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順著柱子坐下來:“你怎麽跑出來了?”

輕描淡寫的語氣。讓溪川的釋懷瞬間變成了憤怒。就像當年姐姐被媽媽終於領回來的時候,溪川很想上前抽她兩耳光。

隨心所欲地消失和重現。把憂心和內疚留給別人。

讓我置身事外什麽也做不了。

那麽那麽的自私。

溪川把指甲狠狠掐進皮膚裏,不動聲色地問:“你去了哪裏?”語氣像鞭笞。

明櫻用手捂住臉,長籲一口氣。

“我哪兒也沒去,漫無目的地在周圍走了幾圈。”

就算這樣,也總該有個原因。

“接連失手摔碎兩瓶酒,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溪川,我不是怕死,隻是……在那之前我必須確定自己把所有該做的都完成了……”明櫻的表意混亂起來。

溪川開始聽不懂,但是明櫻的彷徨神色已經輕易地將她先前構築的那點小憤怒完全推倒。

“最早的時候,隻是為了歌唱而歌唱,後來是為了尋找自己而歌唱……再後來,為了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與那些人相匹敵而歌唱……而如今,我已經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每次一開口那些絕望的悲鳴就從心底翻湧上來,無法停止……我無法停下來……”

溪川聽著這些支離破碎的言語,不可抑製地跟著心酸。

“兩年過去了,我在幹什麽呢?究竟做了什麽呢?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一件也沒有完成……時間越長越絕望,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再也不記得那個聲音。”

娛樂圈的新陳代謝這樣快。不管明櫻是為了什麽走上藝人這條道路,如果不在四五年內達成願望,那麽就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了。

溪川將自己的手心覆住明櫻的手背:“我要為你做什麽?”

明櫻轉過頭望向坐在自己側麵的她。女生素淨的臉上跳動著晨曦的光澤,光線從空中篩落下來,順著她光潔的皮膚下滑,無處棲息。

那樣的神情,像曾經的自己,很單純很天真。

“溪川,我不想連你也卷進來。”

請你遠離我。

請你代替我站在那個我再也回不去的純白童話裏,快樂地跑跑跳跳,跟著時鍾一格一格前進,受盡寵愛無憂無慮。在我回望的時候,至少還能看見美好的你。

請你,作為我最重要的你,停留在我一抬頭就能仰望到的海市蜃樓裏。

[十一]

剩下的幾個小時,溪川延續著之前未竟的夢境。

在死氣沉沉的天幕盡頭,漂浮著鉛灰色烏雲的地方,消失了的少年重新走出來,白色的光線交錯在他的臉上,他微笑,朝自己伸出了手,就像青春電影唯美的結局。

“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

欣喜的淚水把枕頭浸濕,它們證明著幻覺中的所得。

然而,是否在幻覺中意外得到多少,現實中就會失去同等的“已擁有”?

PR錄製到一半,明櫻突然休克。那一刻,溪川的膝蓋像吸滿水的海綿,無比沉重地失去支撐力,整個人被洶湧而來的絕望覆蓋。

一貫遇事沉不住氣的Brandy尚未反應過來,有沉穩個性的Whisky卻有點反常地迅速流露出驚慌神色。Whisky單膝跪在明櫻身邊,托起女生的肩,試圖通過搖晃讓她蘇醒。但無濟於事。

男生把她的後頸擱在自己手臂上,另一隻手擔起她的膝蓋,將她橫抱起來往門外奔去。

“Whisky!你要幹什麽?”連貫的動作突然被迷醉的經紀人喝斷。

Whisky雖愣住,卻依舊保持抱著女生的姿勢待在原地,沒有放下她的意圖,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樣。

局麵僵持了幾秒。

溪川終於反應過來,雖然腦子裏像被格式化似的空白,但條件反射地叫著“明櫻”跑向眾人聚集的門邊。絲毫沒注意到明櫻被誰抱在懷裏,衝上去拉扯起來。

Brandy掏出手機按下三個數字,卻立即被GIN製止:“不要叫救護車!”

Brandy微怔,繼而憤怒地從GIN手中奪回自己的手機,指著Whisky懷裏昏迷著的明櫻:“都什麽時候了!她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了責嗎?”

