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被嫌棄的鬆子的一生

女人懶懶的單手屈肘支著沙發扶手,丹寇指尖托著下頜處,閉眸似是在凝神思考。

她穿著黑色的蕾絲套裙,腰尾處窄窄一圈的收腰設計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小腿處纖細修長圓潤有餘。

許是剛從外地回歸,她甚至還來不及換下腳上的高跟皮鞋。

雪白長毛邊的毛毯被靜靜壓倒,一隻泰迪安靜趴臥在那裏,許是知曉主人有心事,它安靜的仿佛沒有聲音。

管家推門而入時,目光望著這一幕,眼裏有幾分不忍。

黑發雪膚,唇紅如血,妖嬈的臉蛋被長發遮沒,她的腿部蓋著一塊毛毯,窗外是寒冬臘月,喜慶洋洋的大年夜,鞭炮煙花齊飛,家家戶戶關門慶祝舉杯,而她,至始至終隻有一個人。

外人隻看到她張揚美豔的美貌,隻看到她成功表麵的光鮮,卻不知道這個女人曾經失去過什麽,她失去經曆的,也許是一個普通人完全不敢想象的。

老眼裏晃過些許同情,管家走過去,將那方即將掉落地毯的絨毯拾起,蓋在她的腿部上。

隻是這小小輕微的舉動,依然讓她如受驚般驚醒,那一瞬銳利的目光,讓管家心痛不已,“小姐!”

“老陳?”談麗姿眼裏的警覺淡去,揉了揉眉角,她問,“幾點了?”

“快12點了,小姐。”

“12點了啊,”談麗姿輕歎,“你跟芳姨先睡吧,我還想再坐一會兒。”

老陳是天外華府的管家,應該說他原先是談家的管家,後來談予諾‘為愛私奔’,老陳也就跟著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談予諾的奶娘,芳姨。

而老陳跟芳姨在離開談家後,便走到了一起,後來理所當然成為了夫妻。

“小姐——”老陳欲言又止。

“出了什麽事?”這些年對危險的警覺性,是談麗姿存活下來的資本。

“老爺……”見談麗姿的麵色變了變,老陳察覺到自己的失口,立刻改換了稱呼,“談先生,談峰銘在門外,點名要求見你。”

“哦——”談麗姿懶懶拉長了音調,那音色很是詭異,襯得她那張瀲灩妖嬈的麵孔更加邪佞豔麗。

“小姐?”見談麗姿隻笑不語,老陳有些惴惴不安。

“他等了多久?”

談麗姿起身,那方絨毯便跟著滑落地毯上,半蓋在了與毛毯幾乎融為一體的白色泰迪身上,泰迪不適的起身,邁著小短腿想將自己拯救出來。

“兩個小時,”老陳皺眉,想到門衛來報的情況。

拂袖,談麗姿彈了彈她新作的豆蔻指甲,三片桃花瓣暈染的粉色勾勒在大紅的鮮豔上,像是那桃花瓣輕輕落入血池裏,深不見骨。

“那就讓他繼續等著吧。”

冷冷一句,談麗姿踩著高跟皮鞋轉身離開客廳,那尖銳的鞋跟聲,仿佛一聲聲敲在老陳的心上。

“唉……”一聲輕輕的歎息聲落在空氣裏。他原本以為,小姐如果報了仇,那她就會快樂。可顯然,她現在比從前過的更糟糕,可他卻什麽都不能勸,什麽都勸不了。

這世界上除卻愛情,還有一種感情,更是剪不斷理還亂,那就是,親情。

人們通常歌頌,血緣這種東西的神奇美妙,它會讓一個母親為子女奮不顧身,它會讓一個父親為家庭努力奮鬥,可不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這般為子女無私貢獻。

還有一種父母,會為了一己私欲、會為了另一個喜愛的孩子,而無視她那個孩子,眼睜睜的看著其走向地獄,之後卻能過著安穩的生活。

“佛說: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織盛苦……”

越是求不得,越是放不下,越是怨憎越是恨。

但倘若有天放下了,恐怕隨之而來的絕望,足以將她撲滅。

二樓主臥裏,窗戶大開,窗簾翻飛,玫瑰紅的窗紗迎風飛舞,像是那緋紅的夢,而夢總歸是夢,醒了後人都要麵對現實。

雙手按壓在窗口,談麗姿駐足站立在窗前,那單薄纖細的身影,似乎就要迎風而去。

從這裏清晰可見天外華府門口保安室的場景,那輛銀色賓利停在門口已然有兩個小時有餘,然而保安始終不給放行。

“談先生,我知道您是談先生,可即使您是談先生,我依然不能給您放行,您就別為難我了!”那保安不知將這話重複了多少次,可眼前這位談家的德高望重卻依然不聽規勸,執意要進入。

“我要見談麗姿,你再幫我通報一聲,我要見談麗姿,我馬上要見到她!”

