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她擁有音樂的耳。

能辨別任何一種聲音與其他聲音的差異。

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種聲音她記得最清晰,其中之一便是--

“我再問一遍,照片上這個女孩在哪裏?”

照片上的女孩叫季明櫻。

反過來念,則是--

應銘記。

[六]

“是。”溪川平靜下來,“我的確有點嫉妒你。可是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明白你的意思。和金振宇的緋聞、辛安留宿、和Whisky不和的消息,那些事沒有理由不懷疑我。但我確實什麽也沒做。”

“那麽,藥片呢?”

溪川莫名其妙:“什、什麽藥片?”

麵對女生如此真實的表情,明櫻幡然醒悟:自己從一開始就走進了誤區。沒有人會替換藥片後把被替換的東西藏在床頭櫃抽屜裏。垃圾堆或下水道,這種東西很好處理,沒必要平白給自己的行為增加風險。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想陷害溪川。而自己落入了圈套。

隻是,還有件事無法解釋--

“哦,沒事。我隻是疑惑,既然不是你,為什麽我的電腦鍵盤上會有你的指紋?”

溪川愣了數秒,才無奈地笑起來:“你是特工嗎?連指紋都要調查。這疑心病還真不是什麽優點。嗯,沒錯,我是動過你的電腦,但隻是因為好奇。如果你能自己直接告訴我的話,我不會這麽大費周折。”

“有人要殺我。”明櫻脫口而出,“而我,要報仇。”

溪川當即震驚得腦血管麻木。

比想像中的可怕。

這樣肅穆的氣氛讓人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目光所能抵達的地方,在這個星球上照耀了億萬年的陽光,吹拂了億萬年的風,日複一日上演的人生百態。走廊的盡頭是急救室,有人死去有人活過來。病人家屬們等候在窗前,溫暖的光束從窗戶中投射進來,停留在了冰冷的地麵上。以及視野中心,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女孩。

用絕望的語氣道出驚天動地的真相。繼而又能夠遙遙漠不關己般冷靜一如既往:

“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所以,控製好你的好奇心。”

[七]

見麵會延遲了一個半小時,但SEAL的人氣足以令歌迷們一個不少地在原地等待。不愧為現今藝人界最知名的當紅組合。

當溪川和明櫻戴著墨鏡與帽子低著頭走進會場時,人群從四麵八方擁過來,呈包圍之勢。

即使動作幅度很小,溪川還是覺察到明櫻輕微地扯了一下自己肘部的衣袖。

迅速回頭瞥去一眼,透過墨鏡看見她的眼裏全是絕望。

早就成了別人的目標,對方在暗,自己在明。這一秒登台,下一秒就可能死在台上。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的處境。

溪川歎了口氣,拉過明櫻的胳膊,把她往自己內側推了推,護在裏麵不讓人群靠近。

以往兩人的關係逆轉過來。

歌迷見麵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溪川和明櫻一起演唱了新單曲《星期天》,在此之後首次披露即將發售的第二張專輯《項鏈》的主打歌《Necklace》的相關信息。會場上的氣氛漲到**。

接著分別是溪川和明櫻的小段SOLO。

明櫻唱的是《寒冬麗日》的片尾曲《Endless》節選。由SEAL後援會統一發放的熒光白的特製電筒和燈牌隨著輕緩的曲調搖擺著,靜謐的空間裏隻剩下明櫻空靈的天籟之聲像漣漪般緩緩擺**。

……

當我們終於遇見

寒冬已經沒有完結的那一天

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

全世界的溫暖消失在一瞬間

眼前一度是寬闊無涯的平靜海麵

卻根本從開始就是錯誤航線

像雲煙

明媚麗日後隻剩紀念

閉上眼

最終會在淚水中擱淺

Endless 這次絕不是虛假表演

Endless 是否真的彩虹就能重新出現

Endless 讓我再冒最後一次險

Endless 是否可以無窮無盡走向永遠

……

身後的大屏幕上播放的是電影的片尾鏡頭,身穿護士服的女主演艾熙恩牽起白色被單,緩慢地覆蓋病**金振宇的臉。

在場所有歌迷在明櫻的歌聲與如此悲情唯美的畫麵中泣不成聲。

溪川坐在場邊無限感慨。這部影片的導演童翎原本是當紅女演員,後來轉行做導演,也盡是大手筆大製作,比如這次的男女主角金振宇與艾熙恩,都是亞洲範圍內最炙手可熱的人氣演員。三者相加是票房的最佳保證。可是……

