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番外王輕侯——你該回來了吧?

世人所知的武國太宰王輕侯,是武王的弟弟,忠君愛國,仁德兼備,溫和有禮,平易近人,從不對任何人聲色俱厲。

天下人都讚揚他的美德,歌頌他的忠心,寫成了華美的詩章誦讀,編成了動人的故事傳揚。

好像他是一個完美的人,沒有任何缺陷,他是無數人心目中的至真至美的完人,他有著高尚的德行,勇武的戰力,深邃的思想,無上的智慧。

隻有白執書在聽到這些人口中的王輕侯時,倍感陌生。

這不是他的小公子,他的小公子根本就是個混帳王八蛋,刻薄自私的小人,鬼話連篇的大騙子,什麽都能利用得幹幹淨淨的偽君子。

他有一大堆的缺點,簡直數都數不過來,又陰冷又薄情,又殘忍又狠心。

他老是欺負那些對他最好的人,老是負盡那些待他最真心的人,老是不把關心他的人放在眼中。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徹徹底底的臭人渣。

才不是書本子裏寫的那樣呢。

書本子裏寫的王輕侯,就是個假人,是個死人。

他實在是見不得王輕侯這副假相,這樣的王輕侯,早晚會死的,所以,他好多次來看王輕侯時,都會邀他喝酒,也不喚他太宰大人,喚他小公子。

他會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問:“小公子,你還記得,以前咱們搞事情的時候嗎?”

王輕侯便會看他一眼,隻是笑笑。

“你別笑呀,以前的小公子,多輕狂啊,才不是現在這樣。”

王輕侯喝一口溫好的酒,靠進椅子裏,在曆經世事之後,王輕侯身上有一種細微的滄桑感,哪怕麵容更改不多,氣質卻更加沉凝,更加不動聲色。

他聽了白執書的話,笑著隨口問了一句:“以前是什麽樣,現在又是什麽樣?”白執書認真地想了想,將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合掌高聲道,“以前的小公子,狂得沒邊,不敬神,不拜鬼,不信天,不禮地!逐利而往,無人不用,無人不殺,不破不

立!你會為了達成目的,操弄人心,蠱惑天下,戮盡鬼神!你連你最喜歡的人,都能利用得幹幹淨淨。而所有信任你的人,都會被你送上死路。”

“現在的你,沒意思透了。”

王輕侯笑一聲:“我怎麽聽著這些話,你像是在罵我呀?”“才沒有呢。”白執書歎一聲,“小公子你以前活得真實自在,鮮花著錦烈火油烹,戲弄乾坤藐視諸侯,作盡天下惡事,負盡天下有情人,誰人敢不稱你一聲王家最毒的老幺?如今的你,蟒袍沾夜露,來往於君臣,功蓋千秋,守法循禮,溫和謙遜。廟堂之上你拜君王,山呼萬歲,市井之中你敬百姓,互道安好,卻再不會對誰說一句,你深愛

這個利益至上的蠻荒世界,這樣的小公子,實在無趣。”

王輕侯望著遠處的山長水闊,眸光內斂,執杯,三擊,一擊,比一擊重。

“我王輕侯,一拜天地浩**,二拜山河永蔚,三拜此心不悔,除此三樣,別無可拜!”

他幾乎沒有改變坐著的姿勢,也沒有格外重聲的說話,但陡然而出的雄渾氣勢,不屑天下的睥睨傲然,帶出了他銘刻在骨頭上的傲慢,朗朗疏闊。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江山已改,秉性未移。

王輕侯的骨子裏,仍是那個傲慢得要死,誰也看不上,誰也不稀罕的靈魂。

白執書歪頭看著他,咧著嘴笑,“我拜,小公子!”

除小公子外,我白執書,也別無可拜!

王輕侯抬手敲了一下白執書的腦袋:“這話讓旁人聽去,你小命都不保。”

“王上不會的,王上怕你難過。”白執書笑道,“小公子,你真的不準備再原諒大公子嗎?”

