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狂瀾 第二卷 第一章 通海危機

太陽高高掛在天中,向大地四散著熾熱的光線,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全然不象冬季已經來臨的樣子。wWW。quANBen。coM陳國地理位置雖然靠南,冬季很少下雪,但象這麽暖和的冬季,曆史上也是很少見的,迷信的百姓開始想起一句諺語:“百年難遇冬如春,不死君來便死臣。”不安的氣氛在民間傳播,連朝庭也禁不住躁動起來。?

也難人心惶惶。自十一年前裴矩繼國王位以來,這幾年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先是在與洪國的大戰中出師不利幾乎全軍盡墨,此後雙方在邊境小磨擦不斷,接著屬地餘州戰火向周圍的地區蔓延,加上陳國與蘇國交界之處,穹廬高原上的遊牧者戎人年年準時的騷擾,明眼人都知道,陳國的根本已經動搖,這個腐朽的王朝隻不過在苟延殘喘罷了。?

“午時三刻已到,請陛下——”司儀拉長了的聲音讓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人們猛然一振,大夥的目光都投向祭天台前的銅住,都投向被鐵鏈牢牢鎖住的藍橋。?

藍橋猛地掙了掙,但縛住手腳的鐵鏈是如此牢固,即使是他,也隻能掙出叮當的響聲而已。被囚禁已經有些時日了,因此血汙與灰塵布滿他的臉,長時間沒有梳洗,他的須發亂蓬蓬的,這讓他胡本年輕粗獷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憔悴與落魄。隻有那雙虎目,仍射出憤怒不屈、又有失望心痛的目光來。?

圍觀者竊竊私語響了起來,隨著十八個紅衣紅褲的士兵擎著火把奔到藍橋周圍,人圍開始了**。但這**隻持繼了一下會兒,便被彈壓的鐵甲騎兵凶惡的目光與叭叭作響的皮鞭鎮住。?

一陣吹打響起,人們的目光全投向了祭天台。順著長長的過道,陳國當代國君,剛三十出頭的裴矩在侍從的簇擁下走了上來。?

藍橋的目光停留在裴矩的身側,那裏,陳國長公主,裴矩之妹紫玉公主臉色蒼白地站著。藍橋的目光先是在胸口那串珠鏈上停了一下,堅接著上移,牢牢盯住她的眼睛。兩個人的目光輕輕碰了一下,撞出旁人看不到的火花。?

“王兄……”紫玉公主嚅囁著雙唇,但她的話還未說出,裴矩便揮手打斷了他。?

絕望的神色在紫玉臉上一掠而過,她的目光開如轉向堅毅,重新投向藍橋,兩個人的目光,再也沒有分開,癡癡地交纏在一起。?

“時辰已到,祭天!”?

紅衣士兵們用手中火把,點燃了早已堆放在藍橋周圍的幹柴,然後迅速退開。被火油澆透了的幹柴片刻間便騰起了巨焰,迅速向藍橋逼去。?

藍橋眼中根本看不到這烈火,他能看到的,隻有紫玉而已。但紫玉的心,卻隨著火焰向藍橋的逼近而激烈跳動起來,她忽然用手指拎起自己長長的宮裙,快步奔到了祭天台的邊緣。?

人群發出了驚訝的呼聲,裴矩憤憤地喝道:“紫玉!”?

但紫玉並沒有理會他,她站在祭天台的邊上,望著台下祭壇上的藍橋,臉上露出淒然的笑來。?

也許是一陣大風吹起,也許根本沒有風,紫玉和她白色的宮裙,從祭天台上飄了起來,飄向火海之中,飄向藍橋身邊。藍橋伸手想去接,但他的手被鐵鏈縛住。?

紫玉從火舌之上落了下來,在地下踉蹌了一下,終於掙紮站住了,烈火中她臉上卻浮現出幸福地笑容,飛身撲入藍橋的懷裏。?

“你……你……好傻!”一直沒有流淚的藍橋,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抑製一種奇怪的感覺,濕潤的**,從他眼角流了下來。?

雙臂緊緊環住藍橋,紫玉低聲呢喃道:“是……是……我好傻!”?

“快出來!”裴矩也奔到了祭天台前,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他憤怒地吼道:“朕命令你,快出來!”?

完全沒有理會他,紫玉將頭埋入藍橋的懷中,這個強壯的懷抱,是多麽溫暖,是多麽安全,火焰就算在他們周圍狂舞,但在這懷裏,火焰,似乎成了幸福的焰火……?

“這如何是好!”裴矩發現妹妹根本不理會自己,他狂躁地回頭向侍從們道,“快去將紫玉救出來,否則該如何向嵐國的迎親使者交待?”?

侍從們的臉上都露出慌亂的神色,似乎是害怕裴矩命自己撲入火海救人。裴矩一腳將一個侍從踢下祭天台,吼道:“快去!”?

那侍從摔進火中,發出淒厲的慘叫,翻滾著想撲滅身上的火,但於事無補,眾人眼睜睜看著他在火中掙紮,卻都毫無辦法。?

隻有藍橋與紫玉兩個人沒有被這忽然發生的事情所動。藍橋心中湧起強烈地擁緊紫玉的衝動,他伸出手去,真地抱住了紫玉。?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懼的喊聲,一團蒙蒙的藍色光華從紫玉胸前的項鏈上閃出,包住了火海中的兩人。正是在這藍光中,縛住藍橋的鐵鏈忽然失去了作用,讓藍橋活動自如起來。?

藍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大,開始急速旋轉起來,眾人再也看不到藍光中的藍橋與紫玉,慢慢的,藍光升向空中,在空中閃了幾閃,消失不見了。?

而祭壇中,火焰還在熊熊燃燒著。?

“這……可如何是好……”裴矩的喃喃自語。?

“呀!”?

在藍光將藍橋與紫玉包住時,他們已經知去了知覺,當他們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正從空中急速下落。?

