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等氣息擠壓排出的響動,諸位十分陌生,很是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阿懶那桃花眼一眨,看向伯魚,斟酌了一會子用詞,好讓自己顯得文雅一些,才說道:“你這是在排除體內濁氣?”

伯魚嘴角微微一抽,有點不太想理會他,可正事還是得說的:“你們怕是沒有時間了。”哪怕他已經盡力壓製自己的修為了,可滿漲的法力根本不是現在這具魔軀可以盛載的,法力瀉出,是已經壓製不住了。

大家還未解其意,天邊成群結隊而來的烏壓壓雲層便給出了答案。

伯魚這是……渡劫?成仙?成神?

這……離上次那驚心動魄的成神金雷大劫,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一千年,他、竟、然、又、渡、劫、了!!!

伯魚趁著劫雷下來之前,趕緊跑了,隻留下一句:“我去渡劫了,你們好好商議個章程出來,回來再找你們問清楚。”

細細一聽,仿佛還有那麽一絲僥幸的歡脫在裏頭冒出點尖兒來。這點尖兒就跟一片泥濘中唯一的白似的,多少有些礙眼了。

不等他們叮囑關懷一二,他便瞬移到了一座荒山之上。他鋪展開自己的神識,確認過方圓百裏之內確實並無生靈的蹤跡,才凝出了一層結界,將自己包裹其中,抬頭注視著那隨之偏移了方向的烏雲。

頭一回渡劫的時候,他滿心都是扭曲的思緒,想著他每受的一分傷,都比不過阿稚在他眼前落入岩漿,被慢慢浸透的那一種刺心切骨的痛。他非得讓自己掙紮在垂死的邊沿,才算是給自己煎熬的心,尋到一兩分可以喘息的地方。

現在再回過頭去看自己,簡直就像是在看傻子似的。

伯魚陡然生出一種不堪往事回首的念頭來。

天邊的日頭被浮雲遮蓋了,大地蒙上了一層陰霾,原本抬頭挺胸,生機勃勃的綠樹像是覺察到了危機降臨,有些謙卑地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那招展的百花,也慌忙合上了花苞,把美麗藏了起來,生怕被瞧見了,遭到摧殘。

平地一陣狂風起,吹皺了平整的湖麵,將那一番靜水流深的局麵搬到了明麵上來。

妖族那剩餘兩大勢力的主上,麵對天地忽如其來的變化,卻是不約而同,忽地想到了軍師的第三句話“你要有蟄伏的耐心,靜然等待,時機到來之後,會給你最合適的禮物,而非最好的禮物”。

他們眼神微閃,不知自己的判斷是否有誤。

趁著有生靈渡劫這樣的一個機會,突襲似乎是一件難以被預料,甚至是想象的事情……

岐譽心中猶疑,此事有利有弊,且利弊都極其分明,他若冒了這個險,要麽贏,要麽死,別無後路可退了。他雙手緊握,咬著牙槽,呼吸沉重地看著天邊越來越厚重的雲層。

儀辛仲更是多了一層顧慮,倘若岐譽出手突襲老槐樹,那麽他便可以排兵布陣,做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雀兒,可若是岐譽將矛頭對準了他,那保不準老槐樹聞風而動,變成了那雀兒……岐譽一向衝動,缺乏耐性,他便是下決定,也不會拖很久。

儀辛仲眼神明明滅滅,閃爍不停:“妖來!”

狂風不遠千裏,來到此地,被阻擋在結界之外,頓時怒起,猛烈地撞擊結界,將結界周遭的花木一通亂掃,連根拔起。又像那喜新厭舊,隻是隨便拿來看看的頑童一樣,隨手一扔,又壓倒了不知哪裏的一片花花草草。

其情形之亂,堪稱造孽。

頭頂的烏雲逐漸停住了腳步,看準了那盤腿的渡劫生靈,開始大力呼朋喚友,讓烏雲一族齊聚一堂,盤桓在伯魚頭上。

那雲層厚重,甚至過於累贅了一些,便是隔著百裏看去,也看得生靈心裏發慌,憂心那倒掛的山似的雲一言不合就跳下來,將他們給壓死。

阿懶倒是悠然,手捧桃花露,招呼著大夥兒該坐坐,該說說,臉上半點擔憂都沒有。

“這論也論了三日了,還有許多事情未曾塵埃落定,細微之處,我們可放到六界盟會裏,暢談個十年八年也並無疑問,隻是這盟會之上,如何配合,才能以和談終結,而非再戰。我想,這個章程,還是需要商議一二的。”

