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他的前半生

《一諾千金》的最後一場戲,也是電影當中不可忽視的一場重頭戲。

於諾失蹤,經過了半個月的搜尋,警察在海邊撈到了於諾的屍骨,因為在海裏泡的時間太長跟被海裏的生物啃食,屍體早已麵目全非。

徐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在於諾宣布死訊的那天,便跟著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於諾的家人將於諾的屍骨認領了回去,火化埋葬在青山公墓裏。

而這時,畫麵跳躍至2個月後,江南某個小城裏,一頂花轎從河的那一邊一路抬過來,出現在楊柳依依的河岸邊,某棟老宅院的影子漸漸鑽入畫麵。

院門前,徐閱一身大紅喜慶新郎裝扮,他站在院門前,背後是古銅脫落的舊時宅院,斑駁的紅漆是歲月留下的光影。

他就站在院門前,看著那一頂花轎搖搖晃晃的抬過來,像是那花轎裏裝載的是他的前半生。

他親自掀開花轎門簾,握著那個虛無的於諾的手緩步而出,然後一步步堅定的踏入宅院裏,穿著新郎的禮服,一個人,走入兩個人相互締結的婚姻盟約裏。

對於徐閱來說,這不僅僅是他與於諾的婚禮,而是他此生的信仰與全部的愛。

我們歌頌愛情,以虔誠,以衷心,以熱烈,以生命,於是當相愛穿越生命,我們需要締結生與死的那張契約,將滿篇的愛情史詩,烙印在那薄薄的一頁紙麵上。

這大概是《一諾千金》這部電影想要傳遞給觀影人的全部意義。

封蜜已經可以想象,若是這部電影播出,將會獲得怎樣的成功,那或許會是徐子卿電影史上又一裏程碑式的巨作,而對於他本人而言,也許比起電影即將到來的大獲成功,或許,電影會否成功,已然不在他的考量之內。

鳳冠霞帔,封蜜從未想過,她第一次穿這種中式喜服,竟然不是在自己的婚禮上。

當化好妝,換完衣服從試衣間而出,別說其餘工作人員,就連她這個當事人都有些怔楞。

“天哪!蜜蜜,你美的我是個男人都想把你娶回家好嗎!?”

一身鳳冠霞帔,厚重的喜服足足有好幾件,從裏衣到最外麵的喜服,寬大的袖口上繡著金絲繡線,一隻隻白色的和平鴿像是要展翅欲飛,領口采用了旗袍的樣式,用四顆玉扣做點綴裝飾,下擺處,順著金絲繡線與白色和平鴿款款而下,兩隻金色的鴛鴦像是要騰空而起,那逼真的樣式,甚至連眼珠子都炯炯有神。

更別提封蜜頭頂著鳳冠,一雙唇不點自朱,嫣紅的唇彩像是在引的人一親芳澤,她的眼尾處被掃上了一層桃花色,尾部被刻意拉長,顯得一雙眼又嬌又媚。

此刻,她雙手交疊放於腹部,一副規規矩矩羞怯垂眸的樣貌,當真如同一個待嫁的新娘。

“天哪天哪,我要暈過去了,誰來扶扶我!”

樂兒還在大呼小叫,幾乎是誇張的手舞足蹈,倒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深海,驚醒了周圍一片工作人員。

“噗嗤——”封蜜本有些緊張的心情,被她這般活寶的模樣笑哭,倒是全然沒有感覺了。

“你啊——”彈了小丫頭的額頭一記,封蜜當真是哭笑不得。

“換好了?”許是看到這邊的動靜,徐子卿款步而來,在見到眼前的封蜜時,也有幾分愣神,那眼眸似乎恍惚了下,快的讓封蜜幾乎以為是錯覺,“……很好!”

他的語氣似乎有幾分艱澀,看著封蜜的眸光也有幾分意味不明,深的像是一汪無法窺知的深海,“我果然沒有挑錯人……你跟年輕時的她,真的很像……”

“……”封蜜保持沉默,隻是心情也不複適才的明媚。

這套喜服,據說是徐子卿提前半年就去訂製的,而訂製一套鳳冠霞帔,若是一百個繡娘同時加工,最少也要三個月,而在這其中耗費的工時錢財等等,更是不計其數。

特別是這套喜服上麵有將近上百隻大小不等的和平鴿,光是手工縫製的工程,就是十分浩大。而這僅僅隻是因為於諾喜歡和平鴿,所以徐子卿便將這上百隻和平鴿繡在了喜服上,其中不乏明線與暗線,這一套鳳冠霞帔的價值,怕是早已超越千萬。

用價值千萬,去訂製一套戲中用的道具服,如果是旁人,怕是怎麽都不能理解。

封蜜忽然有些感歎,這世間最怕的不過是情癡。

《一諾千金》第四百二十一場戲,工作組提前掃清場地,道具組早已將現場布置完畢。

攝影機開始工作,長鏡頭慢慢切換,空間仿佛被無限製拉長。

楊柳依依,曉風拂麵,片片春光裏,柳葉輕擺間,一幕紅色忽然鑽入畫麵裏。

天,微藍,雲層間穿出陽光,像是那清晨的第一道破曉。

一頂花轎,由四個身穿紅服的轎夫不疾不徐的抬來,花轎晃晃悠悠,一搖一晃間,像是有波浪在心底緩緩泛開,**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綠蔭幽幽,古樸的青石板路,青苔是歲月留下的年輪,攀附而上的爬山虎轉過了一圈又一圈的年歲,是記憶裏最美好的光景。