“砰!”兩人落了下來,總算藍橋反應夠快,在空中把自己作為紫玉的墊子,因此,紫玉並沒有摔著,而他,則皮粗肉厚得很,這種程度的摔落,最多不過給他增加一點傷痕罷了。?

“咦,你們是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將兩人從剛才神奇的一幕中喚醒,他們慌亂爬起來一看,一個背著龐大的包裹,手中還揮著一柄鐵匠用的鐵錘的越人少女,半是好奇半是驚恐地盯著二人。?

藍橋與紫玉兩人受的驚嚇也不小,他們相視一眼,死裏逃生的感覺,那神奇的藍光,還有眼前奇怪的越人少女,都讓他們困惑。?

“是城外!”紫玉的心思,比之藍橋要縝密得多,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處身於陳國都城洛郢城外不遠的地方,立刻製止了藍橋說話,她微笑著道:“我們是旅行者,我叫陳影,他叫宋雲,你是什麽人?”?

“嚇我一大跳,怎麽會從天上掉下來……”越人少女似乎相信了她的話,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挺胸回答道:“我,是天下第一巧匠墨蓉!”?

紫玉忍不住綻開了笑容,雖然越人少女的年齡可能比她還要大上一些,但她的身高還不及紫玉的胸,當她昂首回答時,象極了一個常人少年正在冒充大人。?

“越人啊……”藍玉也笑了,他在山上生活的時侯,也曾遇上過越人,知道越人沒有一個不自稱是天下第一巧匠的,隻不過沒想到一個這樣年輕的越人少女,也會有此愛好。?

“你去哪兒,沒準我們是同路呢。”紫玉知道,隻要身處於陳國境內,就隨時有被發現並追捕的危險。父王死時,她不過六歲,是王兄對她百般寵愛將她帶大的,雖然她不滿這個無能自私的兄長,雖然她知道隻要藍玉在,一般的追兵根本不能靠近他們,但她畢竟不願意與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國家為敵,。因此,如果能與這位越人少女同行,雖然受人矚目,但別人很難想到堂堂陳國長公主竟然和越人混在一起。?

“我去餘州,去見我的一個朋友。”墨蓉毫無心機地道,越人坦誠慣了,而且這兩個人雖然有些奇怪,但憑直覺,墨蓉知道他們不象有些常人那樣陰險狡詐。?

“好極了,我們正同路!”紫玉笑了起來。以她同藍橋的樣子,想混過邊防士兵的盤查逃出國境,顯然是比較困難的,而餘州因其特殊的地位,倒不失為他們暫時躲避的最好所在,看來同這個越人小姑娘,還真是有緣呢。?

對於她的決定,藍橋自然是無可無不可,他本來就是從深山中出來的一個化外之人,認識貴為公主的紫玉原是巧合,當他看到紫玉說謊時那眉眼間狡黠的笑意時,思緒便飛回到初次與她見麵之時。?

那還是在一年多以前,扛著一柄巨劍從深山中鑽出來的藍橋全然不知世事,那個撫養他長大的老人除了教他格鬥以外,再三叮嚀了一個原則:“凡是屬於你的,你就堅決要來,不要等失去以後,再躲在深山裏哀聲歎氣。”?

每當說這話的時侯,老人總是會連連哀歎,接著是半天沉默,再接著就是加倍地訓練藍橋。老人逝去以後,藍橋才意識到,老人當年定然也有著一場傷心的往事。?

出了山藍橋才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令他稀奇,外麵的世界比他站在最高的山頂上看的還要大,外麵的小鎮裏的人就比他在山中見過的所有的人都多,而且外麵世界的事情也比山裏複雜得多。?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有戲劇性了。因為無錢住客棧而躺在大街上睡覺的藍橋,在夜晚被匆匆偷跑的紫玉踩了一腳,憤怒地他準備狠狠收拾這個冒失的家夥,卻發現對方是個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揮拳相向的女子。大概是在山裏很少見女子的原因吧,對於強壯的男人,藍橋下手會毫不容情,對於年輕的女子,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下狠心。?

“象你這個嬌嫩的家夥,我兩個指頭就可以捏爛來!”既然不能打,那就隻能嚇唬嚇唬她了。哪知道紫玉正在躲避追她回那沉悶的宮庭的武士,見到藍橋這憨然的樣子,眉眼間就出現了狡黠的笑意。?

“我踩著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了表示對你的歉意,我願意給你做一段時間的侍女,好不好?”?

有誰能拒絕這樣嬌柔的年輕女子這樣的請求?剛從山中出來的藍橋當然更不能,他甚至以為,這外麵世界的人就是這樣陪禮的。當武士前來追趕紫玉時,藍橋老實不客氣地揮動自己的巨劍,將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最後還拋出一句“敢搶屬於我的侍女,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以後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這個美麗的侍女與他一起在陳國的各地流浪,當然,以其說紫玉是他的侍女,還不如說他是紫玉的保鏢更象些,一路上也懲罰過不少惡霸狗官,援助過不少無依無助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們共同冒著生命危險,得到了一件神奇的寶物,就是掛在紫玉脖子上的那串珠鏈。長在宮中,從來不知民間疾苦的紫玉,也在這短短的大半年時間裏,發生了巨大變化。?

“王兄和我們,究竟是給百姓們帶來了什麽?”當聽到一位三個兒子都去當兵,最後連頭發斑白的丈夫也不得不出征的老母親的哭訴後,她也不禁澘然淚下,心中卻在反複思考這個問題。當然,此時的她是無法找到答案的,她能做的,也僅有在陪老母親落淚之後,贈送她一些金錢罷了。?

於是,她決心回宮中勸諫兄長,見到她到來的兄長喜出望外,對於她私自離宮並沒有追究,而是告訴她已將她嫁給嵐國國王。?

