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點紅黃的火光亮起,吸氣與呼氣的聲響直出煙管,於黑暗中似長長的歎息。

但其實無人講話。

“噠噠、噠噠、噠噠。”

守墓人將煙鬥往石頭上砸了砸,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他盤坐於石上,像座雕像,瘦削的肩胛骨又如詭異的巨鳥收斂雙翼。

守墓人開始哼唱曲子,這是上古時期便流傳下來的調子,沒有詞,韻律蒼茫且荒涼。

煙鬥星火滅,守墓人又歸於黑暗,與洞穴融為一體,像是已與此處朝夕相伴千年。

黑袍幻影懸於眾人上方,飄飄****,如同鬼影。

穆罕掄著大刀,橫劈過去,卻在觸到鬼影時如同觸到煙霧,瞬時四散開。刀刃照理應當將黑袍攔腰截斷,可碰到時卻如抽刀斷水,刀中散發的靈氣被黑霧猛吸過去。

黑霧在穆罕刀頓住的那一瞬,複又凝聚成形。然後“嘩”地一下,布袍纏繞在他拿刀的小臂,像水蛭般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吸食靈力。

“啊——”穆罕右手青筋暴起,肌肉瞬間充血膨脹數倍,左手亦發力,想要將那黑袍扯碎,隻是左手觸碰到黑霧的那刻,便又像粘在上麵,竟要連同右手一起被黑袍吸走靈氣。

“叮!”魂歸出鞘,在暗黑中迸發出驚人亮光,劍身薄削,劍尖輕輕一挑,黑袍便從中間裂開。

穆罕兩手終於被分開,大喝一聲,裂眥嚼齒,雙手錘至地麵,與冰冷岩石麵狠厲摩擦。

“別動!你不要手了嗎?!”

謝止礿用劍尖挑起黑袍,一觸碰到它時,它便如碰到光照的黑暗,無處遁形,消散四溢。

穆罕雙臂皆被磨破,皮肉裂開後隻是拿布條隨意捆紮,盯著謝止礿手上的魂歸出神。

他指著魂歸道:“你為何有這把劍?”

“我師父給我的。”

穆罕若有所思:“你師父——”

“啊啊啊啊!”

遠處傳來慘厲叫喊,那黑袍又如同罩子般緊緊纏繞在穆罕的同伴身上。

謝止礿催動靈力去追,卻還是晚了一步。黑袍在魂歸即將觸及的那刻又重新消散,而剛剛淒厲喊叫的人已沒了聲息,軟綿倒在地上。

穆罕跑過去,扶起同伴,又發覺對方輕的不可思議。他抖著手摸向同伴隱於衣服下的皮肉,卻隻摸到一架隻餘幹皮的骸骨!

他點起火折,照亮懷中人的麵容,心中大駭。

此人臉上已沒了肉,幹皮空****地掛在骨頭上。兩頰深陷,連眼珠都被吸食幹淨,隻剩空洞的眼眶。而在頭骨處的頭發也沒了依附能力,像無根的柳絮,一碰便掉落大把。

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人,現在竟已成了一架骷髏!

穆罕悲痛萬分,剩餘二人見狀已是嚇得半死,跪在地上,砰砰磕著響頭,嘴裏說著想要回家的話,被穆罕咆哮著又堵了回去。

旁邊木愣站著的屍體應當就是他們樓國的王子,謝止礿看他早已失了魂魄,隻有一具屍骨靠人硬撐行走,真可以稱得上是“行屍走肉”。

黑袍對失了魂魄的東西沒有興趣,在空中亂竄著,“嘩嘩”飄動找尋下個吸食目標。

穆罕放下同伴,強忍心中悲痛,終於衷心對謝止礿道:“閣下如何稱呼,我該做什麽,才能成功對付這些鬼東西?”