路的這一頭,庭院深深,古老的院落門前,門環惹銅綠,脫落了碧彩顏色,像是時光裏的縮影。

一身大紅新郎喜服,徐閱孤身一人站立在這一頭,身後的陰影被光線拉的很長很長。

他的輪廓堅毅,雙目卻含滿了柔情,他的目光跟隨著那越漸越近的那頂花轎。

隨著花轎在視野裏越來越近,他在寬大喜服下緊握的手掌,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張著唇,他欲喚出那個名字,然而看著那緊閉的轎簾,他忽然克製住了那股衝動。

仿佛是將近一個小時的畫麵,對於徐閱來說,當花轎出現在視野的那一頭,當花轎落在院落前的這一刻,為了這一刻的到來,他居然足足用了半生的力氣。

然而,此刻,他終於娶到她了,她終於,成為了他的。

花轎停下,轎夫離開,畫麵裏,隻剩下他跟那頂花轎。

轎簾未動,安安靜靜的與空氣爭輝。

仿佛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徐閱緩緩走了過去。

他的步伐很慢,一步,兩步,慢的像是慢鏡頭,讓人能看清他那一步步的悲愴與喜悅,那般矛盾的展現在一個人的身上,然而他的步伐卻是緩慢卻倉促的,昭示了他的迫不及待。

攝影機後,徐子卿滿意的看著秦徹的表演方法,這一場戲封蜜隻負責做一個道具,對話由後期完成,而所有對話獨白也好,就像是一場秦徹單方麵的戲份,故而秦徹如何表現這一場戲,尤為關鍵。

按照《一諾千金》的原來劇情,這場戲應該是徐閱上前掀轎簾,將‘於諾’迎出,那麽劇情便跟著結束了。

但是他突發奇想,將這幕戲改動了一下。

於諾已死,徐閱與於諾結婚,也就是與一個不存在的空氣結婚,這是一個隻有新郎沒有新娘的婚禮,徐子卿準備將這個隻有新郎沒有新娘的婚禮進行下去,直到婚禮完成。

而全程,秦徹雖然是跟封蜜對戲,卻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因為於諾已死,所以跟他結婚的於諾隻是徐閱幻想出來的於諾。

在拍這幕戲前,徐子卿還與秦徹交談了一下,卻沒想到秦徹完成的比他要求的更好,影帝不愧就是影帝。

腳步終於停止在花轎前,徐閱伸手,將轎簾緩緩掀開——

花轎內,‘於諾’正俏生生的坐在裏麵,她早已掀開了紅蓋頭,那張臉因為妝容點綴,鮮豔的堪比怒放的薔薇花,美麗的另他不敢直視。

他的眸光恍惚了下,眼瞳裏倒映著‘於諾’那張風華絕代的麵容,恍恍惚惚間,另一張麵孔與這張容顏重合在一起。

年少青蔥的於諾,是學生時代少年們爭相追逐的校花……而今,她終於成為了他的妻。

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伸去,徐閱垂眸看向那隻素白的柔夷,它緩緩從那寬大的袖口裏伸出,放在了他的手掌心裏,古銅與白皙,仿佛是天與地那般理所應當。

徐閱緩慢而堅定的,握住了那隻小手,繼而,緊緊的十指相扣在一起。

陽光如千萬條金絲,從樹葉縫隙間密密麻麻穿透而下,映射在脫落了紅漆的院門上。

身穿喜服的徐閱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他跨過門檻,右手卻緊緊攥著空氣……

一路,徐閱牽著‘於諾’,一步步跨入了院門裏。

偶爾偏頭,徐閱看向身側的‘於諾’,她始終保持著微笑,幸福完美的笑顏。

在他看過來的同時,衝著他微微一笑,然後在目之所及院落內那熟悉的一切時,‘於諾’吃驚了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明眸裏滿滿都是驚愕。

春風從樹梢間穿來,揚起他額間的碎發一縷,徐閱幸福的笑著,一張輪廓堅毅的俊容仿佛柔軟成了水,他的所有歡喜,來自於她的歡喜。

眼前恍恍惚惚的浮現出那年仲夏夜的星辰,星空下的告白。

再然後,時光倒流回去天陽漢高的春遊,他說,將來會給她買一個這樣的院子,隻有他們兩個人生活……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如慢鏡頭那般播放著,徐閱笑了。

他說,“諾諾,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你高興嗎?”

他看到身邊於諾甜美的笑顏,她喚他,“閱閱,阿閱,喂,阿閱……”

“閱閱啊……”

鏡頭捕捉到徐閱那緩緩咧開的笑容,隻是他那恍惚的眸光裏,一抹晶瑩卻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