紫玉明白這是一場政治婚姻,用她來換取在神洲北方雄居霸主之位的嵐國對陳國的支持。當初正是為了抗拒這一政治婚姻,她才逃離宮中的,而今在外嚐到了自由的滋味,特別是認識了這個質樸誠實的藍橋,她更不願意嫁給那個已經半百了的嵐國國王了。?

為了威脅她,裴矩便將藍橋抓了起來,以祭天為名要活活將他燒死,紫玉能做的,隻能是與他死在一起。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串據說是神器的珠鏈在最後關頭救了他們。?

“原來我們真的順路啊!”墨蓉的話讓藍橋從短暫的回憶中醒了過來,她快樂地笑著,道:“真是太好啦,我正愁路上沒人說話!”?

“墨……姐姐,”看著墨蓉那嬌小的身材與臉上的神色,紫玉吐吐舌,還是把姐姐兩個字叫了出來,“我們的路費全都被小偷偷了,就怪這個家夥不小心,這路上我們恐怕要麻煩你了。”?

“沒事!”越人原本好客,他們的自尊心也極強,看到別人有求於己他們會覺得非常有麵子,墨蓉也不例外,這也是為什麽收到流浪兒托一位越人轉交的信後,她再次離開越人嶺孤身出來的原因。她爽朗地笑道:“金銀對我們洞越來說容易得到,但朋友可是金銀怎麽也買不到的。”?

紫玉心中有些慚愧起來,這樣坦誠的一個越人,他們欺騙並利用她似乎有些過意不去。但現在隻好如此,等到了餘州,一定要向她說明原因。?

三個人這一奇怪的組合就這樣出發了。?

※※※※※?

與此同時,李均正抱著孟遠的身體,茫然地站在礁石之上。?

“不!”李均忽然發出撕裂般的喊叫,聲音在無垠的大海上遠遠傳開,雙肩在不停的抽搐。?

這一景象在淩琦眼中燃起了記憶之火,他的臉上現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不為身上的傷勢,而是為被喚醒的記憶。?

那個等待自己的女子,那個自己發誓要護其一生的女子,那個在荒**無恥的世家貴族中唯一清純的女子。自己不也曾抱著她的身體,對著夕陽大吼“不”嗎??

“如果你不想他真的死去的話,就放下他。”緩步走到李均麵前,淩琦伸手搭住孟遠的腕脈後,冷冷地說。?

李均茫然地望著他,當他意識到淩琦話語中的意思時,激動得將孟遠平放在地上,但淩琦用一個淩厲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興奮。?

淩琦從懷裏摸出了一個扁扁的舊盒子,取出盒子裏的細長的金針,插入孟遠的胸口。?

李均看到下手飛快,片刻間便在孟遠身體上插進了七枝金針,而孟遠本已急促的呼吸,隨著這七根金針的插入,逐步平緩起來。?

“謝謝……謝謝!”李均誠心實意地道,這個時侯,即便是淩琦要他拿性命來交換,隻怕他也會樂意,這種援助,他知道是無價的。?

“不要高興得太早,會不會死還要看他自己。”對於他的感謝,淩琦仍不過是擲了一句冷冷的言語。他的心中卻又是一陣絞痛。如果當初自己便掌握了這種技能,他還會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女死在自己懷裏嗎??

思緒瞬間跨越二十餘年,無數令他魂牽夢繞的往事在眼前一飛而過,自己離開時依依不舍回來時去隻能抱著她漸冷卻的屍體,而這一切,都是該死的恒國狗造成的,該死的恒國狗,該死的那個人!?

殺父、奪妻、亡國,一切都是那個有著常勝名將之稱的恒國主帥柳光造成的,這次得了蛟精的財寶,一定要以此作為複國報仇的起點!為此,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哪怕被人看作冷血惡魔也再所不惜!?

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淩琦優雅地摸出一條白手絹,將嘴角擦拭幹淨,然後拋入海水中。?

“讓我最後的同情心,隨著這血一起去吧。”他想。?

楚青風眼見他下針的手法,心裏暗暗吃驚,但表麵上仍然平靜如常。在探過孟遠的腕脈後,他沉吟便刻,道:“李統領,請將你的頭盔除下。”?

這時的李均隻要能救回孟遠,讓他做什麽都行。急忙摘下自己的頭盔後遞給了楚青風,楚青風除去孟遠的頭盔,換上李均的龍首頭盔。抬眼看到李均渴望的目光,楚青風微微笑道:“本來孟將軍受蛟蛟靈力重擊,生機已絕,淩公子用金針過穴的技巧激發了孟將軍體內僅存的生機,而李統領的龍首頭盔又有自動恢複的功能,可以助孟將軍早日恢複,也不至於落下什麽後患。”?

他知道這時李均心神大亂,因此詳細解釋了一番以安其心。?

這時,原本遠遠開走的大船接到信號又航了過來,放了兩艘小船來接眾人。李均拒絕別人幫他,獨自托起孟遠回到大船之上,一直躲在大船上的薑堂也上了礁石,看到李均那難看的臉色就知道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同淩琦的手下去搜尋蛟精的財寶去了。?

以後的事情,李均便沒有再過問。淩琦一而再地救了他們,即使要獨占全部的財寶,他也無言反對。但淩琦卻依諾同他們對半平分,將船航到靠近陸地的地方,他便派小船將李均等人送上了岸。?

“也許我們還會再見麵。”分別的時刻,淩琦淡淡地對李均道,“如果那時我們是在戰場上相見,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李均默默行了個禮,和平軍建立以來,他從來沒有象與淩琦在一起時這樣,覺得大局不在自己掌握之中,這樣的一個人實在太可怕,但李均心中卻隱隱有絲預感,終有一日,兩人還會見麵的。?

第二節?

就在李均他們與蛟精作殊死之鬥時,通海港卻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中。?