“他欠我的。”王輕侯笑著抿了一口酒,“還著吧。”

“慕淺那丫頭,還說你是個仁慈善良的人,果然啊,慧眼如炬的,唯方姑娘一人矣。”白執書樂道,“我可聽說,方姑娘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人渣。”

王輕候聽著這話,忍不住笑出聲,道,“嗯,阿淺……阿淺她的確聰明,唯一的笨事,就是信了我。”

“小公子負她很多,有後悔過嗎?”

“你當她沒有負過我啊?”王輕侯半垂眼眸,聲音低下去,“她到現在還不回來,負我不是更多?”

白執書便再說不出話,他知道,這些年,小公子過得不容易,相思煎人,枯念成灰。

說起來這些年,小公子真正動怒,隻有過一次。

那天是平定東亂後,班師回朝的路上,他們宿在客棧,小公子喝了太多酒,醉得人事不醒,半夜有人爬上了他的床,寬了他的衣衫。

他醉意朦朧,迷糊間睜眼,看到一個女人正躺在他身邊,不著一縷。

小公子當真是狠心,將那女子直接扔到了大街上,拔劍指著她,眼底的怒火似乎要她燒成灰才能平息。

來求情的人是那女子的父親,是個當地的官兒,不知他是怎麽想的,送了自己的女兒上了小公子的床。

可能是因為,聽多了小公子仁德之美名,清高之氣節吧,真以為他是那種,隻要他碰過了的女人,就一定會對她負責的正人君子。於是才鬧了這麽一出,不管成不成的,先把生米做成熟飯,給他女兒找個夫君,也給他自己鋪個好台階。搭上了深得王上寵信,權勢傾天的太宰大人,那他以後飛黃騰達

,高官厚祿還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卻不想死死地戳中了小公子的逆鱗。

白執書記得,後來那女子被送進了軍營充當軍妓,她父親被斬首,全家流放邊關,任何敢來求情的人,通通杖責三十。

那天起,白執書就知道,雖然小公子嘴上從來不提,但在他心裏,方覺淺,這個名字,已經成了絕對的禁忌,觸之即死。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打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誰敢動這種歪心思了,就連正大光明來說親的人都少了。

秋桂飄香,米粒大小的黃花落進了酒杯,白執書望著又醉睡過去的王輕侯,歎了聲氣,看到了遠處站著的王慕淺,她懷裏抱著一張薄毯。

白執書招了招手,讓她過來。

王慕淺給王輕侯蓋上薄毯,將他手中還輕握著的酒杯拿開,細聲問白執書:“白叔叔,你能跟我說說我義父的心上人嗎?”

白執書看著她眼角那粒痣,笑道:“他們的故事,三言兩語是說不完的。”

“我聽說,她原是神樞,對嗎?”

“她誰都不是,她隻是你義父愛的人而已。”白執書喝著酒,聞著桂香,“不要問了,你們啊,不會明白的。”

你們的生命還太輕薄,承不住那厚重的故事。

未曾親曆過那場浩劫的人,怎麽可能明白其中的辛酸苦澀?

再怎麽巧舌如簧的說書人,也說不出那波瀾壯闊,生死血腥裏的萬分之一。他白執書僅僅隻是那故事裏一個連緣得不能再邊緣的人物,尚覺疲倦,尚覺驚心,要如何去探得,故事中心裏的人,是經曆了怎麽樣的煎熬掙紮?要如何去想象,小公子

心裏的苦,得苦成了什麽樣?

東亂平定之後,王輕侯就交出了兵權,隻不過,他沒有把虎符給王啟堯,而是給了白執書。

王啟堯很清楚王輕侯這麽做的原因,但沒有出聲斥責,由著他去,朝臣不解,上書勸誎,王啟堯也全力壓下,隻道,不得妄議寡人胞弟。

朝臣說,王上這是瘋了。出宮的時候,王後追上來,攔在王輕侯跟前,紅著眼眶質問:“王輕侯,你到底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他有哪一件事對不起你,你非要讓他活在內疚之中你才開心嗎!他堂

堂天下之主,你竟使他如此摧眉折腰,你居心何在!”

王輕侯眉頭輕抬,薄唇含笑:“王後娘娘這話下臣可聽不明白了,下臣連王位都一並拱手相讓,還能有什麽居心?”