“我叫謝止礿,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將這些東西都聚集起來,方便我一起淨化。”

“我知道了。”穆罕點頭,“你姓謝,那你師父果然是謝似道,方才做出無禮行徑,還望小謝道長見諒。”

謝止礿心道這穆罕的確是表裏如一,一身壯碩的肌肉,五官利落硬朗,性格也果斷爽利,愛恨分明,不由也多出幾分好感。

隻是未想到這時候還能沾到謝似道的光,鼻尖又泛起酸來。

穆罕說:“十多年前,我作為樓國外交使臣前往大梁。因樓國是個隻有千人的小國,我們一眾人受盡了其他人的白眼。”

謝止礿恍然大悟:“難怪你會說大梁話。”

穆罕點頭:“大梁皇帝設晚宴,離席間隙我遇謝國師,以為他與其他大梁官員一樣拜高踩低,所以當時出言不遜,說你們大梁的道術哪有我們西域的巫術厲害。”

他說到這後,麵露羞愧:“謝國師並未反駁我,隻是給我算了一卦,說樓國三月後會逢幹旱,此次旱情嚴重,可能會動搖樓國根基。讓我回國後勸諫國王,讓百姓多囤水與幹糧,以抵禦旱情。”

“後來我回國,半信半疑間將此事告知國王。國王便下令讓百姓多囤水糧。三月後,果真開始大旱,一連三個月都未下滴雨,莊稼顆粒未收。若不是謝國師,樓國怕是在那會兒便無了。”

穆罕將方才捆紮的雙臂重新解綁,血紅的腥氣當即暴露在空中。黑袍突然轉動得飛快,似是在聞到血氣後變得興奮萬分。

穆罕坦言:“謝國師於我樓國有天大的恩情,當時我寫信與他,說他來日若有難,我定當鼎力相助。如今我遇他後人,便是神的旨意,告知我報答恩情的時刻到了。你是他徒弟,那我便完全信你!”

說完便將周身靈力催動於雙臂,緊接著如離弦箭般奔跑起來。

謝止礿目不轉睛,死死盯著穆罕跑動的身影,同時二指搭於魂歸劍身,源源不斷給魂歸注靈,尋找動手時機。

幾道黑袍“嗖”地便如鬼魅跟隨穆罕,袍與袍的下擺相連,變成碩大的“黑布”,朝穆罕劈頭蓋臉地罩去。

穆罕抽出大刀,吼叫著頂住漫天遮地的黑色布袍。

謝止礿亦呐喊著將魂歸刺入黑袍,頃刻之間,狂風怒號,黑氣啼天哭地,“噗噗”幾聲如炮彈般砸向四周。

洞穴狠震,眾人難以站立,倏地竟從平台豁開大口,眼看就要垂直掉下去!

魂歸被謝止礿插於牆壁,一路順著下去,摩擦產生的火花四溢,卻難以阻擋身體的飛速下落。

“轟隆——”

洞穴猛晃幾下後終於停止震動。

魂歸終於“蹭”地卡至一個地方,他雙手死死握住劍柄,身體因懸空而跟著晃了晃。

“小謝道長,下麵是個平台,你放心下來吧。”穆罕的聲音從下麵傳了上來。

謝止礿這才放心落下來,邊揉著酸脹的手臂邊說:“我們現在在哪兒?”

穆罕重新點燃火折,道:“整座山都是墓穴,最底下埋著曆代大巫的骸骨。至於具體有什麽,實不相瞞,我們也是第一次來……”

“……”

謝止礿本想說這幫人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想想自個兒也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便敢深入羌族領地,還叫囂著要把帕卓殺了,比起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穆罕道:“小謝道長是不是覺得我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什麽都不知道就敢擅闖這裏?”

“不敢不敢。”謝止礿連忙擺手。

“如果不是他們扣扒欺人太甚,我們也犯不著這麽偷偷摸摸!”穆罕悲痛道,“我如實說吧,樓國現已不在了,雖然撐過了旱災,卻未撐過瘟疫。”

“……扣扒是不是說固魂丹或者還魂丹才能治療瘟疫?”

穆罕麵露驚訝:“對,就是如此。可樓國沒有多餘財力支撐固魂丹的費用,人死的越來越多,大多數人不是搬走了就是死光了,樓國便已經名存實亡了。”

不知道還有多少像樓國的小國,因為帕卓的迫害而國破人亡。

穆罕帶著剩餘的二人,邊點著火折邊摸索前行,回聲重重:“王子也是感染瘟疫死的,王室對我們有恩,我們便按照王子的遺願,將他帶到這個墓穴裏。據說身體埋在這裏,靈魂便能落到天道,這樣我們的王子便能成為神,脫離輪回,免受生老病死之苦了。”

謝止礿如今已不信輪回也不信轉世,對此事不置可否。

他低著頭默默行走,發覺前麵人停了下來,於是問道:“怎麽了?”

“……小謝道長,你看。”

謝止礿接過火折,照了照他指的地方,隨即瞪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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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哎呀,沒來得及寫到兩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