李均他們去除蛟精已經十日,童家的細作也探明守衛通海城的不過是區區兩千和平軍,雖然這幾天陸續有小規模的傭兵進入通海,但全部力量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千人。而此時,戎人在童家境內擄掠一番,正撤回穹廬草原,童家已經可以騰出一些力量來對付和平軍了。?

童家的統帥仍是童昌,在雷鳴城之戰中他們並不曾與和平軍遭遇,對於和平軍的戰鬥力並不畏懼。這次童昌領兵一萬,其中輕騎兵一千,鐵甲步兵三千,士卒六千人,發誓要奪回通海城,活抓李均。而通海城中,當趙顯、王爾雷的苦兒營將消息傳來時,名義上的城主華宣隻會縮在臥室裏發抖,這一切都不得不由俞升與周傑、蘇晌三人主持。?

李均與孟遠不在,和平軍以往可以倚恃的兩位一流勇將都在茫茫大海中掙命,群龍無首之時,最能體現出一支部隊的戰鬥能力。讓原本對此憂心如焚的俞升長出口氣的是,在周傑與蘇晌的帶領下,戰士們不但沒有軍心瘓散,相反卻鬥誌高昂。?

“李統領與孟將軍去降除妖怪,如果此時有人敢來侵襲我們,我們就可以在此放手一搏,好為他們掙點麵子,不能讓他們回來了罵我們沒用!”當俞升旁敲側擊問起士兵時,士兵如此回答。看來士兵心中憋著這一口氣,決意要讓膽敢乘李均不在時來犯的敵人吃一個大苦頭。?

之所以會這樣,不能不歸功於李均與眾不同的編隊方式,十二人一小隊,讓軍官能及時了解士兵的情況,鼓動士氣也方便一些。?

“士氣高昂,軍心可用。”俞升在與周傑、蘇晌、舒納等軍官商量時道,“但僅此是不夠的,如果通海城百姓不能與我們同心,我們便麵臨腹背受敵的危險。”?

對於這個,原本正規軍出身、在無敵軍中已經久經沙場的周傑與蘇晌當然也很明白,周傑苦笑著道:“話雖如此,現在我們占據通海城不過月餘,民心尚未歸附,不在暗地裏牽製我們就算不錯了,哪裏還能奢望他們與我們同心?”?

“這一點我倒認為沒有什麽大問題。”沉思了會兒,俞升道,“童家在通海的數十年前,也並未為通海百姓做什麽事情,現在李統領正為通海城冒險前去除蛟,通海的百姓也都是知道的,除非個別童家死黨,絕大多數還會選擇中立。”?

“如果能讓他們知道,即便是統領不在,和平軍仍舊能打勝仗,能守住這城,他們必然主動向我們示好。”周傑眼中閃著光,“所以,我們要打一仗來振奮一下士氣,也穩定一下軍心。”?

“不能一開始就打守城戰,必需在外勝敵軍一場。”蘇晌也道,“如若戰事一起便被圍城,城中民心傾刻便會散亂。”?

對於他們的分析,俞升心中頗覺驚佩,沒想到李均部下中還有這樣的人,強將手下無弱兵,難怪和平軍幾乎戰無不勝了。“打仗,我可就是外行了,一切都要倚靠兩位將軍。”?

眾人鋪開了行軍地圖,周傑與蘇晌在地圖上看了半晌,都歎了口氣。從童家的銀虎城到通海港,沿途都是平原,幾乎沒有可以突襲敵軍的所在,地利上更適合人數眾多的敵人。?

“隻好這樣了,沒有適合的地利,我們便得分散敵軍,現在敵人距我們還有四日路程,據苦兒營的消息,敵軍的前哨部隊是輕騎兵,隻要拉開輕騎兵與後方主力的距離,收拾這一千輕騎,即便是在平原之上我們也有絕對把握。”周傑一反平時的沉默少語,每當策劃戰術之時,他便不自覺話多起來,這都成了習慣了。?

“好在都是平原,雖然沒有可伏擊的地利,但敵軍隻怕也想不到我們會在半路伏擊。”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

“這個倒不是很難,”蘇晌想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我們告訴他們,李統領不在通海不就成了?”?

周傑與俞升怔了一下,不明白蘇晌所指什麽,蘇晌解釋道:“他們知道統領與孟將軍不在,我們裝出軍心動搖不穩的樣子,揚言要收刮城中財物棄城而走,以童家士兵在新近擊退戎人的勝利之後,必然中驕兵之計,其前哨貪功便會加速前進,我方隻要動作迅速,足以在後繼部隊趕到之時吃了他!”?

“正是,敵軍在通海城中必然有細作,我們可借細作之口傳出這消息。”周傑補充道。?

“還有!”俞升靈機一動,也微笑起來,“為加深他們的映象,我們還可讓城中富商派人給他們傳信,請他們快快前來。”?

三人都大笑起來,集思廣議,三人共同策劃了一個巧妙的計謀,但找城中哪個富商行這詐降之計,卻使得他們犯了難了。?

“賈同老板求見俞先生。”哨兵的報告讓俞升大喜,那天與眾商人開會時,這個賈同便給俞升留下了極深的映象,這次前來,倒可以看看能不能借助他來展開三人定下的計謀。?

“快請,不,我親自出去迎接。”俞升急忙出了營帳,來到了營門。?

“賈老板此來,不知是為何而來啊?”兩人落座之後,俞升問道。?

“據我的消息,童家的一萬軍隊正開向通海城。”賈同開門見山地道,“不知俞先生何以退敵?”?

俞升吃了一驚,苦兒營傳來的消息,目前還是一個秘密,連軍中士兵都知之者甚少,賈同不但知道,甚至連敵軍數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不能不讓俞升懷疑軍中有人走漏了風聲。?

“賈老板從何而知?”俞升的問題讓賈同以為和平軍尚未接到這一消息,不由有些焦躁起來,他道:“我們商人有商人的情報,這事千真萬確,如今李統領不在,華公子又臥病,俞先生可以多加小心。”?

