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境

李均手拄著大戟,站在小山上向下張望,山下黑壓壓的,盡是蓮法軍的營寨,大寨依山而傍水,所紮之處地勢平闊,各營帳之間錯落有序,顯然安置者是個精於兵法之道的人。?

“看來有不少人啊。”孟遠輕聲道,雖然敵人軍勢極盛,但在他眼中,不過是“看來”有不少人罷了。?

“這倒有些奇了,如此眾多的蓮法軍從何而來?”李均緊鎖著眉,雖然他並不在意眼前這些敵人,但對不能不在意敵人突然大規模增兵之後的戰術意圖。本來經過惡風嶺之戰後,陳國東部蓮法軍主力幾近崩潰,殘餘部隊將到手的十餘城都棄之不顧,全都回縮至軍事重鎮石塔城,直至前幾日,他們忽然大規模自白塔城中出兵,李均得到細作報告後覺得其中有蹊蹺,因此與孟遠親自前來觀看敵陣。?

“莫非是來自陳國其餘地方的蓮法宗援軍?”孟遠問道。?

“未必,蓮法宗主力在陳國西部攻城掠地,一部在南部與柳帥纏戰,哪裏還有兵力可以支援此處?”?

李均的分析令孟遠暫時停了會兒,但接著他又道:“上次接到報告之時已是五日之前,這五日間可能已有了變化,蓮法軍也許知西線或南線抽出兵力來支援東線了。”?

他的這種說法比較接近於真實了,但李均畢竟並非知曉一切的神,此時此刻,他無論如何也未想到,柳光在二人之間還未產生直接矛盾時便下了黑手。不但令公孫明說動餘州的彭遠程、江潤群等起兵,且通過施加壓力與巧妙誘導,將原本在陳國南部與之對決的程恬趕到東部,並奪取了寧望城。此時自寧望城敗退的軍馬,正在兼程潰向懷恩,而身為主帥的李均,又恰恰來到第一線探查軍情。?

“應該不會,以柳光指揮作戰的特點來看,他出手極為幹淨利落,絕不會令敵人完整地逃走,而會斬草除根,因此若是他那兒的蓮法軍逃到我們這兒,柳光也必然追擊過來。至於陳國官兵,他們全力防守都城洛郢,牽製住蓮法軍主力,雙方均無法騰出手來,因此,這些士兵,莫非是蓮法軍孤注一擲,欲尋我決戰?”?

孟遠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能努力揣摩對手的戰術意圖固然是好,但若對手的意圖非常隱蔽之時,唯一能做的,便是隨機應變了。?

“要了解敵軍的情況,就得抓幾個俘虜。”端詳良久之後,李均忽然展眉一笑,翻身又上了馬,戟指山下的敵軍營寨,道:“孟兄,我們好久未並肩殺敵了,一起衝進去,看誰先擒獲敵軍大將,如何?”?

“兄弟你為何還想逞這匹夫之勇?”孟遠聽了大吃一驚,山下勞法軍的營寨密密麻麻,足有十萬兵馬的陣勢,營寨壁壘周圍的空地上都已清除幹淨,他們根本沒有借著地形掩蔽接近敵軍的機會。而自己與李均不過領著千餘人的騎兵,任二人勇猛無敵,也無法在如此數量眾多的敵軍中確保全身而退。因此他道:“要捉一敵將,用得著如此冒險麽?”?

“哈哈,原本就是玩笑,孟兄如何當真了?”李均大笑起來,道:“不錯,捉一員敵將,原本無需我們去冒這個險,讓他自己來便是。升我紫龍旗!”?

領著這大批蓮法軍的,正是蓮法宗五掌教之一的程恬。在得帳下謀士獻計之後,他兵分兩路,一路五萬人令鄭定國領著自小路襲取寧願,另一路十萬人則從石塔城正麵攻擊李均主力。鄭定國所繞地界,盡是為柳光所控製的地方,李均雖然想製約柳光在陳國的勢力,但卻沒料到柳光會暗中挑唆蓮法宗大軍攻打自己後路,甚至“借路”給蓮法軍,再加上鄭定國行軍隱蔽,直到攻下了寧望城,李均仍未查覺蓮法軍一支已繞行至他身後,切斷了和平軍的歸路,也切斷了自餘州來的叛亂消息。?

他屯這於此處,正是為了等待鄭定國傳來的消息,如果攻克寧望城,他便可以揮軍大進,夾擊和平軍主力於懷恩,同時,停留於此,也可以吸引李均的注意力,讓他暫時無暇回顧身後。這一布置極為成功,李均果然被這多達十萬的蓮法軍吸引,而暫時未想到後方。?

