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穀城之圍

大穀城在餘州所有城中,算上是一座擁有天險的城池了。即便是城高溝深的雷鳴城,也無法與之相比。地處於突入餘江江心的一處半島的石崖之上,由於地方的限製,全城人口並不算多,不過兩三萬戶,而居住在城中的又隻有萬餘戶,其餘散布在周圍村落裏。但由城中向外隻有一條驛道可以通達,而驛道是在石崖間開鑿出的,易守難攻,如果控製住兩邊石崖,即便是十萬軍馬也難以攻下這由不足萬人守衛的城。?

而城另一邊所麵臨的,正是餘江最為湍急的一段,暗礁密布,驚濤拍岸,山崖筆直地垂下,足高出水麵數十尺。在江水侵蝕的山崖底部,隨著風浪的拍擊,發出洪鍾一般的轟鳴。對於一個這樣的城,正麵強攻顯然是最愚蠢的戰法了。?

反複思忖之後,李均卻不得不采取這一最愚蠢的戰法。此時的和平軍,在經過長達一個半月的擴編、整休與訓練之後,已經由不足四千,增加到七千人,虎翼軍的擴充速度就更快,多達一萬人,再加上屯在銀虎城的一萬二千銀虎軍,李均擁有近於無敵軍鼎盛時期的兵力,再加上他招募而來的傭兵也有足足五千人,和平軍的勢力已穩居於餘州之首。?

這些兵力看起來雖然多,但實際上李均仍覺不夠用。銀虎城必需擁有八千防衛軍,狂瀾城雖然不必擔心陸上的攻擊,但對於可能從海上出現的敵人也不能不防,留下四千銀虎軍作為防止萬一的一步棋子是至少的。雷鳴城為兵家必爭之地,一萬虎翼軍鎮守已經覺得捉襟見肘,當初華家用了足足五萬人才守住這座餘州最大城的,雖然這段時間的戰火,讓大多數居民都逃走,但隨著和平軍入城後局勢的逐漸穩定,他們也陸續返回了家園。?

因此,李均這次能夠動用的兵力,也隻是七千和平軍與五千傭兵。但對於李均與孟遠來講,一萬二千人的大軍,還是從來沒有指揮過的龐大規模部隊,而與大穀城區區八千的守軍相比,他們在數量上也多了一半。可以說,這是李均第一次指揮優勢兵力對付敵人。?

陳國崇德十二年,這一年閏六月,第二個六月的十日,李均在狂瀾城誓師,揮軍直指大穀城。隨他出征的有傷愈複出的孟遠、步戰一流的宋雲、老傭兵統領肖林,以及李均無法甩掉的尾巴、但見麵要麽互不理睬要麽大打出手的戎人公主紀蘇。司馬輝與周傑在銀虎城調集糧草,俞升與蘇晌在雷鳴城準備軍餉,而墨蓉、薑堂與陳影則留在狂瀾城繼續即將竣工的工程。與他同行的還有回魔法太學的學院師生們。?

“打下大穀城後回來,就可以看到新城了!”出征前李均對墨蓉道。?

“應該沒問題吧。不過,這一仗非打不可麽?”墨蓉麵露憂色,對於樂觀的越人來說,這也算是難得一見吧。?

李均知道她並不是為自己擔憂,她更擔憂的是戰爭帶來的殺戮與破壞。對於戰爭,墨蓉是十分反感的,但礙於與李均的交情,也因為越人酷愛建造與設計的天性,她才答應助自己築這狂瀾城,這已經讓李均十分感激了。?

“你知道,要想讓百姓真正的過上太平日子,隻能如此。我不能眼見別的地方百姓受戰火之苦而不顧,隻管自己享受這和平的快樂。”?

如果李均是個善於言辭者,定然會如此辯解,但李均雖然在與敵人舌戰之中唇槍舌劍毫不弱於他手中大戟,但在對自己情如姐弟的越人女子麵前,他卻無法以這種狡辯以對。?

作戰究竟能帶來什麽,我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去作戰?他一麵搖頭,一麵暗想。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用來說服或欺騙別人,但難以說服或欺騙自己。我真的是為了別人而戰麽,還是我本質上就好戰呢?陸帥曾指著戰場歎息,而自己在歎息之餘,為何卻對那流血與呐喊有著說不出的渴望??

墨蓉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引起李均內心的掙紮,她避開這個話題,盡量找了個較為輕鬆的:“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去辦了吧?”?

李均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想到了,臉上露出笑容:“我已經交待趙顯王爾雷去辦了,但神洲太大,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們。”?

墨蓉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她讓李均派人打聽雷魂與屠龍子雲的消息,打聽雷魂是最主要的,屠龍子雲不過是附帶的,李均也明白這個,因此臉上會現出笑容來。?

目送李均騎著馬離去,墨蓉的思緒回到了當初第一次見到李均,第一次見到雷魂,第一次見到屠龍子雲與薑堂的時侯,但片刻她收斂心神,暗自吃驚:“為何最近想雷魂的時侯明顯少了,回憶與李均在一起的時間,明顯多了呢?”?

問題的答案她不敢去想,將那種異常的情感深深埋下去後,她大聲喝道:“那裏,不是那樣的!”?

大軍行了六日,在雷鳴城中休整一日後,六月十七日開往大穀城。彭遠程的細作將李均大軍壓境的消息帶來之後,彭遠程冷笑:“來得好,我正要報雷鳴城之仇,讓這大穀城的石崖之下,成為李均與和平軍的墓場!”?

“城主之意是與李均打一場守城戰?”幕僚問道。?

“如果李均兵力與我相當,那我將出城與之一決,以免敵軍給我境內造成損失。但如今敵眾我寡,我為何要棄地利而不用,去逞匹夫之勇?”?

“但我城孤城難守,雖然有地利之險,如果李均長期圍困,我軍當如何是好?”幕僚針對這個計劃再次提出疑問,這一點上彭遠程與李均相似,總是鼓勵幕僚去質疑自己的計劃,以便從中尋找到百密一疏之處。?