俞升沉默了會兒,心中推測究竟能想信這商人多少,他對和平軍似乎過於關心了。片刻之後,他道:“賈老板,此事不宜宣揚,以免城中人心惶惶,至於退敵之計,我們已經有了。”?

“原來貴軍已有準備了!”賈同如釋重負,微笑著道:“我說呢,以李統領之智,即便是出海除蛟,也會為和平軍留下退敵之計的。”?

俞升心中大動,不但和平軍對於李均的智謀已經絕對信任了,連賈同這樣的商人,也如此相信李均的軍事才能,這不由不讓人驚歎了。雖然實際上李均並沒有留下什麽退敵之計,但賈同的這個誤會倒可以加以利用。?

“賈老板,其實您不來,我也要去府上拜訪,李統領留下的退敵之計中,再三道要借助賈老板之力……”?

俞升的話讓賈同精神一振,道:“有這等事?蒙李統領不棄,我願意為和平軍效力!”?

看到俞升用一種深沉的眼光看著自己,賈同微微笑道:“先生盡管相信賈某,賈某是商人,商人最講究投資,這一次賈某就投資到和平軍這邊了!”?

“賈老板是精明人,自然不會走眼,您的這筆投資,必將一本而萬利。”俞升臉上綻開了舒心的笑容,緩緩地說。?

“快,快!”?

將官們不斷催促著騎兵快馬加鞭,四千隻馬蹄在寬闊的驛道上揚起高高的塵土。?

童家的輕騎兵在餘州享有盛名,這是一支在同驃悍的戎人騎兵作戰中訓練出的隊伍,與馬背上的民族戎人比他們也不遜色多少,一直以來,是童家傲視餘州的一支主要力量,幾乎沒有什麽對手,能在曠野中與他們作戰。?

在接到通海城中富商賈同的密信後,又綜合了通海城中細作傳出的消息,童昌知道和平軍已經知道他們正在攻向通海。這一點他覺得不足掛齒,他原本就沒有偷襲通海城的意思,讓敵人知道也沒有什麽關係。但得知和平軍準備將通海擄掠一空後撤走時,他大怒了。?

“這群草寇,還說是什麽傭兵!”對著部下他破口大罵,通海城雖然作為海港已經荒廢了數十年,但仍舊擁有不少財富,如果任和平軍擄掠了,童家收回一個空城又有何用??

“傳我帥令給童語,要他指揮輕騎兵全速前進,直抵通海城,不讓賊寇有逃走的機會。”在給指揮輕騎兵的將領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後,他又補充道:“告訴童語,不要攻城,隻要牽製住賊寇便可。”?

“這其中……會不會有詐?”一個幕僚小心地提醒道。?

“無妨,隻要童語不舍長取短去攻城,這餘州又有哪支軍隊能在野外阻住我們?”童昌得意的笑著。?

“是,大帥明鑒,是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幕僚也隻得陪笑著自嘲,雖然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但想想也是,和平軍不會傻得同童家有著“萬勝軍”之稱的輕騎兵在野外作戰吧。?

他們都忘了,和平軍的前身,也有個響亮的稱呼,“無敵軍”。?

輕騎兵全力奔馳,很快便將主力遠遠甩開,當他們來到距通海僅十裏的“古柳”村時,後方的鐵甲步兵與他們足足相差一日半的路程。?

“哼,什麽和平軍,如若不是大帥有令,我一去便要攻下這通海城!”童語是童家有名的勇將,對於和平軍是不屑一顧的,雖然陸無敵的大名在前,龍首魔王李均的功業在後,但在他眼中,這兩個人之所以能有如此虛名,都是因為沒有遇上他的緣故。?

古柳村不過三四十戶人家,驛道並不從村中間經過,兩旁的田野中長著齊膝高的油菜。今年冬天太暖,以至於這時油菜便長了起來,看來再過個十餘日便會開花了。?

騎兵隊的通過似乎沒有驚動村民們,對此,童語並沒有在意,他現在極為渴望與和平軍一戰,最擔心的便是和平軍的膽小鬼會提前溜走。?

忽然,油菜花中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最外圍的騎兵在這猝不及防的攻擊下,紛紛人仰馬翻,童語心中大怒,和平軍的膽小鬼竟敢在這平地裏伏擊!?

萬勝軍並未被這一輪攻擊衝散,落馬的也隻是極少數人,童語大聲喝斥,萬勝軍立刻布成了衝鋒的陣形,分兩路突向兩側的油菜地裏。?

馬的嘶鳴聲與人的喊殺聲合在了一起,但整個戰場中卻沒有任何回應,隻有他們自己的呼喝聲,當騎兵們突到放箭的地方時,什麽也沒有看到。?

正驚異間,他們的戰馬忽然不聽指揮起來,紛紛在地上吃著什麽。此時萬勝軍奔行已久,人雖然不困,馬卻有些乏了,在油菜地裏嗅到奇香,於是開始爭食,原本完整的陣形片刻就亂成一團。緊接著,伏在地上的戰士猛然從壕溝中躍出,喊殺聲不絕於耳。?

童家的輕騎兵自然不知,和平軍用香油煮熟豆子,灑在這油菜地裏,戰馬奔馳了幾日,忽然聞到這豆香味哪裏還禁得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吃起來。?

此時萬勝軍的突擊優勢已經化為烏有,一片混亂中他們僅能憑借馬的高度與手中長兵器的長度來對付敵人,而對手則分成靈活的小隊,有人負責用長刀砍馬腿,有人負責用盾牌擋住萬勝軍的攻擊,還有人負責用長槍將萬勝軍士兵從馬上挑落。?

片刻間,原本整齊的萬勝軍陣勢,便被殺得一片混亂。失去馬落在地上的騎兵,根本不是手持短兵器的步兵的對手,當狂化了的羌人瘋狂地將幾個萬勝地軍士兵撕碎,目睹戰友內藏血肉流了一地的萬勝軍們再也無法保持士氣了。?