“王輕侯!”季婉晴素來知道王輕侯狠心絕情,她以為這些年王輕侯能稍微好點,至少看在王啟堯為他做了那麽多事,替他洗盡汙名的份上,能稍微知道什麽感恩,沒想到,他竟毫無

動容!

“王輕侯,人死不能複生,你就不能珍惜活著的人嗎?你在這世上,還有幾個親人,幾個兄弟?你非要把他也逼死了,你才甘心嗎?”

“她沒有死。”王輕侯逼視著季婉晴的眼睛,冷戾如刀,“誰說她死了?”“你要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你要把所有人逼到什麽地步?說到恨,難道不該是我恨你,他恨你嗎!你忘了你是怎麽把我送給你大哥,你大哥又是怎麽替你收下我的嗎?這

樣的屈辱,我們不該恨嗎!王輕侯,一個人再自私,也該有個底線,你不覺得你太過份了嗎?”

王輕侯卻笑出來,他懶懶地看著季婉晴,“自私要是有底線,那還叫自私嗎?”

季婉晴被他的無恥震得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王輕候拂袖而去。其實王輕候知道季婉晴是為了他大哥好,這幾年他也看明白了,季婉晴是真的愛上了王啟堯,至於王啟堯有沒有愛上她,王輕侯沒注意到,但他清楚,他那位大哥,對女

人其實挺無情的。

這樣看來,王啟堯更適合成為一位君王了呢。

自古帝王多薄幸,後宮粉黛三千人不是嗎?

王輕侯當年一心懸在方覺淺身上,居然也妄想稱帝?

說到底了,季婉晴是個可憐的女人,她想要王後之位,她得到了,付出的代價可能是,一輩子也無法得到一位君王的愛。

都是自己的選擇吧,談不上好壞。

但令人意外的是,季婉晴對王慕淺卻很不錯,她絕不是為了討好王輕侯才這麽做的,她也很清楚,王輕侯那個人,沒法兒討好。

更不是為了利用王慕淺牽製王輕侯,這不開玩笑了嗎?

她隻是,對王慕淺有著天然的好感和親近,經常把她叫進宮去說話聊天,也替她物色了不少好男兒,隻可惜王慕淺一個也瞧不上。

季婉晴看在眼裏不說破,隻在心底歎息,跟在王輕侯那樣的人身邊久了,哪裏還看得進其他男兒?

世上能有幾個人,可比肩王輕侯?

這丫頭,這輩子怕是難了。

王輕侯啊王輕候,你這一生,耽誤了多少女人,你自己數得清嗎?

每年裏有固定一天,王輕侯不見客,不外出,不上朝,不理事。

專心喝酒。

這一天,是方覺淺的“忌日”。

在這一天裏,如果沒有看著王輕侯,他可能會直接喝到死為止。

所以每年這天,白執書都會幫忙看著他。

這天他提著酒,剛準備坐下,就聽到王輕侯說:“走吧,別來煩我。”

“小公子……”

“滾。”

他的語氣裏有些不耐煩,白執書卻也知道,他隻會對親近的人才不耐煩,對於外人,他總是客氣有禮。

白執書不得已,隻好離開,遠遠兒地站著,免得王輕侯喝得醉死了,墜進湖中沒人救。

王輕侯惱火的是,白執書擾了他的夢,夢裏他正跟阿淺在一起。

以前他說過,他想見阿淺,阿淺自會入他夢來。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年,他拚了命地想見阿淺,阿淺卻鮮少入他夢。

太過份了方覺淺!

你太過份了!

不就是以前負過你欺過你嗎,你連個夢都不肯給我?

不就是害你吃過幾回刀子傷過幾次心嗎,你居然連一麵都不讓我見?

不就是我混帳了一點薄情了一點自私了一點嗎,你連酒都不讓我喝醉?