彭遠程眉頭一皺,對於長期圍困,他也不怕,但如果總是被動挨打,隻不過能苟延殘喘罷了,遲早也是被滅的命運。要想在戰爭中獲勝,就必需把戰爭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能坐以待斃。?

“圍困我並不足慮,我城中積糧足夠支持三年,而李均糧草不能由雷鳴城就近補給,需從狂瀾城與銀虎城調運,必定不能持久,如果再能有支部隊乘機襲擊雷鳴城,李均無法兼顧,必然潰敗!”彭遠程略一思忖,道。?

“可是我軍被困於此,根本無法分襲雷鳴城。”幕僚步步緊逼,似乎要將彭遠程逼上絕境。?

“哈哈哈哈,這一點盡可放心。”彭遠程大笑起來,道:“我這就令人去見朱文海,曉之以利害,如今之際,我們合則足以自保,分則必然被各各擊破。朱文海雖然無能,但不是個看不清形勢的蠢才,料想他會知道如何去做的。”?

果然,接到信使傳來的彭遠程密信,朱文海慨然允諾到時定然會出兵相助,但彭遠程派往其他四家小勢力的信使帶回來的卻不是好消息,這四家口中支持,卻沒有出一兵一卒的打算,而此時,李均的大軍,已經攻入大穀城周圍地區,直逼大穀城了。?

在距城二裏之處,李均駐下營寨,僅領著十餘騎來到石崖下,眼見石崖巍峨森然,一條驛道蜿蜒而上,在山崖間盤旋,從山腳下到山上的城短短的距離內,路卻拐上了六七個彎。路的一側是山崖,一側是深淵,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失足落下。崖上大穀城依著地勢而建,城牆並不高,但加上石崖,要想攻上去極其困難。李均抬頭看了半晌,長長歎了聲,道:“果然好城,當初先人在這石崖之上築城,定然費了不少心機吧。”?

“城是易守難攻啊。”孟遠與他並駕,以馬鞭指著洶湧的江水,“三麵臨江,一麵臨陸,攻擊方無法選擇,隻能從一個方向進攻,地勢狹窄,兵力的優勢展不開來,攻城器械無法對山崖之上構成太大威脅,彭遠程不主動出擊,而是選擇了此處作為戰場,證明他還是頗有頭腦的。”?

“正是,江麵上江流湍急,多礁石旋流,即便是我分兵自江上乘船攻擊,隻怕還沒有接近崖下,便被江水吞噬大半。即使接近山崖,這幾十尺陡峭的石壁,也難以攻上去,如今之計,隻有誘使彭遠程出戰,一戰擒之,城中沒有了首領,必然會舉城而降的。”李均點頭道。?

“就是不知彭遠程堅守的決心有多大,如果堅守的決心很足,那我軍便無機可乘了。”孟遠也皺起了眉,如果雙方軍陣排開,讓他往來衝殺,敵人便是有兩倍於己的兵力他也不會皺眉,但對擁有地利之優勢的對手,他也覺得無可奈何。?

肖林騎在馬上,伸手折下一枝樹枝,若有所思地道:“聽說這個彭遠程僅有數百部曲便攻下了大穀城,不知當初他是如何做到的?”?

“這個我倒有耳聞,他原本是在這城中的豪強,因為受原來城主的猜忌而起兵,因此無需自外攻城。”李均解釋道,“可惜自從他從雷鳴城退軍之後,便戒備森嚴,我幾次派人混進去都失敗了,隻是知道城內有八千戰士,囤糧足以支持三年之久。”?

“難道真沒有辦法嗎?”宋雲對於這些精心籌劃有些不耐,道:“不如這樣,讓我一人從江麵山崖爬上去,把彭遠程頭砍下來,那不一切都完了嗎?”?

“這可不行。”孟遠哈哈笑了起來,“你看,姑且不論你如何在這湍急的江水中如何接近山崖,就算你接近了,上麵隻要有兩個士兵,向下扔一塊石頭,你便會成為江魚的腹中美味。”?

他們在這裏觀察地勢,討論方案,城中彭遠程已經接到報告,在城上遙遙望見李均他們指指點點旁若無人,彭遠程冷笑道:“既是遠來之客,我怎能不去見上一見?”接著便下了城去。?

李均他們正說話間,忽然聽到城門打開的聲音,一隊人馬約有百餘騎衝了出來。為首的正是彭遠程,他們居高臨下,來到距李均約兩百步處,確信李均他們無法立刻接近後,彭遠程停了下來。?

“呔!李均小兒!”第一句話他便沒有客氣,雖然彭遠程本人也不過是三十出頭,但在李均麵前,他大可以擺一擺年齡了。“到我大穀城來送死的嗎?”?

李均並沒有被彭遠程表麵上顯露出來的魯莽與暴躁而迷惑,如果彭遠程是個魯莽的人,那麽他定然會先在外圍與和平軍打上一仗再退守大穀城,如果他是個暴躁的人,他領的這百餘人此刻便已經衝到自己麵前了。?

真不是個簡單人物,恐怕是自己在餘州遇上的最強勁的對手,雖然兵力並不多。李均微笑著行了個軍禮,道:“是彭遠程城主吧,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彭遠程仔細打量著這不為自己的無禮所激怒的年輕將領,暗紅色龍首頭盔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射出的光芒隱隱含有銳利的刺,還算英俊的臉上帶著笑容,但嘴角邊的一道短短疤痕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這張臉的美感,給他的笑容增添了幾分邪氣。?

這張臉上看不出什麽陰謀詭計的樣子,能看出的就是這張臉的主人擁有著不凡的氣度。彭遠程雖然對李均的事情聽說過不少了,也間接地同李均打過交道,知道這近一年來李均策劃的一個又一個奇計整個改麵了餘州的形勢,但對於李均還不能算是了解。應該再試試他吧,彭遠程心想。?

“你這小兒,不縮在自己城中快活,為何來我大穀城?說出來饒你不死!”彭遠程故意激怒李均。?

但是,李均對於他的目的心知肚明,因此他並沒有急於發怒,而是仔細打量著這個敢於正麵與自己對抗的男子。三十出頭的年齡也應該算是年輕的,細長的眉下臥蠶眼閃著深遽的光,瞪視著自己時神情似乎有些複雜,臉上表情看起來恰到好處,並沒有故作狂暴的那種做作感,這人是極善於控製自己情緒與心機的。?