“不許亂!不許退!”童語大聲呼喝,但和平軍暴風雨般地攻擊,讓他的呼喝被一片呐喊與悲鳴所掩住,連他自己,幾乎也聽不到這聲音。?

“去死!”長槍一刺,刺穿一個和平軍戰士後,童語將全部的憤怒都發泄到敵人身上,揮舞著長槍不讓和平軍士兵靠近。?

“殺!”亂軍之中,蘇晌用刀接了他一槍,刀被槍震開來,蘇晌就地一滾,避過他緊接著的第二槍,但童語揮槍如電,第三槍又直刺蘇晌的前心,蘇晌拚命躲避,眼見無法逃開,舒納的巨盾趕到,替他接了這一下。?

“什麽和平軍?有沒有我一招之敵?”童語舞著槍狂吼道,“李均何在?孟遠何在?敢不敢來與我決一死戰?用陰謀詭計,豈是英雄好漢?”?

“哼!”周傑手執一支矛,遠遠地向童語擲了過來,童語揮槍將矛格開,再看這周圍,自己的常勝軍已經崩潰了,絕大多數都被敵人斬殺,少數僥幸的也在落荒而逃,這一戰,看來是敗定了的。?

“納命來!”他大吼著催動戰馬衝向周傑,但周傑一揮手,冷冷吐出了兩個字:?

“放箭!”?

數十枝箭雨點般射了過來,將童語連人帶馬射成了刺蝟,從馬上摔落後,童語以槍拄地,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向著周傑走了幾步,周傑隻是冷冷盯著他。?

“你這樣的傻瓜,根本不配同我們李統領與孟將軍決鬥!”?

然後是和平軍士兵們的哄笑聲,童語艱難地又掙紮了兩步,終於倒在地上,無法爬起。?

“英雄……”他不住地嘔著鮮血,輕輕說出這兩個字,一個真正的英雄,僅有過人的勇力是不夠的,也許,他在最後時刻明白了這一點。?

第三節?

古柳村的初戰,和平軍以傷亡百人的代價,一舉擊潰了童家的輕騎精銳,士氣大振。消息傳到通海城,已經得到童家來犯的百姓心中稍安,俞升與蘇晌他們所擔心的同時遇上內憂外患之事,暫時可以放下一邊了。?

而童昌得知童語戰死,一千輕騎僅有幾十騎逃脫後,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一麵派人回銀虎城請求增援,另一方麵重新估計起和平軍的戰力來。加上害怕和平軍在路上再次伏擊,行軍的進程明顯慢了。?

但是,通海城仍舊麵臨著世大的危機。那一千輕騎兵並非童家此次的主力,而隻是前鋒,童昌的主力還在,另外還有源源的援軍,而通海城中,除了兩千和平軍與一千新來的傭兵外,沒有任何外援。?

對此,俞升、周傑與蘇晌三人也是傷透腦筋。守城戰固然是己方有利的一麵,但如果童家圍而不攻,時間拖下去,他們禁得住拖,而通海城則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無論他們如何不願意,童昌在得到三千援軍後,終於圍住了通海城。?

包圍通海城隻需圍其西、北兩麵,另外兩麵便是大海,因此易於雙方集中兵力,也正是因此,當攻城開始時,戰況是異常慘烈的,雙方所有軍隊,幾乎都集中在這兩個方向。?

陳國崇德十一年十一月六日晨,童昌親自督軍,命令自己的一萬二千步軍攻打通海城,而城中負責防守的,是由俞升、蘇晌、周傑指揮的三千傭兵。?

戰事一起便極為殘酷。童家軍隊的攻城器械多數毀於雷鳴城之戰,這次完全是倚靠血肉之軀來衝擊。而通海港多年未打過大仗,城牆荒頹,也缺乏守城器械,從一開始,在一陣箭雨之後雙方便陷入白刃戰。?

戰鼓雨點般地敲了起來,沉沉地擊在人心上。童家的士卒扛著雲梯湧向通海城,城頭士兵則向下射出狂風暴雨般的箭。但護在士卒身邊的鐵甲步兵身上盾甲非強弓勁弩而不能透,因此,很快,雲梯便搭上了城垛。?

“不好!”守北門的蘇晌意識到如果讓敵人穩穩占住城垛,並不斷派出鐵甲步兵攻上來,那麽通海城便會失守,爭中生智,他命令大開城門,自己親自領著百餘騎兵突出了通海城。?

童家的士兵正在攀爬城牆,弓箭手因為敵我混雜不敢放箭,他們也未曾料到通海城竟敢違背兵法常規大開城門攻出來,被這小隊群兵一個衝鋒,連斬殺了數十人,其餘攻城士兵大懼,紛紛潰逃,而蘇晌也乘亂撤回城中,敵人的第一輪攻擊便被他僥幸化解。?

但隻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戰鼓聲又響徹雲霄,這次衝上來的敵軍數量更大,足有三千人之眾,蘇晌親自站在城頭,揮刃連砍下幾員敵軍,和平軍為他的勇猛所動,傾力反擊,又一次擊退了敵軍。?

抹去額頭的血和汗水,蘇晌看著敵軍敗兵在城外重新集結,又開始整隊準備再一輪攻擊,而己方軍士都已筋疲力盡,心中知道這一次很難再堅持住了,正一籌莫展,魔法太學的師生們登上了城樓。?

“太好了!”此時對於守城的將士來說,見到魔法師不亞於久旱逢甘露,魔法師們反複吟誦咒文,迅速恢複將士們的體力,同時也為他們加上魔法防護。雖然這並不能讓戰士不受傷害,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傷害所帶來的傷亡。對於每珍上士兵都極為寶貴的守城軍來說,這是難得可貴的。?

