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大義!”岐譽背脊一彎,朗聲大喊。

“慢著,我還沒說完。”逸遠抬起那薄薄的眼皮子,盯著岐譽的眼睛道,“我說的是妖族一統之後,不論你是不是最後得到妖族王位的那妖,你都必須踐行你的諾言,前往青丘。”

“軍師?”岐譽心中驚駭,幾乎要懷疑自己到了絕路。

“我說了,我伴不了你左右,隻能贈你三條妙計,你若能參悟,便有機會,你若不能參悟,便會錯失良機。”逸遠淡淡說道,“你若願意,便在此立誓。”

岐譽目光閃爍,心中天人交戰,可為了謀取大業,他還是咬牙立了誓言。

逸遠這才露出一抹極其淺淡的微笑來。

“軍師……”

“你須得記住。其一,曆史大流隻能奔騰往前,不可後退,一旦退卻,隻會被洪流席卷,而不是站穩腳跟來。”逸遠雙手軟軟地搭在膝上,總算少了幾分暗藏著,隨時露出的鋒芒。

岐譽隨之思索,未解其意。

“其二,小人在旁,而不在外,心有二主,必有蹊蹺。”逸遠繼續道。

岐譽瞪眼,追問:“軍師何出此意?”

逸遠並沒有回他,繼續道:“你要有蟄伏的耐心,靜然等待,時機到來之後,會給你最合適的禮物,而非最好的禮物。”

岐譽眉峰攢聚:“軍師此話怎講?為何不是最好,而是最適合的?”

逸遠闔上雙目:“三條妙計已然說完,請回吧。”

接下來,無論岐譽再怎麽說話,逸遠都充耳不聞了。

岐譽折騰半天,見他意決,也隻能抱拳拜別,離開這個地方。

等岐譽走遠了之後,另一道腳步聲便響了起來。

逸遠又重新睜開眼來,看著立在自己麵前,形容消瘦的病弱男子,怕是任誰也想不到,便是這樣一個病秧子,竟是妖族三大勢力之一的主上——儀辛仲。他才是六族之中,最難對付的一個。

儀辛仲少年喪母,被其父一手帶大。他不似司時蛸那般不得父親喜愛,相反,儀辛仲太得他父親的喜愛了,他幾乎是在父親無度的縱容裏長起來的。他一直都懂得怎麽討喜,怎麽使人對他掏心掏肺,卻將自己掩藏得很好,將那個多疑、殘暴、狠辣的自己,包裹在一副翩翩公子病殃殃的皮囊之下。

要不是逸遠親眼見過他笑著將一隻小奶貓掐死了,又若無其事,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愧疚地隨手丟擲一旁,像扔石頭一樣。逸遠也不敢相信,他竟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到如此地步,簡直令眾生靈發指。

儀辛仲此刻正啪啪地鼓著掌。

“軍師好妙計。”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樣。

逸遠隻是抬眸看他,並無言語。

儀辛仲朝身後法力深重的大妖揮手,語氣放得極輕極溫柔,卻帶著某種令生靈不寒而栗的感覺:“我們將軍師救出來。”

他身後的兩位大妖齊步向前,凝起足以撼動山嶽的法力,打在法陣上。

隻可惜,山嶽倒是撼動了,法陣卻紋絲未動。

直到這時,儀辛仲才露出點驚疑的神色,打量起這法陣,也打量起遠逸來。

他麵上的驚疑也隻露出一瞬,很快就收拾好了,重新擺上悲憫的神色,頗為痛心地說道:“莫怪軍師不願求那岐譽救你出來。”

這兩位大妖能將儀辛仲這樣的病秧子毫發無損地帶進來,和岐譽渾身浴血的模樣天差地別,自然足夠說明這兩位大妖的能耐。如此能耐也不能撼動困住逸遠的法陣,於他而言,便能解釋為何逸遠不讓岐譽直接將他救出,投入輪回之中了。

“將隕之靈,何苦白費功夫。”逸遠淡然笑道。

“軍師知曉,我一直都在?”儀辛仲蹲下來,和逸遠平視。

逸遠看向他那一雙隱藏著無邊幽暗的眼睛:“知如何?不知如何?”

“倘若軍師知道,那某便要懷疑,軍師是不是設計讓我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儀辛仲緩緩說道。

逸遠驀然笑出聲來:“你懷疑不懷疑,於我而言,又有何幹?”他眼瞳漆黑,帶著深淵似的幽暗,意有所指道,“我說的很清楚,我隻想妖族一統,能分六界,而非支離破碎,湮滅在曆史的洪流之中。”

儀辛仲盯著逸遠看,心中驚疑不定,臉上卻還是從容翩然,輕聲道:“可方才軍師所言,並無提及此事。”

逸遠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闔上了雙目,不再言語。對於聰明的生靈而言,讓他自己猜出“真相”來,比說出“真相”更能讓他深信不疑。

逸遠魂體的顏色越發淺淡了,甚至可與日光融作一體,消散不見。

儀辛仲一直蹲在法陣外頭,緊盯著逸遠,看他胸膛毫無起伏,魂體越發暗淡,到最後,魂體不見了,法陣也隨之發出忽明忽暗的光,而後,原地自毀。

他怔忪了片刻,心中大震。法陣自動銷毀隻有兩種情況,一則布陣的生靈撤陣,一則困在陣中的生靈神消道隕,消散天地之間。

“主上。”兩位大妖扶起了他。

“竟是真的。”他呢喃了好幾遍,臉上閃過偏執且瘋狂的笑意。

另一邊,伯魚負手踱步,等待許久,才終於等到了逸遠歸來。

他趕緊拿出溫養魂體的法寶,將被法陣瞬移回來的逸遠裝了進去。

此番,逸遠可謂是冒了極大的風險,才讓妖族另外兩位大勢力的主上踏進了他們布的局裏。

老槐樹還是有些擔憂:“這法子可行?”