主題曲卻邀請身為新人、雖人氣不低但當時仍處於起步階段的Luna來唱。

對外公布消息時受到不少媒體的質疑。

更何況SEAL之前的所有日程都是兩個女生共同完成的,單獨承擔工作的情況沒有先例。YXC公司的高層決議也是希望在最初盡量一起活動。

但童翎導演給出的巨額報酬實在讓公司無法拒絕。

明櫻接下的第一項個人工作就得到了做夢也無法想像的酬勞。雖然 “天價酬勞事件”後來被公司利用好好炒作了一番,也間接宣傳了《寒冬麗日》,但溪川相信童翎最初並不是這個目的。

導演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的解釋很模糊:第一次聽Luna的歌聲就激動地確定下來--就是她了。

就是她了。

溪川完全能夠理解這種感受,此時會場中心的明櫻也用她出色的表現證實了這種感受。

悲傷的情歌隻有讓具有悲傷情結的人歌唱才能淋漓盡致。

她的世界就像一瓶墨汁,那麽冷,那麽黑暗。隻需傾倒一點點,整潭清泉都會被染上刺骨又絕望的顏色。

你究竟身在怎樣的世界?

[八]

時值新單曲發布期間,工作量大大增加,需要馬不停蹄進行宣傳,好讓那首歌在排行榜首位多停留幾周。但明櫻顯然不僅限於此。

在溪川看來,明櫻的所作所為很難讓人相信她在善待自己。不僅對公司安排的非人日程全盤接受,而且甚至主動要求許多工作。好像如果忙得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就能趕跑恐懼似的。

溪川不明白明櫻的恐懼所在,但僅僅那一句聲音顫抖的“有人要殺我”就足夠讓人理解她瀕臨崩潰的狀態。

然而,連軸轉的日程對逃避根本沒有幫助,明櫻的精神狀態依舊很差,而且更糟的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工作負荷快要把她的身體壓垮了。

每天吃著大把大把的藥片。這樣的日子越持久,溪川就越為她擔心。但那不是隻要自己努力就能改變的狀況。

當那天淩晨三點溪川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這種不佳的預感上升到極致。溪川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後頸一層薄汗很快變得冰涼。

她站起身決定去看看明櫻。

整個公寓裏漂浮著波伊亞克產的一種紅酒的氣息,這味道像一條曲折繩索,把溪川引向明櫻的房間。溪川早就知道明櫻需要借助它的力量來入眠,但不知為什麽,今天的感覺格外不安。

燈光從房間的門縫下泄露出來。

溪川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這樣貿然地介入明櫻的世界,一旦她開始反感,自己可能就永遠失去了接近真相的機會。

鼓足勇氣推開門後,眼前的景象令人震驚。

床鋪整齊如一,沒有絲毫被睡過而出現的褶皺,純白色的燈光均勻地鋪灑在床罩上。牆壁也是白色,白色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擋著夜色。整個房間融為一體,被覆蓋上因失血而呈現的慘白無力。地板上四處散落著紅酒瓶的碎片,倒了一地的紅酒散發著一陣濃過一陣的香味,顏色觸目驚心。

明櫻根本不在房裏。

找遍客廳玄關和浴室,溪川開始驚慌失措。靜得令人恐懼,紅酒味攆著無法抑製的焦躁,像電流一樣在屋裏四處亂竄。

幾乎要懊惱得揪自己的頭發。為什麽先前睡得那麽熟?為什麽隔壁連續摔碎兩瓶紅酒而自己都沒有驚醒?為什麽直到明櫻從這間屋子裏憑空消失自己才覺察?

溪川抓起手電衝到樓下,卻不知該去哪裏找她。夜幕四合。

原來迄今為止,我從未接近過你的世界。不知道你從哪裏來,不知你會去哪裏。不知道你為什麽感到恐懼,也不知你在隱瞞些什麽。

就這樣束手無策地站在距離你不遠的地方觀望。

什麽也做不了。

小時候有一次和姐姐吵架,等自己發現,她已經失蹤很久了。父母隻是焦急,一心想快點找到姐姐,也並沒有責怪小溪川,而是讓她在家等著,說不定姐姐會自己回來。

那時的女孩望著逐漸暗下去的天色,一聲不吭。明知是自己犯了錯,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等那個因自己的無心而造成的傷口自動愈合。

血液隨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心髒從內核裏被鑽開一個黑洞。

和那一刻的感覺一模一樣。

世界上總有些事是我們無法改變的。

所以,隻有等待。

半年來,溪川第一次感到這麽絕望。她順著單元口的柱子蹲下去,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湧出來,鹹濕的氣息消解在從遙遠地平線湧起的冷色光線裏。

[九]

非要這樣殘忍嗎?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一個接一個,毫無征兆,一聲不響地突然離開。

[十]

“溪川。”猶豫卻動聽的聲音。

風停息了。

溪川抬起頭,以為是幻覺。淺灰的天空出現些微亮色。光源的中心,女生逆光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