“彭城主何出此言,李某來到這餘州早就聞說彭城主威名,先前雷鳴城中錯失結交的時機,甚覺遺憾,因此特意前來拜訪彭城主,想與城主交個朋友。”?

這話李均雖然說得半真半假,但想與彭遠程交個朋友之心,卻是真的。看到了大穀城的布置與彭遠程其人後,李均確實產生了將此人引為己用的想法。?

“李統領如有此意,倒也不難。”彭遠程改變了臉上的態度,言語間也客氣起來,既然正麵無法挑動這個年輕人,那就得用迂回了。?

“哦,請講,如何才能與彭城主交個朋友?”?

“二十日之後,便是賤辰,李統領隻要將雷鳴城作為壽禮送給我,那這朋友就算交定了。”?

彭遠程的話激起他部下們的輕笑,這個條件,是李均無法接受的,也表明了他的決心,聽到這個條件李均表麵上不顯露出來,但心中一定是大怒吧。?

“這有何難,此事我如今便可答應,彭城主我們這就去雷鳴城辦理交接手繼,如何?”李均微微笑了,雖然在朋友與部屬麵前,他有時會顯得拙於言辭,這隻不過他不想將對付敵人的手段用於朋友與部屬身上罷了,但對於想耍弄他的人來說,他的言辭甚至比他的大戟還有殺傷力。?

彭遠程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收斂,他心中卻越來越有些忌妒起眼前的年輕將領來。以他的才能,如果李均不出現在餘州,過個十年八年之後,他便能一統餘州吧,這也是他起兵以來的夢想,其中雷鳴城正是他夢想的起點。隻要雷鳴城總管華風一死,他便可以乘其諸孫爭儲之機入主雷鳴城,但可惜的是,這天賜良機卻被李均抓住,而讓預謀已久的自己隻能作旁觀者,而且,李均隻用不到一年時間,便控製了華家與童家兩大勢力的地盤,這讓自己一統餘州的心願更加難以實現。?

此時彭遠程心中甚至產生了“餘州既有了我彭遠程,為何又要冒出個李均”的感慨,但眼前這對手的強大,更能激起他的鬥誌,也更能讓他充分發揮出自己的才能來。?

“若是能打敗他,便可接收他的基業。”這個**開始在彭遠程心底升起,但他很快擺脫了這個幻想,雖然野心勃勃,但他更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決不會為了野心而忘記自己目前所處的不利局麵。?

“李統領果然爽快,賤辰還有一段時日,李統領還是多準備一下吧,等到賤辰那一日,在下一定去雷鳴城接收這生日禮物。”彭遠程道,“既然李統領遠道而為,在下不得不盡地主之誼,請李統領入城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宋雲瞧瞧彭遠程,又瞧瞧李均,覺得這兩人間本來該碰出火花來,而此刻卻談笑風聲,隻差沒有把臂言歡了,心中大是不解,以他質樸的性格,自然無法理解這兩人正在通過言語上的交鋒,來向對手施加心理上的壓力。?

李均回頭看了看己方,然後笑道:“彭城主太小氣了,我們遠道而來卻隻以水酒為招待,不如這樣,彭城主來我軍營寨之中,雖然說在下來得匆忙,但山珍海味還是準備了一些,彭城主意下如何?”?

“這怎麽敢當,畢竟閣下才是客。”彭遠程一點沒有讓步的樣子。他正欲再說幾句,李均身旁一人早已不耐煩了。?

“你們這些膽小鬼,要麽就打,要麽就走,羅羅嗦嗦半天廢話,你們煩不煩啊?”?

這一句不但把彭遠程給刺了,也連帶罵上了李均,嚴格來說,說話的人本來用意就是罵李均沒有英雄氣概,徒逞口舌之利,而彭遠程隻是被誤傷。?

說話者自然是紀蘇了,彭遠程見李均身後一個套著古怪頭盔的戎人裝飾的人忽然插上一嘴,心中先是一愕,然後想起細作對他所說之事,笑道:“原來是戎人公主紀蘇小姐,李統領打仗也帶著你啊?”?

即便是紀蘇自己,也聽出彭遠程言下有李均與你關係相當不一般的諷嘲之意,心中大怒,驅馬便衝了出去,李均伸手欲攔,但又收了回來,這戎人女子在氣頭上,如果自己去阻攔的話,她打的目標就不是彭遠程而會是自己了。?

“膽小鬼,吃我一刀!”紀蘇揮刀直逼了過去,但彭遠程隻是笑了笑:“對不起,我可沒有同女人決鬥的習慣,紀蘇小姐還是去找李統領吧,準備放箭!”?

他身後百餘騎全部彎弓搭箭,紀蘇雖然憤怒,卻並沒有失去理智,立刻住了馬,僵在兩軍之間,進則有生命之危,退則徒被嘲笑,一時間她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節?

正當紀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際,李均緩緩驅馬來到她身邊。?

“你先退下去。”李均低低聲間對她道,紀蘇這時正覺得周圍全是惡意的目光與譏嘲的笑容,李均的到來正是時侯,她第一次沒有反對李均的謝,默默調轉馬頭退了回去。回到人群中後她忽然想到,自己怎麽會如此聽從李均的吩咐,在這麽多人麵前,這豈不讓人們更有了嘲笑的憑據了??

“彭城主,聰明如你,當然能識餘州大勢。”李均覺得無需繞圈子了,直截了當地道:“餘州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阻礙我和平軍的了,為城主計,早日歸順於我,才是久安之計!”?

“不要說了,你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嘴巴上同樣也無法得到!”彭遠程冷笑,初次見麵,他占了上風,這讓他信心大增,很顯然,李均之所以要再三勸誘,更證明他也沒出息太好的辦法來攻打大穀城。?

“既是如此,那就在戰場上再見吧。”李均略一點頭,便與眾人轉身離去。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彭遠程將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沒有激怒李均,誘他立刻強攻,自己這次來雖然在口舌上占了優勢,但實際的戰果並不大,無非在心理上給李均增加了壓力罷了,這種壓力能否變成自己取勝的契機,現在還無法判斷啊。?

