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星夜

這位軍官繼續說道“張先生,這個視頻,裏邊是埃爾文的臨終遺言,你先看看吧。”

張遠接過這台錄像機,按下按鈕。

“……我從未發現,我如此軟弱。很抱歉,這是我的最終遺言,我已經決定了,在這裏結束自己的生命。”埃爾文用沙啞的聲音,在錄像機前方說道。

他的眼神非常黯淡,生命的火焰在他臉上好像已經消失了。

“……在地球上,我是舉世聞名的大畫家,權貴們以收藏我的畫作為樂,在他們眼中,我是不折不扣的大藝術家。無論是官員,還是富豪,都對我畢恭畢敬,給與我充足的尊敬。”

“這可能與我的父親有關係吧,我的父親也是一位大藝術家。他們到底喜歡我,還是我的父親,誰知道呢?”

“對我來說,得到任何東西都是輕而易舉的,無論是財富,權力,抑或是美麗的異性。我曾經在蘭國的一個小城市中當過市長,品嚐過權力的滋味;也曾經創下過一夜間女的記錄,真是滿足而又空虛的一個晚上……”

“我享受過百萬元一頓的美食……住過3000平方的豪宅。”

“我攀登過珠穆朗瑪峰,遊覽過馬裏亞納海溝……每一項行為藝術,都會增添我的身價。”

視頻中,埃爾文回憶輝煌的過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你們知道嗎?其實這種日子挺無聊的,快活過之後,有時候又會感到不滿意,想要追求更高層次的快樂。唉,人類本身就是這種永遠不知道滿足的生物吧。”

“各種就好像一個充滿了魔力的黑洞,掉進黑洞後,有時候想要掙紮著出來,但看到每個人都在為了跳進這個黑洞而奮鬥,又不想出來了。但除了嗑藥之外,好像沒有更高的快樂了……誰知道呢……總感覺活著沒有什麽意思。”

“突然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出現了一個心血**的念頭——離開地球。我要去外星球尋找我的藝術!”

“我興致勃勃地報名,捐款,無數的讚美果然如約而至!”

“那一刻,真的太爽了!太爽了!”

說到這裏,埃爾文雙眼瞪圓,露出了猙獰的表情“但這可能是我一生中做出的最大錯誤。”

他的雙手攤開“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從高高的雲頂天宮中跌落,變成了一個凡人。我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到現在依舊沒有辦法接受這種改變。”

“但我知道,它是我這輩子成就偉大的唯一機會……”

“如果留在地球,我一定會沉迷於最終的墮落。黑洞之所以被稱作黑洞,是因為一旦跳入,就沒有辦法擺脫它了。”

“但此刻,留在地球時代號,我又感受到無盡的懊悔、痛苦以及煩惱中……我想要女人,美食,豪車!”

“你們知道這種矛盾嗎?!”

埃爾文停頓了下來,指著背後的一幅畫,狂熱地說道“我做到了!”

“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過了好一會兒,他激動的神色平靜下來“我的死是個人意願,與任何人無關。就讓我留在這裏吧,我不需要親眼見證新的母星,無論母星是好還是壞,就讓它留在我的想象當中吧。”

“……如果可以的話,請將我的骨灰播撒在木衛二的土地上,感謝大家。”

“將這幅畫送回地球,拍賣出去,將所有的拍賣金額捐贈給深空基金會。”

“它是我這輩子最好、最傑出的作品!”

“還有第二幅畫,送給我的朋友,張遠先生。我不懂科學,隻是希望你能夠成為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光。”

第一幅油畫,火紅色的天空,青灰色的草地,一個孤獨的人影正在仰望星辰。

無數的星辰,包括正上方的太陽,正在空中交相輝映。

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畫作,卻讓人產生了一種非常懊惱、悔恨而又無力的感覺,正如同埃爾文自殺前的那種抑鬱以及矛盾。

因為天空中無窮的光明,依舊沒有辦法照亮大片大片的黑暗,包括那個漆黑的人影。

那種無助的感覺,直達人的心靈,仿佛能夠將心髒活生生撕碎。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連張遠這種完全不懂藝術的人,也能夠感受到繪畫當中的招惹靈魂。

那是一種絕望、掙紮以及對現實的不甘心。

一種憤怒的,無法發泄的呐喊。

新的母星,總歸不是真正的母星,可是無論怎麽樣,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一旦做出選擇,將不可能再回去。

這不僅僅是他的個人心情,還代表了整個地球時代號。

張遠長長歎了一口氣。

是啊,回不去了。

從今天開始,人類文明,可能多出了一位可以媲美梵高的畫家。

埃爾文很懦弱,但他不是懦夫。

生命中最後的絕唱,令人歎息,卻又令人讚歎。

再接下來的第二幅畫,是純粹的黑色,唯一的亮點出現在左上角。

與眾不同的是,這一點亮光,由無數密密麻麻的小亮點聚集而成。這幅畫的靈感,來源於那時候與埃爾文的一次對話。

張遠終於知道,埃爾文為什麽將它要送給自己了。

他站在原地默哀了那麽幾分鍾。

“這件事情,暫時隻能宣稱是意外事故,否則會引發更多的不穩定……”馬艦長低聲道“該留下的人留下,該離開的離開,等所有人下定冬眠的決心後,再公開這件事吧。”

“至於這幅畫,按照埃爾文的遺囑,就贈送給你了,希望你能夠珍惜它。”

“它可能是新文明第一幅藝術作品啊。”

張遠回到宿舍,將這一副繪畫慢慢地搬到自己的住處。

一直對著它,呆愣了很久。

埃爾文就這樣死了,前幾天還和自己聊過天。

到現在還有點緩不過氣。

他忽然發現繪畫背麵有一行小字。

“《星夜》,2265911,埃爾文。”

張遠抬起頭,關掉電燈。

房間內沒有一絲亮光,繪畫當中的那一點白光,好像在心中亮了起來。

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爆發,張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並非哭泣,而是對著朋友的一種送別。

再見,我的朋友,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