他覺得,方覺淺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恨了。走了這麽多年,一點音訊沒有不說,還讓他疼得夜夜不能入睡,日日難以成眠,疼得骨頭都像是要碎掉,就算是看雜書,看到“方覺淺”這三個字中的任何一個字,都要立

時窒息,心髒抽搐,疼得伏案難起。

有一天夜裏他又睡不著,起來看著外麵的星空,突然覺得好害怕,害怕真的要孤獨終老,無人共他再看星辰。

明明身邊的人也挺多,阿諛奉承的,心懷不軌的,忠心耿耿的,不離不棄的,可他還是覺得好孤獨。他認真地受著自己的報應,認真地嚐著自己種的業果,一滴不剩地咽下所有的苦水,妄圖用這樣的方式,減少一些心底連綿不息,一發作就是四五年的疼痛,卻發現,並

無用處。

傷口日益地深,深不見底,好像要在他心口鑽出一個無底深淵來。他曾帶王慕淺去過一次祭神台,如今的祭神台早以不再用生人祭祀上天,王輕侯說起過往這裏的慘狀時,王慕淺憐憫地歎息:“這實在太可怕了,那些人麵對死亡的時候,

得多害怕啊。”

王輕候卻笑:“不,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

王慕淺不解,疑惑地問他:“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麽?”

王輕候看向遠方,那裏是神殿的廢址,他輕聲說:“活。”

活著,才是最可怕的。

王慕淺不能理解他的話,隻是覺得,她溫和儒雅的義父,在那一刻,蕭索枯寂得如個活死人,沒有靈魂。

她無數次想問一問王輕候,那個他深愛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有什麽特殊之處嗎,才叫像義父這樣的男子也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但她不敢問。

隻是,有時候她會覺得,當她義父眼中含笑凝望她的時候,更像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有一次義父教她念書,握著她的手寫字,寫了一句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隻寫到“覺淺”二字時,義父便停了下來,握著她手指的掌心,太過用力,箍得她發疼。

她看著紙上的字,看到一滴眼淚滴在潔白的宣紙上。

“義父……”她嚇壞了,顫著聲音喊了一聲。

“嗯。”她義父應了一聲,就看到一滴血,也落在了宣紙上。

“義父!”

王慕淺嚇得扔了筆,轉過身扶住王輕候。

但王輕侯,隻是溫柔地,輕輕地,慢慢地撫過她眼角的那顆淚痣,然後鬆開手,步子蹣跚地離開。

那時他的背影,像一個形將朽木,垂垂將死的老人。

阿淺啊,阿淺,沒有人像你,就算是再怎麽相似,也不是你,你啊你,懲罰我都這麽久了,是不是該出現了,是不是該來找我了,是不是該原諒我了?

你在哪裏啊,阿淺,天下這麽大,你要讓我怎麽找你?你把我丟在這裏,我該怎麽辦?

我還欠你一場婚嫁之禮,我可沒收你的休書呢,你還是我的妻子,你想躲到什麽時候才來與我完婚?

早年間的舊人都說我王輕侯忘恩負義,於是我說我獨愛你的薄情寡義。

我收回這句話好不好,我錯了好不好,你回來好不好?

我不要一個人獨孤終老,不要一個人死去,我要你。

你看啊,如今天下大定,神殿不存,巫族永逝,倫理常興,什麽都好起來了,我都快要完成我的夙願了,你怎麽能成為了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呢。

我這麽自私的人,喜歡圓滿,喜歡利己,喜歡你,你來成全我吧,好不好?

你說,奚若洲和江公那兩個老王八蛋是不是騙了我啊,你是不是根本早就死了?不然你怎麽可能不回來呢?你根本不可能忘記我,對不對?我已經洗心革麵,改過自新,不做小人,我沒有辜負你,也沒有違背你讓我立下的誓言,我放過了神殿的信徒和眾人,我讓神殿自然消亡,慢慢融合,我那麽自私我都做

到這份兒上了,阿淺,你該回來了吧?我們終於不用背負不同的使命,不用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不用為了所謂蒼生,所謂後世,所謂信仰鬥得你死我活,不用考慮戰爭,不用顧全他人,我們都完成了自己的命

