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鬆了一口氣,她知道,鬼老板這算是答應了。

眉娘一雙眼睛瞪大,看向山山:“當真?”

她表情明顯,山山便直接微微點頭了。

眉娘卻是追問道:“為何?”

山山給她比劃著手勢,實際上卻是向鬼老板細細掰扯自己的計劃。

眉娘看不懂,詢問地看向鬼老板。

鬼老板冷聲道:“寒蟬洞窟,極寒極冷,六族生靈,要麽強大,要麽不懼寒冷,才能取。”

眉娘還是有些疑惑地看了鬼老板和山山一眼,又詢問地看向那不索勒。

“倒也並非我不可,你怎麽就斷定隻要我拿了這寒蟬,他們就會放了我?”鬼老板邊說,便打著手勢,目光直直看著那不索勒,顯然是需要一個說法。

山山歎了一口氣,連比劃手勢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鬼老板看著,神色越發凝重,最後,眉頭又倏然鬆開,發出一聲嗤笑來:“若是如此,倒是天意,我憑什麽要救敵軍?”

山山著急地朝他比劃了什麽,鬼老板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許久,他扭過頭去,負手道:“我不救。”

山山擰眉,拉了拉眉娘,指著鬼老板,抬了抬下巴。

“我要做什麽?”饒是眉娘再聰明,在無法看懂他們手勢的情況下,也很難去揣測他們的意圖。

鬼老板回首,在稀薄月色之下露出個蒼白的詭異笑容來。

他說:“七日之後,若是你們取不來寒蟬,你們那位大人,必死無疑。”

眉娘瞳孔微震,將目光移向山山,指了指床榻,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山山無奈點頭。

那不索勒眉頭深鎖:“七天?這就有些難辦了。”

“你!”眉娘跺腳道,“你可要害死我了!”

她再顧不得山山,猛地跪了下來,拉著那不索勒的褲腿解釋去了。

“大人……”

那不索勒正準備截斷眉娘的話,說些什麽,卻忽然感覺到身邊起了一陣陰風。他耳根微動,對眉娘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眉娘欲言又止。

那不勒索哪裏不懂她在想什麽:“放心,不會怪罪到你頭上的。”

眉娘這才壓住自己的歡喜,退了出去。

山山凝眸,好似在為這件事情所煩憂,她不斷移到鬼老板跟前,和他打著手勢。落在旁的生靈眼裏,仿佛在勸說他。

鬼老板幹脆閉上了眼。

那不索勒遣妖將山山和鬼老板分別送走了,隻留下一室空寂。

微雲蒙上淡月,月色越發迷離了。

那不索勒站在門外,看鬼老板和山山他們走遠了,才左右環顧,細細察看周遭,確認過動靜以後,才轉身回屋,將門關得嚴實。

他看著虛空,眼神也沒個落處:“妖邏。”

而室內俱靜,並無響動,使得他這一番動靜,格外怪異。過了好一會兒,他麵前才慢慢地現出一道瘦長的身影來。

“你可還好?”那不索勒十分擔憂地瞧著他淺淡的魂體。

“不打緊。”妖邏踉蹌了兩步,想要扶住旁邊的柱子,那手卻一穿而過,落了個空,將他摔了個倒仰。

“妖邏!”那不索勒伸手要去扶他,卻被他製止了。

妖邏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胸膛已經毫無起伏,隻是將一口帶著寒氣的夜風吸了進去。他心裏喧囂嘶吼著,要將這地皮掀了,蒼穹捅破,麵上卻還是好端端的,隻是眼底壓了幾層悄悄湧動的黑雲。

“我沒事,隻是魂體受了傷,有些虛弱而已。”他獨自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努力挺直那僵硬生痛的脊背。他背上那一道黑,可打眼得很。

那不索勒暗暗歎息了一聲,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隻是關切地盯著他看。

“我去看了,那小女孩似乎沒什麽問題,依你所見,她所說的,能信嗎?”無物可倚靠,妖邏幹脆負手而立,微微抬首。

倘若他果真剩下七天的時間可以遺留這世間,而寒蟬是他唯一的希望。不管這希望是真是假,也不管這希望微弱還是巨大,他都必定傾盡全力來獲取。他絕不能僅活這七天,他的一生,絕不能到此斷絕!