談峰銘緊緊箍著保安的胳膊,從談家衰敗,到股票被人收入,再到談氏陸續爆出不好的新聞,到後來談麗姿壓垮了他最後一根神經,談氏在一沒有資金而每況日下資金鏈斷裂即將破產後,他被迫簽下了股權讓渡書,將談氏賣給了談麗姿。

談峰銘就像是一夜蒼老了般,從從前人到中年依然英俊年輕的談家家主,變成了如今蒼老十歲兩鬢生白發的失意男人,人生可謂是一朝榮耀一朝落敗,這樣的打擊,讓談峰銘無力承受。

而在屢屢通報被拒後,談峰銘的內心已然徒生了火氣。

想他談峰銘這一生順遂,哪裏會想到這一日?

想到那些從前交往甚好的商業夥伴,如今像是躲瘟疫一般的躲著他,他去借錢,對方居然用二十萬打發了他?還說,不用還了。

想到妻子總是一個勁的怪他,說他沒用。

想到他現在隻守住一個空空的談家,一無所有。

這些遭遇就像是瘋草一般纏住了談峰銘的喉嚨,讓他的眼眸內不斷充血,情緒分外激動,就如同一個瘋子一般。

“抱歉,我說過,談小姐不願意見您,我們也沒有辦法!”見談峰銘情緒激動,口口聲聲理所當然,保安立刻收了那熱絡的笑容,麵無表情的重複。

“不可能,不可能,她敢不見我!?她居然敢不見我!!?我可是她的父——”談峰銘剛想脫口而出,一瞬像是想到了什麽,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彈簧一般,鬆脫下來。

“抱歉,這是談小姐的意思,我們也隻是拿工資辦事,對不起,談先生,請您離開!”

“不不,我不離開,我要見到談麗姿,我一定要見到談麗姿——”

他說著便準備越過保安往裏衝,“讓談麗姿給我出來,讓她給我出來!”

“老爺——”身側,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奮力拉住他,懇求,“我們走吧,老爺!”

“談先生,如果您執意不肯離開,那恐怕我們就隻有秉公辦事了!”

“走吧,老爺!”

身前,幾個保安橫亙在那裏,其中一個還作勢打了個電話。

曾幾何時,談峰銘遭遇過這種,他半生風光,去哪裏不是被人諂媚奉承,更遑論女兒嫁進了霍家,與霍家為親,更是風光一時。

談峰銘不知道的是,樓上,一雙眼睛始終淡漠無情的注視著這一切,他與保安的爭執吵鬧,他的蠻橫無理理所當然,雖然離得太遠聽不見聲音,她卻可以想象到一切。

光是猜想,就足以讓她心寒,像是這窗外的天寒地凍飛入了她的心底,種上一粒種子,在裏麵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卻,再也除不去。

看著那輛銀色賓利發車,離開,漸漸駛離視線,談麗姿掏出手機,撥下了一個電話。

那頭,徐子卿剛與一幹發小相聚,從KTV包房裏鑽出,徐子卿在稍顯安靜的地方接通了電話,“予諾,是你麽,予諾——”

從他們相遇相認以來,她很少給他打電話,即使有過電話,也是不同的號碼,但也隻有兩次,這是第二次。

徐子卿偶爾覺得,他就像一個等待帝王臨幸的後宮嬪妃一樣,她不主動給他信息,他就永遠也找不到她。

偏生,哪怕僅僅如此,他也是甘之如飴。

“……”

那頭是輕輕的呼吸聲,和著風聲,煙花綻放聲,是這大好的人間百態。

良久,當徐子卿以為她不準備開口時,話筒那端卻傳來她平靜甚至平淡的聲音。

她說,“你看過,被嫌棄的鬆子的一生麽?”

“……她這一生如此的渴望被人愛被人疼愛,她小心翼翼甚至苟延饞喘的活著,可最終,她仍然是被拋棄的那個。”

“為什麽?是因為她愛的太過用力了麽?”

“……”徐子卿不敢說話,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打擾了她。

直覺她想說一段故事,一段非常沉重的故事,一段,他來不及參與的故事。

是的,他居然沒有參與。

“我曾經無數次的告訴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能活著,假設,有一天我還能活著——”

“你永遠不會明白,那樣黑暗的歲月,支撐我走下來的是什麽?”

“是仇恨,我告訴你,是仇恨!”

徐子卿張口欲言,隻聽“嘟嘟——”兩聲,電話卻在這時被掐斷了。

等徐子卿再回撥過去時,話筒裏隻有女聲無數遍的重複那單調的英文。

封蜜拉著霍行衍從蘭色高級會所裏走出時,已經是深夜的11點,大街上人流量稀少,今天是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