施完魔法的法師領著和平軍中十餘個羌人退下,而士兵則準備迎擊敵人的第三次衝擊,俞升眼見對方沿著海岸撲向北城和西城,不由自主地道:“如果能從海上攻擊敵人就好了。”?

他這一句話點醒了周傑,也點醒了自己,周傑喜道:“統領與夷人不是締結了盟約麽,我們正可以請夷從從海上相助!”?

“正是!我這就去夷人長老處!”俞升迫不及待趕到了夷人長老處,夷人長老慨然允諾,將族中壯年男子全召集起來,也有五百餘人!?

此時城頭上周傑與蘇晌,正與童家士兵斬開殊死的白刃戰。因為缺少攻城器械,童家軍隊沒有用衝車來撞擊城門,而是直接搭雲梯攀爬城牆。童家的五百弓箭手都逼近了城下,專門射擊在城垛上露頭推開雲梯的守軍,守軍不得不後退幾步,與爬上城頭的童家軍在城垛上展開了激烈爭奪,血肉在冰冷的金屬衝擊中四濺,一個又一個戰士倒下。一個和平軍士兵右臂被砍,僅有一層皮與身體相連,便用左手揮動著兵器,與敵人進行血戰,從他斷臂處噴湧的鮮血,甚至糊住了他對手的眼睛,乘著這個機會,他一刀斬下對方的首績,但身後的一枝矛也同時穿透了他的身體。?

童昌在城下仰望城頭,心中也不由得膽寒,似乎又看到了攻打雷鳴城時的慘烈景象,雖然雙方參戰人數比那一次少,但戰況的慘烈,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看穿著綠色衣甲的童家士兵就要壓製住身穿雜色衣甲的和平軍,城頭忽然響起了羌人特有的狂吼。在千軍萬馬的嘶鳴聲中,這狂吼仍聲聲入耳。被法師們施了強化魔法的羌人重新回到了戰場。?

舒納衝在最前頭,他那高大的身軀看起來甚至超過了城牆。城下的弓箭手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巨人,弓箭射在他身上都無法破體而入,最多不過留下淡淡的傷痕。此時的舒納雖然已經狂化,但與以前不同,他腦子除了能分清敵我外,還有著一個刻骨銘心的聲音在呐喊。?

“統領如此待你,你不可以讓統領失望!”?

他已經拋開了盾,雙手都執著巨斧,象車輪一般舞動著,在城垛口砍殺,童家兵將趕來阻擋,但無法遏住他那瘋狂的氣勢,一個士兵給他從頭到腳劈成兩片,一片落下了城,另一片卻倒在城上,另一個急忙後退,但發現自己的身體仍停留在原來的地方,頸項噴出的鮮血直衝上天。?

“呀!”舒納的狂吼聲幾乎讓城頭的童家士兵破膽,一個士兵驚恐得從城上跳了下來,摔在城腳下,翻滾了一圈,又落進護城河中,半晌才浮起。?

城上城下,到處都是屍體,雙方傷亡的軍士,幾乎都讓護城河堵塞,河水早就成了腥臭紅膩的血水,童昌看到這一輪攻勢再次被狂化的羌人擊退,心中已經隱隱有退意。?

“為爭奪這個幾無用處的通海城,損傷我這樣多子弟,有沒有意義?”他暗自想,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城上已經沒有活著的敵人了,舒納與他的同伴們也解除了狂化狀態,跌坐在城頭喘息,身上多達數十數的傷口,如果說對他們沒有影響那是不可能的,狂化狀態中他們沒有痛苦的感覺,但狂化解除後,這種痛苦就加倍襲來。?

身體上的痛苦還好忍受,最難他們痛苦的,還是失去了戰友,十幾個狂化的羌人,如今仍然能站起的不到一半,有三分之一已經永遠離去,他們巨大的身體此時平靜地躺在城頭,象熟睡的嬰兒,而不再是嗜血的戰士。?

“母神會收留他們,在戰場中為了戰友而犧牲的勇士。”舒納喃喃自語,四個常人士兵吃力地將他抬起,送下了城。?

這一輪攻擊對於雙方來說都損失慘重,和平軍的弓箭手幾乎消耗殆盡,陣亡超過了五百人,幾乎人人帶傷,自從和平軍建成以來,還未有過如此大的損失。?

而童家則留下了一千五百具屍體,加上先前的損失,已經有三分之一陣亡,其中又以士卒損失最大,鐵甲步兵還未受到致命的打擊,因此,戰場中的優勢,仍掌握在童家這一方。?

童昌冷靜地分析了之後,決意再次發動進攻,這次他一開始就以鐵甲步兵為前鋒,士卒布在鐵甲布兵之後,這一次如若再不能攻下通海港,那就隻有修整待援了。?

當鐵甲步兵排著方陣向通海城發起新的衝擊時,城上的守軍隻能再次振作著迎敵。蘇晌匆匆從士兵中間穿過,命令迅速將傷兵都送下城去治療,但相當數量的傷兵都拒絕下去。?

“如果城守得住,我們再下去治也不遲,如果城守不住,還不如在戰場上光榮的戰死,戰神才會伸開雙臂擁抱我們的靈魂!”一個中年的傭兵微笑著道,雖然他那滿臉血汙的臉上笑容顯得可怖,但蘇晌極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注意到他身上的服飾並非和平軍的,蘇晌勸道:“老兄,你還是下去吧。”?

“我當了二十年傭兵,成百上千的戰友都倒在我身邊,我一直奇怪自己怎麽還活著。”大敵當前,這個中年傭兵卻不緊不慢地回憶起往事,“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在想輪到我自己時,會是個什麽死法。現在知道,自己會光榮地死去。我再沒什麽遺憾了,能同你們同事過……”他一指在地上的和平軍遺體,又道:“這才是真正的傭兵!有這樣的戰士,和平軍定然會獲勝!我隻希望,戰後埋葬我時,將我同他們葬在一起。”?