與此同時,安術坐陣的軍營之中,有斥候來報,有敵進犯。

安術問了詳情,不由得掛上了一抹笑,令妖兵整裝,列隊在前。而他身著一身素色長袍,立於軍前,負手遠望,等著敵軍到來。

岐譽不出儀辛仲的預料之外,果然急匆匆地帶著妖兵,預備突襲。隻是等他到了軍前,才發現對方早就整軍待發,兵刃向外,預備飲血的姿態。

安術悄悄勾起了兩邊唇角,笑看馬上橫刀的岐譽。

風,更急了。

天,更暗了。

烏雲壓頂,似要摧城。

劫雷姍姍而來,若隱若現,時近時遠。電光撕開天際的帷幕,隆重登場。它扯破了雲絮,豆大的水珠再也站不穩了,撲簌簌地掉落下來,砸到地上,匯成一個又一個的水窪。

伯魚安然坐在結界內,風雨不動安如山,和頭上的雲層電光遙遙相望。

天邊一陣悶響傳來,像是野獸壓在嗓子裏的怒吼不小心漏了一絲出來,等電光再一閃,他便放開了喉嚨,讓那怒吼逃逸,讓大地都震顫了起來。

劫雷帶著瞬息萬變的千鈞之力,往結界劈下來。

兩道白光相交,撞出閃瞎眼的亮色,令一眾生靈忍不住掩袖擋住雙眼。

有那人族修士,遙遙望見那一道劫雷,便止不住心神震顫,他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去,唯恐自己真能看到什麽血肉橫飛的場麵。

這種時刻,伯魚竟還有心思抬起頭來,對著那烏雲深處,露出一個有些挑釁的笑容來。

烏雲翻湧,劫雷滾動,一連現出了數十條帶著些微金光,可又不全然是的劫雷,擠擠挨挨地,連厚重的烏雲都遮蓋不住了。

天地之間忽然就變得凝重了起來,像是將水汽都灌進了天地靈氣之間,吸上一口,都覺得胸腔塞滿了潮濕的味道。

著實不太好受。

不等第一道劫雷餘威散盡,就著那迸裂的細碎白光,第二道劫雷落下來了。

近了,近了,近了,越發近了……

隻差百丈、數十丈、十丈、五丈……

三、二、一!

第三道劫雷摩肩擦踵地帶著第四、第五……一共十道劫雷,全部轟隆往下劈!

白光炸裂,像是太陽被射落,掉了一地的白光,而白光灼人,也灼眼。

威壓滔天,洪水一樣拍打在大地之上,大地微微顫動了起來,抖落一地零碎。

法力微弱的生靈齊齊尖叫了起來,抱頭鼠竄,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什麽天怒發威的時期,天地要重新顛覆了。

結界哢嘣一聲,碎得像天上落下的雨,濺起一地白光。

伯魚不但沒有避開,反而迎頭而上,他手上迅速地推開了一層結界,法力層層疊加,撐起了一塊厚重的護盾。

劫雷打在這護盾身上,那種令生靈戰栗的雷霆之鈞,一絲不落地透過護盾,傳到了他的雙臂,鑽進他的皮肉,順著血液在體內流淌起來。

伯魚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瞬間沸騰起來的聲音,它們喧囂著,叫囂著,在流淌中挾裹著雷霆之鈞,誓要將它浸死在自己的血肉裏。

他微微勾了唇,頂著這巨大的威壓,往上推去。

儀辛仲滿是焦慮地聽著斥候來報,猝不及防,抬眼看見了這樣的一幕,驚著了。

這鯤鵬,真是不要命了!

不止儀辛仲,也不止下界的一眾生靈,連仙族都尋了個安全些的雲頭,往外看去。瞧見伯魚非但不避其鋒芒,反而要扛著雷霆之力,近身渡劫,簡直要膛目結舌了起來。

“這……莫不是瘋了?”“誰說不是,好幾百年前,不也是他渡劫,就跟找死似的。”“不對吧,那不是去魔淵了?”“哎呦,那都多久了,早出來了。”“這一千年還沒過吧?又渡劫?這還算是生靈嗎?”“……”

仙家們低聲議論了起來,還有那被鯤鵬碾壓過仙府的,一陣心驚肉跳,生怕這位渡完劫,又化身為鵬,將他們好不容易重建的仙府給拆了。

“哎,你們看!”有一位仙家實在沒忍住,高聲喊了起來。

連仙族族長都被他那一嗓子引了過去。隻見伯魚果真推著他那法力撐起來的護盾,將打下來的劫雷一步一步,重新逼回了雲層之中!

簡直駭神聽聞!聳仙聽聞!聞所未聞!

從來隻有避雷、渡雷、扛雷的,哪裏來逼退劫雷的!

仙族族長心頭一顫,此子,法力該是近神了……

偌大的雲層已裹不住劫雷了,伯魚一閃,直接闖進了烏雲堆裏。

這一做法,又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他這是打算故技重施嗎?”

“倒是不像……”

天際一閃,劫雷雲聚,滾滾的黑雲踏著狂風而來,攪亂了團成一團的流雲。此時此刻,那些聚起的雲,已經充盈了方圓數十公裏的整一片天地,不管不顧地拉扯著尚未發威的劫雷,結成了觸目驚心的一大塊東西!

站在九重天,南天門前的仙家,都有些透不過氣來了,他們紛紛預料到了不妙,將那不受控的雲頭換成自己的本命法器,離得遠遠的。

那一團東西,忽地閃了一下。

眾生靈不由仰望,也不由閉眼,心高高地懸著,砰嗵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