伯魚看著手上養魂的玉瓶,雙眼堅定道:“定然可行。”

法陣是阿稚和山山早前研究時,無意做出來的東西,這個法陣是層層嵌套的法陣,外麵三重殺陣,最裏麵放著一個可擋法力高超的大妖,十次全力攻擊,且裏頭帶著定點瞬移功用的小陣。殺陣威力不算頂級,但也有一定的殺傷力,隻是這一點殺傷力放到戰場上,就相當於拿著小刀殺牛,頂多破一層皮。防禦的小陣也隻能護佑神魂,且隻能護佑一位。因為看起來過於沒用了一些,所以一直被擱置。

沒想到能讓逸遠物盡其用,發揮出這樣好的用途來。隻不過要做出魂體逐漸消散,還得瞞過儀辛仲一雙毒辣眼睛的成效,逸遠還是免不了要吃些苦頭,將自己身上的鬼力慢慢散去一些才行。

老槐樹長舒了一口氣,嗟歎道:“若是此番果真有用,那不僅妖族一統之事有了希望,新任位的王,必定也會同意參加六界盟會。”

這件事情,還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在義憤軍餘孽的謀算之下,逸遠曾說過的那句與其說是妙計,不如說是預言的“小人在旁,而不在外,心有二主,必有蹊蹺”就會在兩位主上心頭敲響起來。

隻不過這兩位也不是什麽蠢貨,自有自己的判斷,並不至於一發覺手下的動靜,便立馬將他們推出來,斬立決。

他們聽著心腹來報,也隻是淡淡道:“繼續追蹤。”

隻是可惜,義憤軍餘孽過於急進了一些,甚至有不惜拉上自己主上,也要阻攔鬼、魔二族參加六界盟會的勢頭。

這就觸到了二位主上的逆鱗了。

義憤軍餘孽犯了他們的利益。

不等伯魚他們動手,義憤軍殘存數百年的餘孽,便被清掃一空了。

屍首被丟到荒野之中,草草埋了起來,神魂也被特意尋來的大妖,趁其尚未清明之時,引入輪回之中,拜托仙家多看著些,勿要遺漏了。

義憤軍所做的那些個陷害神君、濫傷無辜之事,仙族也有耳聞,自然是欣然答應。

老槐樹簡直不敢相信,和“義憤軍”鬥智鬥勇,法力相拚了那麽多年,竟有一天能看到他覆滅了!隻不過,說是覆滅也是不確切的,畢竟有一支“義憤軍”神秘失蹤,他們遍尋不得。

可終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大事情。

老槐樹和逸遠都沒回去,留在了魔宮裏。

連小千牽拿著鞭子到處抽那些虎頭虎腦的小魔,在伯魚眼裏,也變得嬌俏可愛、古靈精怪,而不是給他找麻煩了。

阿懶和阿蒙破天荒地出現在魔宮裏,帶著能堆成山的桃花露。

時隔多年,他們雖然不算齊整,卻大都聚到了一處。

“神君!”千石有了太和神君就顧不上女兒了,眼巴巴地跑過來,幫他把一壇又一壇的桃花露摞好。

小千牽嗅到了爭寵的味道,趕忙跑過來將千石抱住,對阿懶嚷嚷道,“這是我的阿爹!”

要是別的隨便什麽生靈,但凡要比小千牽大上個幾千歲的,都不好計較太多,頂多逗弄一兩句就罷了。可惜這是極其不要臉的太和神君,他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無數次重複道:“這是我的信徒。”

小千牽最後一句“這是我的阿爹”因為嗓子缺水而卡在了喉嚨,宣布了她爭寵的失敗。

她猛灌了兩杯水,憋著嘴,沒忍住,哇地哭了出來。

阿懶拍著案幾,哈哈大笑,幾乎要笑岔氣了。

這二位的哭笑聲震得魔宮屋宇大梁簌簌往下掉灰。

這場孩子氣的鬧劇,最後被雖然性情大變,依然比太和神君是個東西的太清神君給結束了。

隻是沒過多久,他們就又鬧開了。

小千牽不岔地叉著小腰,哪怕臉上還掛著淚珠,也要搜刮出自己唯一會叫罵的詞來,先聲奪人:“討厭鬼!”

阿懶覷了阿蒙一眼,見他和逸遠輕聲議論著什麽,便偏過身去,隔著伯魚小聲道:“惹禍精!”

小千牽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阿懶,似是在問“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號的”。突然間,她想到了什麽,便將怒火轉移了,大眼睛瞪著伯魚,吸了一口氣,沉聲怒吼道:“討厭鬼!”

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