“眉娘素來多疑謹慎,你又心細如發,要是連你們都沒看出來,我又怎麽可能看得出來?”那不索勒失笑,搖頭說道。

“那隻鬼潛伏進來,也不知道探聽到了我們多少密事,放是斷然不能放的,而且這鬼行事獨來獨往的,雖是對方心腹大將,卻也未見得有多麽忠誠,或許能為我們所用。”妖邏沉吟片刻,下了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尋其他鬼族幫忙尋寶,一路押解那隻鬼和巫醫,入寒蟬洞取藥。其他妖,我不放心,押解那鬼的差事,由你來辦。”

“好。”那不索勒應道。

寒蟬洞地處西南萬山。

沒錯,寒蟬洞雖然洞窟內滴水成冰,嗬氣成霧,冷得不像話,但卻位於西南萬山之中的某一座山內。寒蟬洞並非是因洞窟寒冷,才住了寒蟬,而是因為寒蟬居住,所以才成了滴水成冰的洞窟。

可以說,寒蟬洞在西南的異象,乃是因這一條不起眼的小蟲子而生。

山山沒料到,隻是過了一夜,這群人居然就迫不及待地,押著鬼老板和自己入了寒蟬洞。誠然她胡謅那勞什子大人命不久矣,隻是為了拖延時間,放鬆他們警惕,讓她能在三天之內做好破陣的器具,好一舉成功。

她心思翻轉,思考著應對之策。

出得陣來,於他們而言,未必全然是壞事,可打亂了原有的,細細斟酌過,規劃好了的線路。那麽本該接應他們的刺客,在西南重重險阻之外靜候,關鍵時刻救上一命的同伴,便都失卻了他們原本的作用。

唯今之計,便隻能走一步算一步,隨機應變了。

隻是山山也沒料到,她的運氣好起來瞌睡能送枕頭,壞起來喝涼水也能塞住齒縫。更加沒有料到,塞住她齒縫的,居然會是低頭走來的一位妖兵。

其實那妖兵也沒什麽了不得的,他法力微弱,平日裏在軍中負責糧草輸送。小魚兒劫雷亂劈那一日,他恰好返程,不在軍中,更加不曾追擊,僥幸活了下來。

不幸的是,這妖兵,是老相識,還是結了惡緣的老相識。山山和鬼老板剛認識那會兒,這小妖還沒入軍,就住在他們對門。那時候的對門,尚還隔著野草茫茫的一片原野,徒步而行,得小半個時辰。

他們之間的惡緣,得從一樁古老又彌新的強搶民女說起。

不過因由就略去不再贅敘了。

山山有些頭疼,她倒是希望這小妖兵將她忘了個幹幹淨淨,可她那時候不僅將他打得屁滾尿流,還將人家衣服扒了,讓他前後夾著兩片葉子逃跑的。

鬼老板看了一眼,臉上神色也變得微妙了起來。說起來,那日入夜之後,他似乎上門將此妖吊打了,就是字麵意思上那種吊打,因為那被強搶的民女,是他妻子輪回時投生的人族。

他們眼珠子一轉,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那妖兵逐漸走近,因法力微弱而目力一般的雙眼,竟憑著還含糊的身影就認出了他們。

他顫抖著,憤怒地伸出自己的手指,那怒喝驚破蒼穹:“是你們!”

山山回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眉娘璀然一笑,伸手便是法力充沛的一掌。眉娘被她忽如其來的笑顏驚著,又被她推來的一掌驚著,一時之間,應對起來很是手忙腳亂,便是身邊還有大小妖兵妖將在,也被她遊魚似地溜走了。

隻可惜鬼老板沒有這般好運氣,他身後的那不索勒一直警惕著,他根本就沒有往後退的可能,可他往前而逃,先不說前麵的妖兵會不會有可能將他擒住,便是那不索勒見著他動作,就絕沒有不動手的可能。這般前後夾擊,要想逃開,機會還是渺渺。

他隻能另辟蹊徑了。

摟緊了身上及地的遮陽羽衣,他矮身一蹲,往右側飄去。

那不索勒比他想象中動作更快,在他矮身的一瞬間,那不索勒就緊隨著往前大邁一步,逼近他。等他往旁邊飄去的時候,那挾裹著妖力的掌風已經貼在了他魂體的後心。

這一掌,鬼老板明白自己是避不開的,他隻能盡自己所能,讓周身結界迅速凝結,化去了一半妖力。便是如此,他也是一個踉蹌,險些站不住了。

那不索勒一掌中了,馬上就欺身近前,全然是賴著那磅礴的妖力,不要命地一掌又一掌當頭蓋下,蠻橫又氣勢十足。

若不是被追的是自己,鬼老板都想要給他叫聲好。完全不拚巧勁,不比術法,不借外力,而靠一身法力的,他就見過這麽幾位。如今這一位,是最不要命的。

可那不索勒僅僅是憤慨於自己的一腔信任,竟都付諸流水。而且山山若是為假,那妖邏身上傷勢,眼見著又要沒了希望了。自天上劫雷起了之後,他身邊就沒發生過一件順心的事情,他一個莽撞的大妖,被迫心細了起來,幫著妖邏上下打理事務,壓製脾性,已是勉強。

今天這一遭,全數成了泄洪的一道口子。

那不索勒步步緊逼,妖力落下之處,塵土飛揚,樹木傾倒。鬼老板躲得十分艱難,每每都是擦著衣袂飄過,他總覺得這一身羽衣,得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