“我們也回去吧,如果我料不差,李均肯定會日日來挑戰的,你們好好休息去,準備明日大戰。”他對屬下道。?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和平軍便開始向大穀城逼近,在山崖前駐住腳,開始大聲叫罵起來,諸如“城裏的縮頭烏龜”、“膽小如鼠”、“無能之輩”這類的罵語算是比較文雅的,更有甚者,一張嘴就來問侯彭遠程與他部下的母親,城中也不甘勢弱,組織了數百人齊聲大罵李均與和平軍,聲音從高處向低處傳開,頗有些瀑布一泄千裏的氣勢。而和平軍便也以十倍之力奉還,雙方罵得興起,相互吐口水還不解恨,個別人甚至解開褲子向對方撒尿,兼帶炫耀自己的某樣器官。?

李均見了不由得長歎一聲,心想若是陸帥有知知道自己領兵打出了這種奇仗,定然會笑掉大牙來。但比之強攻去犧牲和平軍的寶貴士兵,他還是覺得罵陣來向對手挑釁,激對手出城決戰更合算一些。於是雙方便打起了一場千古未聞的“罵仗”,每日裏都組織一批人,輪流向著敵軍叫罵,罵到後來所有可以罵的髒話都罵完了,雙方就挖空心思去想些更為陰損的話語。山城內外,粗話莽莽,石崖上下,唾沫滔滔。但偏偏兩邊主將都頗有養氣功夫,或者說臉皮都足夠厚,對自己部下又約束得極嚴,這一罵就是三日,雙方仍未射出一箭,攻出一寸。?

但這並不意味著雙方沒有損傷。城中開始時是讓士兵來罵,後來士兵嗓子都啞了便讓百姓來罵,尤其是娘子軍,罵出來的話語讓和平軍無法忍受,尤其是對李均的人身攻擊。和平軍將士向來視李均如戰神,被這群女人如此羞辱對於和平軍士氣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到得第四日,甚至有士兵不聽約束要求攻城,李均彈壓住後,忽然心生一計,道:“或者可以如此激彭遠程下來,他不是用女人罵我嗎,我們便罵他是女人。”?

片刻之後,和平軍中放出一匹馬,背上背著個包裹,和平軍將士在山下大叫道:“這是李統領送給彭城主的禮物,這是李統領送給彭城主的禮物!”?

那馬在和平軍士兵的喝聲下,來到了大穀城門,城中士兵見和平軍仍在山下,便開城將馬放了進去。彭遠程打開馬背上的包裹,見裏麵是一件鮮豔的新娘服飾,中間尚有李均手書的一封信。?

信中道:“閣下縮於大穀城中,恰如女子藏於深閨,今料閣下欲出嫁,特贈嫁衣一件,請閣下於全軍之前試妝,如何?”?

彭遠程左右全都駭然,在神洲之中,除去李均在狂瀾城誓約裏提到男女平等外,向來瞧不起女子,如今李均贈彭遠程以女衣,確實是奇恥大辱,遠勝於在城下大罵三天了,而且周圍見到此事的士兵不少,傳播開來,對於城中士氣是極為不利的。?

彭遠程果然大怒,拔劍而起,翻身上了戰馬,但他驅馬到了城門邊,便又折了回來,臉上露出陰森的笑容。?

“激將之法,激將之法……”他口中喃喃道,然後抓著那件衣衫進了屋子,片刻之後他再出來,全軍一片嘩然,他竟然將那件新娘的衣衫套在身上!?

緊接著彭遠程上了城,在兩軍士兵前大搖大擺走了幾步,高聲道:“謝李統領將自己的衣衫贈我!”?

大穀城士兵全都大笑起來,一齊高聲喊道:“謝李統領贈衣,謝李統領贈衣!”?

李均麵色大沮,他終究是少年人,養氣功夫比之於彭遠程還是略弱一些,縱馬便要攻城,但肖林伸手拉住他的戰馬,拚命道:“不可!不可!”?

李均立刻明白,自己如果首先不能忍受,何以讓士兵們忍受?他心知這樣下去,不但無法將彭遠程挑出來,恐怕首先被激怒而失去理智的是己方,因此不得不嚴令部下不準再出寨罵敵,每日裏隻能坐聽城中傳來叫罵聲。?

時間這樣拖下去,對於李均來說,是極為不利的,不等補給上出現問題,單單是敵軍的叫罵,便足以讓和平軍士氣全無,甚至於全軍崩潰,必需讓士兵們覺得圍下去還會有勝算才行,否則不如退軍回去。因此,在圍城之後第五日,李均再次召開了軍事會議。?

“城中積糧頗多,足夠支持三年之久,這樣下去,也無法攻下大穀城,諸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方法,否則還不如退軍回去。”李均問這些部將們。?

部將們相互對視,沒想到向來多智的李均也會覺得束手無策,但現在這種局勢下,他們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肖林沉吟半晌,道:“敵軍沒有什麽明顯的弱點,看來此次,隻能先暫且撤退,以觀其變了。”?

明明知道肖林所說極是,但李均心中仍有些不甘,畢竟,自來到餘州以來,他從來沒有無功而返過。即便是曾一時受挫於雷鳴城被迫放棄到手的城池,他也在敗中取勝,埋下日後重奪雷鳴城的種子。而這次,彭遠程守的大穀城就象一個無縫的雞蛋,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叮上一口。?

“一戰不打就退兵嗎,那也太窩囊了,讓我明日去挑戰吧!”宋雲霍地起聲,氣鼓鼓地道,孟遠也點頭道:“不錯,如果一戰不打就退回去,很難向將士們交待,對於士氣也有不良影響。”?

“難道要吃了敗仗後才肯退嗎,明日去攻城,你們有沒有把握攻下來,如果沒有把握,還是退軍的好。”對於這兩個勇猛有餘的晚輩,肖林毫不客氣地道,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歲月,比這兩個人的年齡還要大一些。?