周圍的傭兵們都沉默著聽他說的話,鐵甲步兵的進攻他們似乎沒有看到,普通的弓箭是很難穿透鐵甲步兵的重裝甲的,他們能做的,隻不過是等待他們上來肉搏。?

“兄弟,你呢,下去吧?”蘇晌又轉向另一個和平軍的小戰士,那個小戰士臉上還有著幾分稚氣,身上已經包紮了好幾處,一隻左腳不見了,聽到蘇晌問他,他羞澀地笑了一下,將一枝匕首握在手中,比劃了一下,道:“鐵甲步兵上來了,我就這樣給他來一下!”?

蘇晌忽然覺得眼淚要奪眶而出,身為將官,有這樣的戰士還有什麽可求的?無論此戰是勝是負,無論通海城是否守得住,無論李均回來時看到的將是什麽,蘇晌都覺得不重要了,奮鬥過、拚搏過、流血過,這樣就足夠。?

正是知道守城士兵已經沒有了滾木擂石,弓箭手也損失殆盡,隻有普通的弓箭對鐵甲步兵造不成什麽巨大傷害,童昌才以鐵甲步兵為這一輪攻擊的前鋒的。正當鐵甲步兵們邁著沉重地步伐,開始攀登城牆時,城上忽然響起了激動地呼聲。?

緊接著,一排排箭雨流星群般從城上射出,跟在鐵甲步兵身後的弓箭手成了這每一輪攻擊的犧牲品,然後,又是第二輪箭雨,數十枝箭同時射向一個鐵甲步兵,他們為盔甲所不能遮擋的部位,如顏麵、關節都成了攻擊目標。這些弓箭手奇準無比,仿佛是專門訓練過的弓箭部隊,而且所用強弓長箭穿透力極大,一般弓箭無法穿透的重甲,在他們的弓箭之下也變得脆弱起來。?

俞升請來的五百夷人弓箭手到了!?

象被鐮刀掃過的稻草,逼近城腳的鐵甲步兵倒下一片,他們的重甲讓他們不會被一箭斃命,但這也使得整個戰場中痛呼呻吟聲幾乎要蓋過喊殺聲,傷者十倍於死者,更能讓身旁的戰友變了臉色,原本就在持繼了半天的激戰中士氣低落的童家鐵甲步兵,開始散亂起來。?

眼見敵人城牆之上忽然出了五百弓箭手,童昌心中大驚,知道己方銳氣已竭,如果強迫士兵繼續攻擊,不過是讓他們逃得更快罷了,不如乘敗勢未擴散先鳴金收兵,等待援軍抵達後再戰,或者就幹脆退兵。?

這一點守城方也是明白的,俞升請來的五百夷人弓箭手,隻不過是占了出其不意的空子,而且是以逸戰疲,所以才會將童家士兵嚇得暫時後退。對於通海城來說,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支力量,而對於在餘州居三大勢力之一的童家來說,他們還可以從其他地方抽調部隊補充。如果不能迅速打開這局麵,通海城的破城,也是時間問題。?

“怎麽辦?”俞升雖然明知蘇晌與周傑已經勞累不堪,卻仍不得不與他們商量如何退敵。?

“隻有想辦法讓敵人主動退兵了。”蘇晌歎息了聲,“現在童昌已經知道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是無法攻破通海的,所以他心中也有些遲疑,如果我們讓他覺得攻擊通海,可能會遭受更大損失,那他們就會退了。”?

“除非給他們更大的打擊,讓他們以為我們還有餘力。”周傑聽了後思忖一下,道:“如果能繞自敵後俞襲他們就好了。”?

“這倒不難。”夷人長老派來的負責指揮弓箭手的呂源道,“我開始注意了下,童家軍的營寨據海岸不遠,他們來得匆忙沒有水軍,我們乘夜用小舟可將士兵運到敵後去,必然神不知鬼不覺。”?

“好!我再請賈同他們發動家裏保鏢家丁,冒充和平軍在城上搖旗呐喊,以迷惑敵軍。”俞升興奮地道,眾人眼中都亮了起來。?

攻城半日受挫的童昌,這時除了向後方求援外,並沒有太多的計謀可想。?

他自己心中也知道,此時童家剛剛經曆兩場大戰,無論是攻打雷鳴城還是抗擊戎人,童家都受了不小打擊,甚至可以說元氣大傷,急切間是無法再給他更大的援助,但就此退兵,畢竟心中有所不甘。?

吃了午飯之後,哨兵忽然來報道:“城頭上人影與旗幟增多了許多,似乎城中已來了援軍!”?

童昌吃了一驚,親自來到營帳外,果然見城頭多了數十展旗幟,迎著風飛舞,而旗幟下的人影,也明顯多於早晨。?

心中疑惑不解,這通海城應是孤立無援的,為何會增了這樣多士兵?據說和平軍的統領李均去除蛟精去了,莫非他除蛟精是假,而實際上是求哪個地方借兵了?不可能,如果是從外借兵,我已將這城包圍,他們是怎麽樣進得城的?這個人用兵詭詐,不可不防啊。?

“全軍小心戒備,防止敵軍開城突襲!”想到和平軍往昔戰績中往往乘敵不備突襲得手,童昌便有些冷汗直冒,如果李均與孟遠並沒有去除蛟,而是隱在城中準備給他突然來一下,他真沒把握自己的部下能保護好自己。?

也正是因此,他全然沒有注意自己的後方。這一夜辛時,全部戒備都在城中敵軍身上的童家軍隊,被一群部隊從後方衝入營中,暗夜中的一場混戰之後,敵軍便安然撤走,在被烈火吞噬的營寨中,留下的全是童家士兵的屍體。而童家士兵不得不連夜退出十裏,從新紮營。?

第二日晨再次清點兵數,一萬二千士兵,已經隻剩餘六千了,僅一日一夜,便損失過半,退走的**頭再次在童昌心中浮起,而這時,哨兵來報,通海城中給他送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