事態越來越混亂,似乎每個人都失去了理智。電視台工作人員和其他公司的藝人一頭霧水地看著YMC公司內部奇怪的紛爭。

幸好迷醉的經紀人還保持清醒,從Whisky懷裏接過明櫻,回頭鎮定地對Brandy說:“打120。”

事後證明,迷醉的經紀人所做的應急措施是多麽正確,任何一項都不容失誤。如果當時頭腦發熱的Whisky橫抱著明櫻衝出電視台,外麵等候著的娛樂記者和歌迷會憑借想像力掀起多大的波瀾?而如果當時沒有撥打120叫來救護車,恐怕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明櫻因急性心力衰竭而導致心源性休克,倘若搶救不及時,很可能性命不保。

急救後,明櫻很快就蘇醒過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除了溪川。

明櫻昏倒的那一刻,也許這樣的細節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即使短促得令人幾乎無法捕捉,但溪川卻清楚地聽見了那聲音。

以至於在短暫的時間中無法恢複過來,腦子像被格式化,全身血液冰涼。

以至於忘了明櫻昏迷的處境,理智被啃食幹淨,竟想拚命搖醒她問清楚一切真相。

衝動之後,體會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溪川木然地遠遠望著醒來的明櫻。四周是醫院的白牆。

那一刻,分明聽見Whisky對著倒下去的明櫻喊出一個名字,不是“季明櫻”,不是“Luna”,不是任何一個常人能理解的屬於這個女生的特有稱謂。

而是--辛安。

這個人死去又活過來,出現又消失,有鮮明的容顏卻又明明不存在。甚至一度錯位,被加在別人身上。

又一次聽見這兩個字。

絕不是幻覺。

[十二]

“那麽,你是否能先告訴我拒絕Brandy的原因?”

被明櫻冷靜地反問,溪川瞠目結舌作不出回答,又一次腦海一片空白。

明明隨便編造一個理由就能換來關於對方的真相,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終於明白過來,因為在麵前的是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朋友。

一直以來隻是任由好奇心作祟,想探知更多對方的秘密。

可是對方卻在壓抑著好奇,裝作對自己的世界漠不關心,不願觸動讓自己傷心的過往。

相比起來,自己是多麽多麽差勁。

一個人究竟能向另一個人**多少心事?

溪川想,就像她能向自己**的那麽多。

如果那是連自己都無力麵對的殘像,那麽……

[十三]

已經不願去回想那天的事。回憶太疼。但偏偏所有細節都曆曆在目。

昏迷中的女生的靜謐的呼吸,輕微溫柔地縈繞耳畔。

被推出急診室時,護士舉著吊瓶。

手背腫著,針孔處有鮮明的青色血管。一個位置上的不留心,血液倒流回去,透明的塑料管有一小截紅色,大約一寸多長,觸目驚心。

順流後紅色被洗刷得幹淨。但器械的接口處依舊殘留著血色。

這個生命,總是包裹著堅硬的外殼,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內核是多麽脆弱。

一不小心,就會失去。

這就是聽到公司居然隻給了兩天假的決議後,一向好脾氣的溪川忍不住失禮地衝進了高層會議室的原因。

“你們有沒有人性啊?季明櫻也是個人不是機器!連機器都要上油保養!”

蘇理事站起來,凶狠地吼道:“柳溪川你給我放尊重點,別仗著自己的人氣就目無尊長!這裏在座的全是前輩。還不快出去。”

溪川冷笑一聲站著沒動。

蘇理事氣得臉漲得通紅。

其餘理事議論紛紛,看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緣由。還說這是什麽理事會同意決定?

“把剛因為急性心力衰竭休克的女生從病**拖下來上通告,這就是YXC公司的人性所在嗎?”溪川用諷刺的腔調緩慢地反問道。

蘇理事惱羞成怒,拍桌吼道:“GIN!把柳溪川拉出去!這女人瘋了!”

指令尚未引起後果,身邊的另一位理事卻開了口:“小蘇啊,我看還是讓季明櫻多休息一下吧。”

“可是馬上就要舉辦演唱會……”女人爭辯道。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SEAL的發展是長遠之計,一開始就拚垮了身體後患無窮啊。”

“當初迷醉出道時也是困難重重,如果按照大家的心軟決議,會有今天的迷醉嗎?”先前還在虛偽地說什麽“尊重前輩”,此時卻完全不顧形象地和前輩爭執起來。

果然惹怒了比較年長、資格老的理事:“你還好意思舊事重提?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你,淩浩軒也不會出那麽多狀況。”

“我從來不認為我做錯過什麽!”

“那是!恰恰是因為當時的英明決策,你得到了今天的位置。真可謂‘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啊。”

眼見著爭論已經變成了翻舊賬,原先滿腔怒火的溪川隻能一頭霧水地變成旁觀者,繼而被叫進來的GIN勸出了會議室。

正不知所措地蹲在門外發呆,手機突然響起來,來電顯示是軒轅轍。

“在電視上看到報道。明櫻還好吧?打她手機也不通,有點擔心。”

溪川歎了口氣:“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因為上了測量儀器,病房裏禁止用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