“這樣吧,明日我們再仔細看看大穀城,我不信這城就沒有任何防守上的死角。”李均的折中提議被大家勉強接受了,他自己也不願意就此退軍,也許,還有什麽勝機,隱藏在這城中,隻要仔細搜索,定然能找到的。?

次日一早,李均與主要將領們又接近了大穀城,看到有人接近,城中例行公事般開始了大罵,眾人已經有些習慣了,也不以為意。?

這次眾人沒有走到進城的石路上,而是繞著山崖轉了一會兒,李均忽然指著山崖上的一處問道:“那是什麽?”?

眾人隨他的手指看去,隻見數十個黑忽忽的圓形東西從崖上垂了下來,落入江中。?

“莫非是敵軍放下人來準備偷襲我軍?”孟遠道。?

“不,不是。”宋雲目光最為銳利,道:“是一些木桶。”?

隻見那些木桶在江水中晃了幾晃,緊接著便又被扯了起來,原來木桶上被繩子拴著,是城中人在江中打水。李均心一動,道:“城中沒有井嗎?”?

“整座城挖地三尺便是石,哪有井呢?”?

李均的眼睛立刻明亮了,初升的朝陽映在他的眼中,象兩團燃燒的火:“城中沒有水,如果我們令人割了他的繩子,斷了他的水,即便是有糧,又能如何?”?

眾人聞言都是大喜,但肖林旋即麵有憂色:“江水如此湍急,要想接近那石崖已經極為困難,何況對方若居高臨下擲下石頭,隻怕我們去斷他水的將士會有危險。”?

“此事無妨,我立刻從雷鳴城調來法師,用巨木釘成大木排,令軍中夷人來駕駛,遠遠的用火係法術去燒,這不就可以了嗎?”李均哈哈笑了起來,心中一時間覺得解除了一個大疙瘩,多日來被悶的一口惡氣一掃而空,似乎勝利就在眼前。?

一切始他計劃,在快騎的催促下,與李均有過共同屠蛟經曆的楚青風派來了魔法太學中的十位長於火係法術者,李均也早令軍中夷人紮木為排,巨大的木排雖然有些不穩,但比之一般的船在這湍流中要安全的多。為保險起見,李均親自踏上木排,與十位法師站在一起。這十人都是真人級的道教法師,有三個是楚青風自己的弟子,善於五行法術中的火係法術,當大穀城的水桶垂落下來時,他們便喃喃念咒,強大的靈力化成火焰,將拴在桶上的繩索全部燒著,片刻間,這些水桶便全隨著江流而去了。?

城上的軍民大為恐惶,此時正是梅子黃時,天空晴朗無雲,在短時間內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如果沒有水,城中人不出三日便都無法再戰,到時李均隻要來接收這城便可。?

彭遠程聽到這報告之後,冷笑道:“李均他還不死心嗎?”命人從府庫中拿出鐵索來,以鐵索拴桶放下來打水,這樣真人們的火係法術對鐵索便無能為力,而木桶又浸濕了,根本無法燒著,真人們一籌莫展之時,李均又想出了一計。?

他令夷人們遠遠用箭射這些木桶,片刻之後,木桶就便射出無數個洞來,所打的水全部流走。彭遠程在城中看得真切,立刻令人將木桶也換成鐵桶。?

雖然鐵桶重而且數量也沒有木桶那麽多,但每日不停的打水也足夠城中人用了。李均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令人從上遊放下大木排來,將鐵桶連帶鐵鏈全部衝撞而走,甚至有兩個企圖用力拉住鐵鏈者也被帶了下來,摔死於江中。?

“還不肯放棄嗎?”經過兩天水桶爭奪戰之後,彭遠程下令鑿開石壁,從石崖之上向下直鑿,城中軍民知道這關係到生死存亡,輪流開鑿,還真給他硬鑿出一排直通往崖下水蝕出的洞中的豎井,李均並不知道他們在石壁中鑿井之事,隻是密切注意江邊,見沒有桶從崖上垂下,以為城中已經放棄,便在城外等著彭遠程投降。?

這一日已經是圍城的第二十天,李均認為城中斷水已經有七日了,按理說就是再節約用水,城中也無法再支持下去了,李均決意派人探上一探。?

於是,又是一匹馬背著一個皮囊進了大穀城。?

彭遠程從馬背上摘下皮囊,掂了掂,發現是一皮囊的水,再看皮囊上還有封書信,彭遠程打開一看,隻見其中寫到:“憶及今日乃彭城主壽辰,特以一皮囊水為壽禮,正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彭遠程哈哈笑了,李均送水是假,刺探是真,他對於自己遲遲不降,定然是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吧。既然送了禮來,那就要回份禮去,於是,他命人道:“去將魚拿來!”?

原來在那打水的桶中,時不時還能打上幾條鮮魚來,這天早上便打上了兩條。彭遠程召來一個士兵,對他道:“將這盆水和魚給李均那小子送去,就說是我還的禮。”?

見到那士兵眼中頗有懼色,彭遠程又是一陣大笑:“別怕,李均雖然詭詐,但不會做斬殺來使的事,我不會害你。”?

那士兵無奈,隻得來到李均營中,李均見了這盆清水與水中的活魚,麵不改色地問道:“彭城主令你來,還有什麽吩咐嗎?”?

那士兵道:“城主說這是他還的禮。”?

李均心中的感覺自然不能在這士兵眼中表露出來,他隻是哈哈一笑,道:“替我回稟彭城主,謝謝他的鮮魚,雖然魚有刺,但我仍會吃下去的。”?

士兵依言回稟了彭遠程,彭遠程微笑道:“好了,李均要退軍了。”?

幕僚問道:“何以知之呢,李均不是說即使魚有刺,他也要吃下去麽?”?

彭遠程道:“要吃魚,先得剝去魚刺,大穀城的魚刺便是我了,不除去我,李均是無法吃下這魚的,他自己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如果要強攻的話,隻會給這魚刺卡住喉嚨,讓他進不得進,退不得退。而且,朱文海見李均遲遲不敢攻打大穀城,也不會放棄這機會,肯定會派人去襲擾李均之後,沒準會親自督軍再去攻打雷鳴城,如果這樣,李均必然退兵不可。”?