此刻程恬正與部下團坐於軍帳之中商議軍務,忽然一個鬼卒進來報道:“東北小山崗升起一麵紫色龍旗,旗下隱隱有人在窺探我軍大寨。”?

“哦?那紫色旗是如和發現的?”程恬的軍師,蓮法宗十六上師之一的湯乾問道。?

“那紫色龍旗高高舉起,似乎毫不忌憚為我軍發現。”鬼卒依據他的判斷回答。?

“好狂的人,竟敢如此輕視我十萬大軍!”一個祭酒穆貴怒道,他本是鐵匠出身,在蓮法宗祭酒中出了名的性子暴烈,聽到敵人的探子竟然無所顧忌,自然憤憤不已。“請掌教下令,我願去擒獲這細作來為掌教祭旗!”?

“穆祭酒之意,諸位以為如何?”程恬輕輕瞄了湯乾一眼,與其說是問營中其他人士,還不如說是在問這鄉間教習出身的軍師。?

湯乾此時對微笑不語,若是這麽快便將自己結論說出來,豈不是難以顯出自己高明,還是待他人計窮之際,自己再出語才顯出高明來。?

“請掌教讓我去!”另一個祭酒馬舉出言爭道,“如此小賊,何需穆祭酒出馬,讓我去吧。一柱香之內,我定提此小賊之頭來見!”?

“還是我去!我無需一柱香便可斬殺這小賊,馬祭酒不要同我爭這一功勞!”穆貴站了起來,手握雙拳,鈴眼圓瞪,似乎馬貴再與他爭,他便要拔拳相向了。?

“我看二位中無論誰去都是殺雞用牛刀。”坐在最下首的一個年輕的祭酒揚起他的頭,微笑道:“還是讓小弟前去吧,小弟隻需一盞茶功夫,便可為掌教先聲奪人。”?

“甘平!你這小子也來與我相爭?”穆貴邁出呼咚咚的腳步,直逼甘平麵前,雙目怒視。甘平看起來頗為文雅,但此時竟不甘勢弱地站起,瞪了回去。?

“得了得了,若是定國在,你們誰也不敢爭。”湯乾知道是自己出言之時,一語讓劍拔弩張的二人全都喪了氣。程恬帳下第一勇士,非鄭定國莫屬,若是他在,這種機會也絕不會讓與他人,他們之所以爭得如此激烈,也正是想借鄭定國不在之時露上一手,顯顯自己的威風。?

“況且,我料你們三位便是一起去,也隻能被敵將所俘獲。”湯乾繞著彎子,卻不肯直截了當地說出他心中的推測。程恬輕輕哼了聲,湯乾向他望了一眼,這才道:“我料在山上窺我虛實者,必是李均自己,你沒聽到那升起的是一麵紫龍旗麽?他之所以不隱形跡,無非是想誘我軍派人前去捉拿,結果去者捉他不成,反而為其所擒。”?

營中諸將臉上都露出頗為不服的神色,以他們的武勇,都是千裏選一的角色,但聽湯乾所言,他們在李均麵前似乎不值一提,難道那李均比鄭定國上師還要強麽??

“湯乾上師言之有理,三位無心去攻,他卻有心算計,即便是單挑三位不懼李均,但也逃不脫他的陰謀詭計。”程恬插言道,安撫手下大將之心,這是一軍之帥的責任。?

“如此,就白白讓他看了我軍虛實,全身而退麽?”甘平問道。?

“以掌教之意……”湯乾垂下雙目,盯著自己的腳尖,卻問起程恬的決定來。?

“來人,備馬,我親自去會一會李均,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一個英雄了得的人物。”程恬站了起來。?

“掌教不可,掌教萬金之軀,如何能用在與乳臭小兒的爭鬥之上?”甘平起身攔住他,道,“還是讓小人去斬殺李均,掌教隻需在此等侯便罷。”?

“上師,你之意呢?”程恬有意沒有直接答複甘平,而是去問湯乾。?

“甘平祭酒說的極是,掌教無需冒此大險。”湯乾麵上浮起笑容,道:“不如令人悄悄圍住那山崗,讓李均無處逃走。”?

“哈哈哈……”程恬大笑起來,深深看了湯乾一眼,這個教習對身為上師仍心有不足,還想成為掌教之一吧。“請湯上師放心,我此去隻不過與李均會會麵,說上幾句話兒罷了。湯上師、馬祭酒,你二人留在帳中,令全軍作好追襲準備,隻等我令下,便拔營攻擊。穆貴,甘平,你二人領本部人馬,隨我上山!”?