運,我們已經可以在一起了,你該回來了啊。

王輕侯戴著一張正常人的皮囊,在剜骨鑽心的思念裏,日漸癡狂。

他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可以到這樣的地步。

比死都痛。

朝臣們畏他敬他,百姓們愛他頌他,那位君王容他讓他,家中的人順他從他。

再沒有那麽一個人,拔刀向他。

他真懷念阿淺,懷念那個,任何時候都懂他的阿淺,深得他心,又不識抬舉的阿淺。

他大病了一場,病得無限接近死亡,大夫說他是憂思過多,鬱結於心,積累成疾,勸他不要累於案牘,勞於國事。

王輕侯聽著發笑,擺了擺手,讓他回去。

他抱病那段日子,他的大哥每天都派人過來探病,帶來一堆又一堆的補品湯藥,卻不敢親自過來探望自己。

再後來,陰豔就回來了。

陰豔問他,小公子,你夙願得償,可是有輕生之念?王輕侯笑笑不說話,病體稍好後,進了趟宮,了了他與王啟堯的心結,算了,都算了,這些年他大哥也過得不容易,自己的事兒已經辦成了,不用再用愧疚這重枷鎖困著

他大哥了,他欠自己的,還不還也無所謂了。

當他準備一把火,將昭月居燒得幹幹淨淨,把自己也燒盡的時候,陰豔捧了個卦像過來:小公子,去找阿淺小姐姐吧。

那時陰豔手裏提著一個花籃,裏麵放著的,還是海棠花。

她將海棠花放在那株已經枯死了的榕樹下,笑著說:“我是舊世道的人,來看著小公子你將這個世界帶進新世道,你已經做到了,我也就不用看著了。”

“陰豔?”“這些年我活得不明不白的,時常想起應生,也想起花漫時,想起很多人。小公子,觀世者,需入世,入世易,出世難,我愛這紅塵,不想再出塵。人有三重境,觀山是山,觀水是水,觀山不是山,觀水不是水,觀山仍是山,觀水仍是水。我停在第二重了,我覺得第二重境挺好的,我見到花開便想起應生,看到雲起,也想起應生,我觀山

與水,普羅天地,皆是應生。應生已不可追,我隻能隨他去,但阿淺小姐姐,是可以追的。”陰豔倚在榕樹下坐著,靜靜地看著王輕侯,她那雙溫柔的,可以看穿人間悲歡的眼睛,澄澈幹淨,不含悲歡:“小公子,阿淺小姐姐是天之異數,前神樞奚若洲取我師父的

修為和性命為她續命,這有違天道,所以,他們都會死,我強窺她的命格,尋得她的蹤跡,我也會死。”“但我並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難過,更不覺得值與不值,我隻是在做一件,我想做的事。我一直覺得,我師父對你特別不好,替你不值,也替阿淺小姐姐不值,你們付出

太多,卻什麽也得不到,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你們應該得到彼此,這才公正。”“原諒我現在才將她的行蹤告訴你,讓你受了這麽多年的折磨。可是我的使命是確保小公子你會將這條路,走到最後,走通,走亮,走穩妥,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也完成

了我的。說真的,這些年,我也很累,糊裏糊塗活著,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

“好在要謝謝小公子你,這一切都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小公子,去找她吧。”

“我也要去找應生了。”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像是一朵花開時的溫柔和平靜。

她靠榕樹上,靜靜地合上了雙眼,再未睜開。

……

她醒來時,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這裏有連綿不絕的草原,看不到盡頭,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來自何方,有過什麽樣的過去。

好像,她是突然出現在這世上的一個異類,前世空白。

隻有在夢裏,她時常夢到一張臉,那張臉生得很是好看。

那是誰呢?

是她很重要的人嗎?

她不知道,隻是在她醒來後的五六年裏,她每個晚上,做夢都會夢到他。

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有這麽個人在夢裏陪著她。

偶爾她坐在懸崖邊上,眺望著大海的翻湧,會有一些奇怪的失落感,好像是她弄丟了什麽很重要的人或物,所以心裏空****的,落不了地。

會是什麽呢?她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輕慢的腳步,聽到一個似乎很熟悉的聲音,他問自己:“不知姑娘芳名?”就像有什麽東西,衝開了她腦海中的封印,洪水猛獸般的記憶奔騰而出,狂浪呼嘯掠過她的心口,掀開記憶的麵紗,她心底的那些空****,陡然間被澎湃的過去塞滿,脹

得她心底發疼。

她望著這張,每夜出現在自己夢中的臉,笑著說:“阿淺,你呢?”“王輕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