看到幕僚們還不敢完全相信,彭遠程笑道:“我們等著瞧吧,不出三日,李均必然退軍。”?

果然,到了第三日後,李均接到朱文海再次出兵雷鳴城的消息,和平軍真的拔起營寨全軍撤退了,見和平軍後撤之勢,幕僚們全長長出了口氣,有個幕僚問道:“城主為何不出城追趕?”?

“李均用兵,其實還是相當謹慎的,由他多日圍攻也不肯強攻便可以看出。”彭遠程眯起眼眺向遠方的和平軍,緩緩道:“我看他以前屢出奇計都是在當時情形下迫不得已的選擇,這次他兵多攻城卻失敗,退軍之時定會令勇將殿後,此時去追,不異於送肉入虎口,弄不好還會被李均反撲回來,乘勢奪了我大穀城。”?

“不過,”片刻之後,他又道,“我倒想給李均一個機會,看他敢不敢回頭。”?

片刻之後,一支小部隊出了大穀城,尾追和平軍攻去,在他們進發了不久,彭遠程也親自領著三千兵馬出了大穀城。?

李均接到後方孟遠傳出的敵軍來襲的消息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問敵軍數量多少,當得知不過區區千人,已經被孟遠擊潰後,歎息了聲道:“彭遠程始終不給我這機會,令孟遠回本營,我們要急速去解雷鳴城之圍。”?

哪知孟遠剛回到中軍,後軍就是一陣大亂,彭遠程親自領著的第二隊追襲的戰士趕了上來,以優勢兵力對付和平軍的殿後部隊,若非和平軍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在被分割包圍時仍組成赤龍陣自保,李均定然要受到來餘州以來最大的潰敗。待到李均整頓人馬回軍時,彭遠程見難以撼動和平軍本陣,已經迅速退回到大穀城中,李均來到狼籍的戰場,看著躺在血泊中的戰士,不由得深深自責。?

“此戰失利,原因在我啊。”他喃喃自語。?

第三節?

嚴格的說,此次圍困大穀城,雙方死傷人數基本相當,李均並沒有被完敗。?

但從內心深處,李均有不折不扣完全敗北的感覺。自從來到餘州以來,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失敗,對於基業逐漸牢固的和平軍,百餘人陣亡、三百人受傷,原算不得太大的損失,對於李均內心來說,則完全是另一番滋味了。?

“換了陸帥,根本不會遭受這樣的失敗!”李均深切地體會到自己與陸翔的差距了,換了陸翔,根本不會在大穀城耗費時日,在發現難以攻下的當日,便會退軍,而不至於拖到讓朱家覺得有機可乘,結果被迫之下匆忙退軍,還給彭遠程耍了一次,先用佯攻失敗迷惑李均,讓李均將孟遠調了回來,緊接著再以主力突襲,給和平軍造成了損失。?

造成這種不必要損失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李均有些氣盛了,對於還年輕的李均來說,這樣的小挫,可以說來得正及時,將他從接連大勝的喜悅中清醒過來。?

“在彭遠程那受到的打擊,要加倍奉還!”這便是李均的打算,自然,目前奉還的最好對象,就是敢幹侵擾和平軍補給線路並攻擊雷鳴城的朱文海了。?

朱文海一開始雖然答應彭遠程有難時定然出兵相助,但近兩個月前的大敗讓他心有餘悸,並不敢立刻出兵牽製李均。隻是日日命細作詳細打聽李均對大穀城的圍困情況。當得知李均拿大穀城無可奈何之後,他的膽子就逐漸大了起來,終於親自帶領兩萬人攻打雷鳴城,同時還派出遊騎切斷了從雷鳴城通往大穀城的補給線。?

聞知李均撤了大穀城之圍,正在急速回軍,途中雖然受到彭遠程的追襲,但損失不大,很快將逼近的消息之後,朱文海心中開始不安起來,李均不在的話,他覺得無所畏懼,但李均回來,隻要一想到麵對這直接殺死自己父親、間接害死自己兄弟卻幫助自己提前登上餘州都督之職的李均,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便升了起來。他並沒有正麵同李均交手,但在李均狙殺朱茂的那一戰他也在場,眼睜睜看著李均一揮手便斬下了父親的頭顱,這恐怖的影象給他的恐懼實在是根深蒂固。再加上此後與李均指揮的和平軍數次作戰都是屢戰屢敗,不由得不讓他心中對李均極為忌憚。?

“各位認為要同李均打這一仗嗎?”在軍帳之中,他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向自己的幕僚們詢問,這些幕僚大我與曾經是他兄弟朱文淵的智囊的司馬輝一樣,都是餘州的名門望族。?

從他的話語裏,大家都聽出他實在沒有一戰的勇氣,思考了片刻之後,幕僚霍澤道:“我軍之意是為大穀城解圍,如今大穀城之圍既解,我軍無需再與李均交戰,還是回軍養息的好。”?

其他幕僚也紛紛附合,朱文海順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諸位傳令三軍,今夜乘夜退軍。”?

朱家的部下,和他一樣巴不得早日離開此處,隻不過主帥未開口,不敢說罷了。退軍的命令一宣布,軍士們以平時兩倍以上的速度整裝待發,看在朱文海眼中不由苦笑:“我們就如此畏懼李均不曾?”?

關於退軍的路線,朱文海認為還是按來時的道路撤軍最好,這條路既近,且遠離和平軍回撤的道路,幕僚們無人敢提出異議,但他們卻不知道,李均在彭遠程退走之後,立刻令孟遠領騎兵輕裝而進,直指他們的退路。?

“這樣的話,可能會造成我軍孤軍深入的情況出現!”肖林不得不警告,和平軍的騎兵隊伍並不多,奪得了銀虎城童家的牧場之後,也不過編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騎兵隊罷了,以千人去阻擋歸心似箭的萬人,而且是進入敵軍境內,確實有些冒險。?

“我軍都憋足一口氣,想要報大穀城下受挫之仇,而敵軍都想早日回家,軍無鬥誌,我軍又是以有意擊無意,一戰可擊潰敵軍,稍振一下士氣。”李均說明自己攻擊的理由,然後又道:“而且,我軍主力隨後即到,直指朱家餘陽城,定然要讓朱家嚐到敢在背後牽製我的惡果!”?

