手,低聲道,“那人是個神經病,我們快走。”

那個時候的巫女婆婆其實還並不蒼老,可她從不讓自己和哥哥稱呼她為媽媽或者奶奶。婆婆年輕的時候是個溫婉如水的美人,隻是每一年,她都老得較常人深刻。

臨去之前,那個神經兮兮的行為藝術家好像對自己喊了什麽,風間芽衣忘了,但她記得自己衝著他做了一個鬼臉,而對方報以一笑,笑容大概是富士山下的林間陽光。

雖然富士山下的那片森林樹海是日本久負盛名的自殺聖地。

神遊完畢,風間芽衣回過神來,通過鳥居,踏進所謂神明的領域。

一道又一道鳥居矗立在風間芽衣前方的路上,像極了她私底下偷偷玩的那種關卡遊戲。前往正殿的路途上,有一排排木製酒桶分布在道路兩側,一邊是日本各地的清酒,而另一邊陳列的則是來自於法國勃艮第的葡萄酒桶。

無論清酒壇還是葡萄酒桶,這些都是酒廠送來明治神宮供奉的。當然,按照婆婆的說法,這些美酒滋味再如何美,在神明眼裏也比不上處女的口嚼酒來得幹淨。

芽衣穿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獨自一人走在鳥居之下,很快就來到了進入明治神宮正殿之前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最後一道鳥居之前,人們在進入正殿之前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也就是風間久木先前所謂的洗手。最後一道鳥居邊上有個“手水舍”,在這水池上方用幾塊木牌、四種語言,大致介紹了一下日本的文化和手水舍的作用和步驟。

芽衣即使身為巫女,也得嚴格完成這個淨心洗漱的過程。她先用右手拿勺,取水洗淨左手,再換左手拿勺,換洗右手。借著換回右手拿勺,倒水在左手掌中,並飲水數口,不能用嘴對勺。最後,將勺直立,讓勺中剩下的水,沿勺柄從上往下流,用來清洗勺柄。

取水隻能一次,上麵的步驟隻能取一次水完成,好在芽衣熟能生巧,做這些倒也沒花上多少時間。

當她進入正殿的時候,新郎、新娘以及雙方的親屬都已經就位。可能是先前站在鳥居前發了太久的呆,芽衣遲到了一會兒。

她在人群之中找到自己的婆婆,芽衣吐了吐舌頭,乖巧地站在一邊靜靜觀摩。

總的來說,今天她就隻要看就好了。

身穿綠色傳統外衣的神職人員撐起了一把大大的紅傘,傘下站著新郎和新娘。舉辦日本傳統婚禮的新娘,身上穿著全白和服,稱為“白無垢”,頭上則戴著一頂名為“角隱”的頭罩。

在日本文化當中,白色是非常神聖的一種顏色。“白無垢”和式禮服,除了象征著純潔無瑕之外,也代表著過去舊生活的結束和新生活的開始。而頭頂的“角隱”,意指婚前的脾氣,需要收斂遮癮。

風間芽衣站著陰影裏,百無聊賴地看著那對新人完成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幾個儀式之一。芽衣嗬欠打了一半,趕緊捂住自己的小嘴。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在這個場合,自己的表現不合適。

芽衣眼角餘光瞄著四周,注意到大家都把重心放在新郎新娘身上,她這才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大大鬆了一口氣。

興許是昨晚沒睡好?芽衣打起精神,全神貫注投入到婚禮進行時當中。

麵前,新娘一身素白,落在芽衣的眼裏,不知為何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困頓無神的迷蒙雙眸滿是困惑,當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卻驟然一變。

新娘的臉變成了她自己,而那個新郎……那個新郎竟然成了安前輩?!風間芽衣小嘴微張,心想自己一定是不小心睡著了在做夢。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陣陣抽痛感襲來,疼得她眼淚都快流了下來。芽衣委屈地癟了癟嘴,卻發現明治神宮四周的山林間起了一陣濃霧。

茫茫白霧籠罩明治神宮,新郎安斯年在霧中一臉肅穆,而新娘風間芽衣則察覺到了巫女芽衣的目光,朝著她微微一笑。

如風來,消散於晨霧之中。

那對新人在白霧之中隱去自己的身形,像是披上了兩件隱身的麵紗,芽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有些惴惴不安。

就在這時,一陣唏律律的馬叫聲傳來,一隻白馬邁動馬蹄,優雅地從霧中走來。

明治神宮怎麽會有馬兒?風間芽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白馬的腦袋,心想這場夢何時才能結束?

夢境結束,就在她手觸碰到白馬的時候,一道蒼老的嗓音將她喚醒。

“芽衣醬,你怎麽站著也能睡著?”巫女婆婆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前,而四周的晨霧早已成空,婚禮也早已結束。

“婆婆,都好了?”風間芽衣看著滿臉無奈之色的巫女婆婆,吐了吐舌頭道,“可能是我昨晚沒睡好。”

“好吧,這裏也沒什麽事了。”巫女婆婆踮起腳尖,摸了摸芽衣的腦袋,“你先回去吧,你哥哥在外麵等著你吧?”

“嗯嗯,那我就……”芽衣點了點頭,但又很快驚呼道,“誒?!今天不用做口嚼酒嗎?”

“不用了,芽衣。”巫女婆婆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