紫色龍旗升起之後,李均與孟遠等在山上等了片刻,便見山下營寨門戶洞開,士兵們紛紛集合待命,一隊人馬約四千人開始大搖大擺地向山崗處過來。剛看到時,李均還隻是微微動了下眉,“唔”了聲以回應孟遠“敵軍行動秩序謹然,頗知兵法”的稱讚,但片刻之後,他的眉頭便鎖了起來。?

“敵軍為何前進得如此慢,莫非有詐?”他在心中自問。如果是來捉他,那敵軍要麽快馬加鞭趕上來要麽偷偷摸摸繞過來,卻絕不應如此大搖大擺從容不迫。?

“探馬,立即回頭,替我看看退路有沒有異,如有風吹草動,便速來報告。”在命令探馬去了解退路是否有敵人潛伏之後,李均左思右想,也覺得自己的布置並無漏洞,但為何心中的不安,卻如此強烈??

“統領快看那旗幟!”身旁一將忽然呼了起來。?

“掌教程……”李均默默念道,緊接著臉色大變起來,他自領和平軍以來,還從未如此震驚過,他問道:“蓮法宗五掌教裏,有幾個姓程的?”?

“隻有一個程恬,我曾向大哥報告過。”王爾雷胖大的身軀,無論如何也不象是一個流浪兒出身的年輕人,“程恬負責南路蓮法宗,手中有二十萬大軍。”?

“糟糕!”李均在心中驚呼起來,但臉上的神色卻轉為平和,孟遠卻從他身上靈力的波動之中意識到激變的發生,問道:“怎麽了?”?

“你說的不錯,這定然是蓮法軍從別路抽來援軍了。”李均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決定將自己的推測完全說出來。“程恬本在南路與柳光交手,如今卻出現在此處,隻怕柳光……這是柳光安排的……”?

孟遠也大驚失色,如果柳光與蓮法軍暗中勾通,那恐怕不會隻是放蓮法軍安然轉移這樣簡單。以柳光之智,再加上蓮法軍龐大的數目,和平軍確實麵臨著巨大的危機。?

“王爾雷,近來沒有南路的消息嗎?”孟遠問道。?

“近十餘日南路消息斷絕,似乎在進行大戰。”?

“可惜,沒有南路的確切消息。”孟遠聽了長長歎息,雖然苦兒營在探聽情報傳遞消息上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但對於和平軍來說,這終究是非正規的情報組織,它的缺憾在日益激烈的戰爭中也暴露出來。?

“無妨,反正有人給我們送情報來了。”李均神態已經完全正常起來,目光炯炯盯著漸漸接近的蓮法軍,“這來者必是程恬,他隻帶少許人馬前來,不是來交戰的……”?

又等了片刻,這四千餘人馬終於近到身前,隻見兩麵青色旗幟左右分開,旗下閃出一騎白馬,馬上端坐的,一身古銅色盔甲,正是程恬。?

“李均統領何在?”雙方相距尚遠,程恬便放聲問道,他年紀也不過四十出頭,頷下長須,在風中微擺,顯得有些零亂,也使得他看起來年紀要比實際上長一些。?

“在下正是李均。”其實無需報名,程恬的目光便聚在頭戴赤龍頭盔的李均臉上,兩人目光交擊一下,卻未閃出火花,似乎都隻是熟人之間的一次注目而已。?

“果然少年英雄。”程恬行了一禮,道:“我乃程恬,神宗五掌教之末。”?

“程掌教大名,我是久仰了。”李均按住心頭想問個明白的衝動,此時此刻,越發需要鎮定自若,從這程恬的氣勢來看,他絕非弱者,無論是心智還是格鬥,都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李統領心中想來驚訝,原本在陳國南路的我,如何會突然出現於此吧。”程恬輕聲笑道,“好教李統領得知,我是被柳帥所迫,不得不由南路來這東方。”?

“原來如此,多謝程掌教賜告。”李均麵不改色,對方敢於將自己敗績坦然告訴自己,這絕不是因為程恬恬不知恥,而是因為程恬對於自己的成功與失敗,都可以以平常心視之,知恥而後勇者,方令人覺得足以畏懼。因此他隻是拱了拱手,道:“隻是不知掌教來這陳國東部,所見所聞是否讓掌教滿意?”?

“李統領好涵養啊。”程恬一挑拇指,李均對於自己帶來的消息竟然如此鎮定,不太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準備,而是因為他不願在身為對手的自己麵前露出任何一絲內心上的弱點,上戰者攻心,深知這一點者,必是用兵的高手。李均雖然年輕,卻也是個老謀深算的角色。?