聽了他話中有話,肖林側目瞧了他一眼,隻見李均臉上神情非常平靜,肖林問道:“隻有如此嗎?餘陽雖然是通往朱家本城餘江的門戶,但城高溝深,據說不在餘江城之下,朱文海又畏懼和平軍軍威,必然令重兵防守,急切間想要攻下,隻怕不易。”?

“哈哈。”自己的心意被肖林看出,李均隻得笑了笑,道:“其實這是虛張聲勢,正因為朱文海膽小,若我全力急攻他必然會請彭遠程來救,彭遠程知道餘陽一失,餘江城也就難保,那麽全餘州就隻剩他一個大穀城,再也沒有堅守的意義,因此他肯定會侵巢來援,甚至可能會作好放棄大穀城的準備。”?

“不可能,大穀城是彭遠程基業所在,他怎肯輕易舍去?若是他肯舍去大穀城,為何不幹脆降伏於我軍?”?

李均將眼睛投向大穀城方向,似乎在看著那個不在眼前的敵手,心中將他納入帳下的渴望越發的強烈了。“男子漢的性格,隻有交過手才知道。這是魯格當年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以前之時,我不理解其中意思,現在卻明白了。”?

聽到他忽然談起已經戰死的羌人,肖林也不作聲了。但心中的詫異卻象是狂風暴雨,他印象中的李均,始終是個冷傲的、殺氣逼人的少年傭兵,而此刻的李均,卻更象一個愛回憶往事的人。?

這還是李均嗎?他暗自詢問,悄悄側目向李均望了一眼,隻覺得坐在那裏的,降了那個少年統領之外,似乎還有一個人的影子。?

“陸翔……陸無敵,對他的改變實在是太大了,短短三年能讓他的變化如此大,那個男子真的了不起。但為何我總覺得,這種變化隱隱有些不妥呢?”內心中不斷自問,肖林習慣性地用手摸索著自己的下巴,繼續陷入沉思之中。?

此時李均心中正在對彭遠程可能的步略進一步進行分析。經過在大穀城的鬥智鬥勇,他逐漸有些了解彭遠程了,這人頗有戰略頭腦,即使明知自己是要他離開大穀城,他為了取得戰略上的回旋餘地,也必然會主動放棄大穀城的。如今餘州,憑借區區大穀城與和平軍對抗是沒有前途的,如果自己掃滅了朱家勢力、吞並其餘四家小勢力之後,再以蠶食之策來困住大穀城,大穀城的覆滅也隻是時間問題。要想與和平軍抗衡,首先要有象餘江朱氏那樣擁有強大的兵力和足夠支撐戰爭損耗的補給,其次要有象彭遠程這樣具有戰略頭腦與戰術技巧的將領,這一點,遲早朱文海與彭遠程會看到的,以其等那時他們主動聯合而難以拆散,不如現在我來迫他們聯合。?

而且,對於彭遠程來說,大穀城在他的餘州戰略中並不能判演決定性的角色,但對於自己來說,這個看似無用的棋子卻可以成為決定戰局的勝負手。?

想到這裏,李均臉上露出了笑容,看在紀蘇眼中,立刻明白他有了什麽壞主意了,這種邪氣的笑容正是李均有了好計的標誌。?

從雷鳴城退回的朱家軍隊,並沒有遭到雷鳴城中虎翼軍的追擊,一路上都是比較順利的。?

但朱文海並未被這安全的形勢所迷惑,細作與探馬如流水般給他傳來敵人的軍情,雷鳴城的虎翼軍是否有出去的跡象,李均的和平軍行到了哪裏,方圓五裏之內有沒有可疑人物。?

對於他的謹慎,李均知道也一定會自歎不如,雖然他的謹慎是因為害怕而不是因為想掌握戰場的先機,但必需承認,這謹慎收到了效果,孟遠的騎兵還沒有接近,便已經被他知道了。?

“怎麽辦?”知道敵軍行動是勝利的一半,但勝利的另一半則要靠主帥的謀略,可惜的是,朱文海從其個人能力上來看,並不是能夠在情況有變之下鎮定自若的人。李均不是全力回軍,而是派輕騎攔截自己的歸路的方法,也確實令他驚懼,如果歸路被切斷,這兩萬多的軍隊,便很可能要成為曠野中的枯骨了。?

“我軍有兩萬人,李均騎兵不足兩千,大可以一戰!”霍澤鼓起勇氣道,“我軍不防在此囤住,待敵軍來攻之時以壁壘迎擊,必定能獲全勝。”?

“這裏都是平原地帶,無險可守,如何與騎兵作戰?況且,我以為,李均決不致於隻派一千騎兵前來送死,其背後定然還有深意!”另一個幕僚龐武道。?

“還有什麽深意?”霍澤反問道。?

“可能有二,一是牽製我軍,讓我軍囤於止不能繼續回軍,這樣李均的主力與雷鳴城中的虎翼軍便可即時趕上,將我軍包圍起來。二是與我軍比速度,要搶在我軍之前去餘陽城,李均幕僚中有司馬輝,其人原為二公子智囊,又是餘陽人士,深知城內虛實,與城中守軍又有著鄉親關係,如果他隨軍前來勸降,甚至隻是修書一封,餘陽城都可能倒戈!”?

這一點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實,在如今李均統合雷鳴城、狂瀾城、銀虎城三城之力,橫掃餘州之勢已經形成,餘陽城守軍背棄朱家而投靠李均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更何況餘陽目前守將是餘陽本地人士,與司馬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難保他不會被司馬輝說動而降。想到這裏,朱文海心中頗為懊喪,雖然目前餘陽守將一直對自己忠誠有加,但還是早該換個人才對。?

“況且,即便是我軍順利回到餘陽城,李均尾隨而至進行攻城,我們也沒有把握能守住此城。”龐武又道。?

“這該如何是好?”朱文海也認識到自己處在極為危險的境地裏,他問道。?

霍澤沉吟了會兒,忽然道:“李均來這餘州以來,一直所向披靡,隻有在大穀城吃了敗仗,如果能讓大穀城彭遠程來援我,李均必然得退兵自保。”?

