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見，時代
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怎麽都沒有辦法平複自己的心緒。張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心底裏總是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些是昨天才發過來的郵件，無論是因為禮儀，還是責任、義務，都是要回複的。
但理智又告訴他，這些人已經早就不存在了，不需要回複。
就算回複了，他們也收不到。
甚至，他也早就不是湍流問題上的權威了，一百八十三年的時間，人類早就把這個方法摸索的非常清楚，更說不定出現了新的理論，更不需要他來指導。
“有什麽意義呢？”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努力將自己從這些繁雜的科研文件中解放出來。
沒有必要，真的沒有必要了。
再接下來的一封信件，不再是科研信件了，而是姑姑家的女兒葉晴晴考上大學的喜訊。
由於平時不努力，高考成績不怎麽樣，她考上的大學隻是一所地方大學，相當一般。
不過，對於一名剛剛步入成年的女孩來說，也算是邁向未來人生的關鍵性一步。
上麵還發送了一張照片，是葉晴晴笑靨如花的臉龐，手上拿著一份錄取通知書，頗有些嘚瑟地炫耀著。
“表哥，我考上大學了哦。哈哈，終於可以過一個愉快的暑假了，沒有補課，也沒有爸媽的嘮叨，好爽好開心！未來還有一個酷酷的男朋友在大學校園裏等待著我。等我找到了再給你看哦。”
葉晴晴的聲音穿越時空，抵達張遠的耳膜。
“恭喜你！”張遠在電腦上打了幾個字。
然後，默默斟酌了一番，又刪掉了。
記得他在地球的最後一個夏天，好像格外炎熱，又回憶起在葉晴晴家裏修收音機的場景……
這個傻姑娘不喜歡讀書，不過專業選的挺不錯，應該不會畢業就失業吧。
再下一封郵件，是學姐王麗麗發過來的結婚照。
“張大公子，今天我在家裏帶小孩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你。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你的離開，已經有4年了。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最終，額……我嫁了一個土豪。可惜你喝不到喜酒了，哎。”
“給你發一張我的結婚照哦。”
“再給你發一張寶寶的照片！可愛嗎？”
“哈哈，本姑娘已經結婚了，孩子都這麽大了，想要追求我可沒有希望了！”
“哦，對了，現在，你已經冬眠了吧……突然間想起了你，前來慰問一下。不知道你會在什麽時候醒來，什麽時候看到我的信息呢？不會……那個時候，我已經老死了吧？”
“深空基金會真是摳門，發一封郵件還得花十塊錢呢。”
“沒有其他的意思，祝好。”
“生活愉快！”
張低下了頭，眼前已經有點模糊了。
生活就是這麽戲劇化，王麗麗學姐還是拋棄了她的舔狗男朋友，嫁了一個土豪……
過了好半天，才點開下一封。
他感覺，自己正在閱讀所有好友的一輩子……從他離開後的那些個日子，一直到死亡。
時光就像錄像帶一樣，飛快地快進著。
人真是一種脆弱的生物，怎麽就……突然沒了呢？
毫無疑問，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被人回憶起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一開始的時候，各種好友的信件很多，到後來，三五年隻有一封。再到後來，三五十年一封。
人是一種健忘的生物，不僅整個世界在遺忘他，所有的親朋好友也在遺忘他。葉晴晴說過要給他看男朋友，結果到最後也沒有發過來。
王鍾教授去世了，享年147歲，這封信件還是師姐許雲靜發給他的。
147歲，在那個年代，還算是一個比較高的壽命了。
但對於張遠而言，昨天還剛剛視頻過，告別過，今天就逝世了。
他還記得王鍾教授最後說的話“……塵世間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戀，且看三千年以後的世界吧！”
這種感覺，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很不真實，但又很真實。原先幾十年分散出來的離別之痛，需要在一天之內承受掉。
張遠仿佛麻木了一樣，感覺就像在欣賞一場場不怎麽精彩的電視連續劇。
看到最後，郵箱裏邊，隻有一封信件了。
而且跨度格外巨大，和倒數第二封，相隔了整整四十年。
仿佛已經沒有了呼吸，張遠愣了半晌，才努力將其點開。
“張遠先生，你好。”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變成了一位一百多歲的老太婆了。想必還在冬眠中的你，一定依舊年輕吧，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呢。”
“今天，我抱著家裏的貓咪，坐在樹蔭下喝下午茶，不知怎麽，突然間想起了你。記憶實在太久遠了，我發覺，我已經記不起你的樣貌，甚至，連名字都有點兒模糊了。”
“但我還記得，那一個美好而又奇怪的夜晚……”
“哈，你真的好可愛！”
“我連忙掏出手機，登陸上久違的社交賬號。”
“我找到了我們的合影，久違的記憶紛至遝來，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動。”
“那時候的我真漂亮，膚白貌美，不過，你也很帥！”
“我在想，如果我當時再主動一點，你是不是會留下來呢？或許吧，多麽遺憾的一件事！但更大的可能，你還是不會留下來。”
“年紀大了就喜歡這樣想東想西的，想要彌補青春時候的遺憾。”
“到現在我還是挺喜歡你的，深空殖民，多麽炫酷的一件事啊。不過我已經是老太婆啦！老太婆也能煥發第二春嗎？當然不能了，我也追不上光年之外的你。”
“現在我的樣子，還是不給你看了。我還是喜歡年輕時候的樣貌，誰都喜歡漂亮美麗、青春可愛啊。”
“但時光是一艘順流而下的帆船，歲月更迭中早已不再單純，也沒有辦法推倒重來。對了，我現在已經是一位暢銷小說的作家，是不是很意外呢？”
“本來約定好了不再聯係的，可我實在忍受不住呀！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沒幾年好活的緣故吧……總是有許多心事想和你說，感覺你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像永遠能夠理解我，但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出口。”
“一輩子實在太長，發生了足夠多的故事……這些曾經的故事，如果伴隨著我的消失，不知道又有什麽意義。”
“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祝好。”
郵箱中空****的，再也沒有未讀文件了。
即便事先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當事實真正來臨的時候，還是感到那麽沉重。
那麽那麽的沉重！
張遠關掉電腦，趴在桌子上，埋頭痛哭，淚水一滴滴地滴在桌麵上。
房間裏邊一片漆黑，沒有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