再次思索了一遍自己的打算,程恬確信可以讓自己無論在心理上還是戰局上,都可以獲取絕對的主動。因此,他又道:“我想請教李統領一件事情,還望李統領直言相告。”?

“在下知無不言。”?

“不知寧望城,是否還在李統領手中?”程恬一語,宛若利箭一般,直刺向李均心頭。這正是他最為擔心之事,在得知程恬進了陳國東部之後,他就懷疑柳光是否會放一部分蓮法軍去攻自己後路,如今看來,他的擔心竟成事實。?

程恬雙眸緊緊盯在李均臉上,想從他臉上看到哪怕是一絲的異樣神情,但令他失望了。李均仍舊是安然自若,似乎他的話沒有任何作用。?

“程掌教放心,寧望城是我的,誰也不能奪去,倒是程掌教,你那些經過柳光界內的將士何在?”?

程恬心中也登地一下,繞道柳光轄區去攻擊李均的後路,這本是個極為大膽也是極為冒險的計策,成則大獲全勝,但敗也可能使自己數萬精銳與心愛將領,成為敵人的俘虜。因此,李均的反擊,也讓他頗為震動,他也有幾日未收到鄭定國的消息了。?

“李統領果然不凡,隻可惜不識天時。”程恬並未被李均的虛言完全唬住,他哈哈一笑,道:“若是李統領肯信我神宗,我願舉統領代我為掌教。”?

李均正欲反擊,程恬忽然擺了擺手,道:“多言無益,李統領好自為之,隻需記得我的話,神宗始終歡迎李統領,告辭了!”?

於是,李均與蓮法宗最高領導者之一的會麵,便如此草草收場,目送對方緩緩退去,李均心中卻洶湧澎湃,環首四顧,看看自己的部下,再看看那些裹著粉紅頭巾的蓮法軍將士,無論程恬所言是實是虛,在今後的戰鬥中,這些生龍活虎的壯士,會有多少將長眠於眼前的大地之上,化為枯骨,化為塵土……?

第二節?

李均自程恬撤兵去緩緩退軍,退軍的速度較之一般時後要慢上一倍。已經作好追襲準備的程恬卻令蓮法軍隻是緊緊跟隨,並沒有急於追上李均。?

“李均得知其後路有險,軍心大亂之下,如果全速後退,必然導致兵敗如山倒。”見了李均撤退之景,程恬頗為感慨地道,“因此他故意慢慢撤退,此人用兵,果然名不虛傳。”?

“掌教真欲讓李均加入我神宗?此人殘殺過成千上萬神宗弟子,隻怕人心不服啊。”甘平皺眉道,從程恬語氣中,他聽出了愛才之心。程恬的愛才,在蓮法宗諸掌教裏是出了名的,也正是因此,他才能聚集這麽多性格迥異的文武部下,也才能容忍湯乾這般野心勃勃的手下。?

“哈哈,若是能讓李均為我神宗效力,又可以使我神宗多少弟子免於慘死?”程恬隨意駁了一句,但又搖了搖頭,“隻可惜,從李均用兵與為人來看,我神宗之中,無人能令其真心效力。”?

甘平默然不語,眼中閃了幾下光,對於程恬如此推崇李均,他覺得有些不可思異,李均再強,終究是一個人罷了,如果鄭定國順利攻占寧望,那麽此時他便會陷入夾擊之中,能活著逃走就算不錯了。?

此時的李均,確實已經陷入了進不得進退不得退的兩難之境,前進,是用兵極為厚實的程恬指揮的十萬蓮法軍那氣勢浩大的部隊,後退,是被鄭定國領著數萬蓮法軍攻占的寧望。雖然他尚在退回懷恩的半途之中,寧望失守的消息業已傳入他耳中。?

“兄弟,如今該如何是好?”孟遠不禁問道。李均青著臉,在馬上默默行了許久。和平軍將士之中也沒有了往日的說笑之聲,這種麵臨前後夾擊的險境,對於和平軍來說是許久都未曾有過的。?

“請統領放寬心,給我五千人,我便去奪回寧望。”藍橋騎馬的姿勢有些笨拙,但好歹無需再用兩隻腳追著四隻腳跑了。他對於戰略並沒有太多的注意,因此不能象孟遠那般深刻體會到李均的壓力,也正是因此才能有此豪言。?

李均搖頭不語。五千人如何能奪回寧望?便是傾目前和平軍之力,也沒有絕對把握攻取寧望,更重要的是,身後這十萬之眾的蓮法軍既不急於攻擊,又不肯放過和平軍,擺明著是要逐漸增加壓力,直至將和平軍壓垮的架式。自己原以為蓮法軍不過是烏合之眾,如今看來,其中是有不少能人異士的。那個掌教程恬,表現出的能力氣度,就絕非自己以前遇到的對手所能比擬。?