“正是!”朱文海也想起來,道:“我們此次來雷鳴城,原本就是為了解大穀城之圍,如今我們有難,彭遠程也不得不救!”?

“我看危險,彭遠程兵微將寡,來援我的兵小了不足以成事,來援的多了就必需擔心大穀城的安危,恐怕他不會盡力來援的。”見霍澤之說深得朱文海讚成,向來與他不和的龐武道。?

於是,朱文海又陷入恐懼之中,其實以他的兩萬兵力,尚足以一戰,但他知道將無鬥誌兵無戰心,如果不顧一切退軍的話,敵人一千多騎兵衝上來一陣砍殺,這好不容易糾集起的兩萬大軍便會徹底崩潰,甚至造成全境的連鎖反應。而如果結陣慢慢回軍,李均的主力極可能會直指餘陽城,搶在自己之前趕到,無論逼降餘陽還是用詭計攻下餘陽,都斷了自己歸路,等待全軍的,仍舊是敗亡。?

“不如這樣,以今日餘州之勢來看,能與李均一決上下的統帥,唯有都督大人與彭遠程。”為了顧及朱文海的麵子,霍澤將他也帶了上去,但心中誰都知事實並非如此,“都督乃萬金之軀,怎能親在矢石之中,都督何不命彭遠程為餘陽城城主,一則將這餘州數一數二的名將招至麾下,二則可以用他之力來抵擋虎狼一般的李均!”?

這個想法頗為大膽,但龐武立刻反駁:“我看彭遠程其人龍行虎步,顧盼之間有吞吐山河之勢,也是個野心勃勃之人,以他為屏,十之八九引狼入室。”?

“非也,非也,以彭遠程為餘陽城主,餘陽城中兵員官吏招募任免之權在都督手中,民心軍心皆不附於他,他的生死存亡皆由我們,有何懼之?我們不過借其智慮一用,給他個城主虛名又有何妨?”?

不等龐武再次反駁,霍澤又道:“更何況以如今之勢,不借助彭遠程之力,誰有把握守住餘陽城?”?

想起李均不拘一格的攻城戰法,眾人都覺得難以招架,隻能苦苦盯著朱文海,看他如何選擇了。?

“李均,狼也,彭遠程,犬也。”朱文海不得不作出決定,“犬雖也欲食肉,總比狼要好對付,以狗製狼,隻好如此!”他的這個比喻雖然不倫不類,但確實比到了點子上,請彭遠程來助的決策便決定了下來,但現在最緊迫的,還是如何對付孟遠這一千餘騎的騎兵。?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決定以騎兵為先鋒,搶在和平軍之前趕到餘陽,將餘陽守將先撤換再說,而大軍則隨之跟進,一路上小心謹慎,嚴防和平軍偷襲。?

孟遠趕了上來,與朱家軍隊戰了一場,互有損傷。但見敵軍戒備甚嚴,沒有什麽可乘之機,便隻得聽由朱文海退回餘陽城。當他回軍來見李均時,李均哈哈笑道:“這無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待給你。”?

和平軍似乎要對朱家的退軍窮追不舍,緊隨其後步步緊逼,這讓朱文海不得不趕緊派出霍澤前往大穀城求援。?

再說彭遠程,逼退和平軍之後仍在注意和平軍與朱家之間的戰事進展,當得知朱家聞說大穀城圍解便自動退軍之後,他麵露喜色,道:“看來我的時機來了!”?

幕僚不解,問道:“城主為何這樣說,朱家退兵正證明朱文海不敢與李均交手,李均回過頭來又會攻打大穀城,此次李均再來,必然有了攻城之策,城主為何反道是機會來了?”?

彭遠程笑道:“你們看,朱文海一聽說李均回軍敗驚惶失措全軍盡退,這證明他根本不敢與李均交手。而李均怒其助我,為絕後患必傾力攻打餘陽城,否則這次他出軍便勞而無功。在李均壓力之下,朱家無人敢應戰,隻得有求於我,這當然是我的機會來了!”?

果然,不過幾天之後,霍澤便來到大穀城,寒喧一陣之後,霍澤道:“此次來此,一是恭喜彭城主大敗李均,讓和平軍聞彭城主之名便望風而逃,二來是有求於彭城主。”?

彭遠程向部下們一笑示意“如何”,嘴中道:“此次能勝過李均,也要多虧朱都督親冒矢石討伐雷鳴城,令李均有後顧之憂。如果都督有所吩咐,在下如何敢不聽從?”?

對於彭遠程的態度覺得非常滿意,霍澤道:“都督大人命彭將軍為餘陽城主,請彭將軍即日便起兵前往餘陽。”?

彭遠程聽到之後心中一陣狂跳,他預料到自己的機會來了,但也沒有料到是如此的機會。他立刻翻身跪倒在霍澤麵前,道:“多謝都督大恩,遠程定然以死相報都督。”?

本來還以為彭遠程會有些推拖,霍澤準備好了一大堆說辭,如今都沒派上用場,大喜之下,他立刻告辭,回朱文海處去報喜去了。?

等他走後,彭遠程的幕僚都不解地問:“城主為何如此?”?

彭遠程森然笑道:“大穀城人不過兩萬戶,棄這彈丸小城,而得餘陽這十萬戶的大城,這等好事,我為何不同意?要與李均在餘州一爭長短,憑借大穀城是無能為力的,隻有統合朱家力量,才有望擊敗李均,而今這機會自動送上門了,我如何能放棄?哈哈哈哈,以死相報都督,我絕不虛言,會以給朱文海那小子一死的!”?

幕僚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彭遠程表麵是去助朱文海,實際上是去圖朱文海的,雙方看起來相互合作,實際上各懷鬼胎,但處於亂世之中,不算計別人,便要被別人算計,為了自保,隻有如此了。?

局勢的發展,正如李均所料,對他尚能構成威脅的彭遠程之智與朱文海之兵結合在一起了,兩個最強對手的聯合,是他自己施加壓力的結果,麵對這一局麵,他又能設下什麽奇計來一手破壞掉自己布下的這個不利局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