還有一個柳光。他既是讓蓮法軍安然經過他的地方來襲擊自己,怎知他會不會與蓮法軍相勾結?若是如此,此人與陸帥齊名,隻不過在追隨陸帥之時學得他一點皮毛的自己,是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腦海中被這個問題纏繞良久,卻始終沒有答案。冬天即將過去了,但和平軍的冬天,似乎才剛剛來臨。若是他知道柳光還在餘州給他挑起了內亂,李均此時隻怕更加難以自安。?

“先回懷恩再說,懷恩城池雖然有些破損,但仍足以守護,城中積蓄糧草足夠我軍吃上一年,隻要能挫蓮法軍銳氣,就無需擔心了。”想來想去,李均不得不承認,這一戰他沒有主動權,隻能被動地等待了。?

“若是蓮法軍圍而不攻,莫非我們也同他們耗上一年?”藍橋對於這種消極的守勢頗為不滿,問道。?

“放心,蓮法軍為了出我意料,這次行軍必然未有長期作戰的準備,而且十餘萬大軍的糧草補給,又絕非一輕易之事。這附近諸城都無存糧,他們的補給必然會有困難,到那時他們會不戰自潰。”李均如此安慰他,從戰理來說,他判斷的沒有錯,但他心中卻始終覺得不安,覺得自己哪兒漏了一點什麽。?

“藍橋,你隨我在懷恩城。孟遠,你去寶山城,我與你隨機應變的全權,如若敵軍攻你,你便閉城堅守,如若敵軍攻我,你便自小路斷其糧道。範勇,你領速去原定城,我也授與隨機應變的全權,必要時可棄守原定,趕回懷恩。”?

“是!”孟遠聽得他的安排,口中應了下是,但人卻未動,李均這樣安排雖然使得和平軍可以相互接應,無論蓮法軍攻哪一方,另兩方便可以侵擾牽製,但同時也分散了和平軍兵力。?

李均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道:“你且放心,我們無需守多久,隻等寧望城奪回,或是敵軍糧盡,我軍便可轉入反攻了,到那時,我們再見麵吧。”?

“我軍盡皆忙於防守,怎麽有餘力攻取寧望?”孟遠問道。?

“十日前我令鳳九天調彭遠程來陳國,算算時間,此刻他應到了會昌城,隻要他得知寧望有變,以他智慮,奪取寧望當不在話下。”來自餘州的援軍,這是李均的主要希望,他卻不知,餘州忠於他者,此刻正苦盼他回軍救援。?

範勇嗬嗬笑著馳了出去,孟遠也跟著離開。李均看了範勇背影一眼,再看了看身旁躍躍欲試的藍橋。本來守衛原定的最佳人選應是藍橋,但他勇猛有餘而計略不足,隨機應變更非其所長。範勇雖然武勇將之藍橋相差甚遠,但在隨機應變上,卻是自己帳下不錯的人選。隻時他深刻地感到,帳下缺乏得力的將帥。?

“若是彭遠程在此,那就好了。”李均不由又想起彭遠程來,彭遠程實為難得的帥才,但鳳九天說他與童家的餘黨有聯係,這件事且等眼前危機過後再慢慢來查問。?

得知李均分兵駐守三城,程恬哈哈一笑,問湯乾道:“湯上師,不知有何妙計可破李均?”?

湯乾用手指輕輕揪著耳畔的一縷頭發,片刻之後笑道:“李均是想我軍無論攻取哪座城池,他其餘兩城都可來救。既是如此,我軍也不妨兵分三路,同時進逼三城,讓他每座城都自身難保,救無可救。”?

“隻怕沒那麽容易吧,李均焉能不知他分散兵力,我亦可以分散分力對之?”甘平問道,在程恬帳下將領中,他年紀最幼,不過二十五歲,也最好學,每當要布置戰術之時,他便會刨根問底。對此湯乾不以為意,而程恬更是鼓勵他多問多學,曾對湯乾道年青一代蓮法軍中,甘平他日必成大器。?

“哈哈哈哈,上師又是在賣關子了,甘祭酒仔細想想。”程恬半是玩笑半是考考甘平。?

甘平臉上露出羞紅,但神態卻依舊自若。沉思了會兒,他大悟道:“莫非上師之意,攻是虛的,不過是要讓和平軍不敢出城罷了?”?

“正是,哈哈。”湯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則是為此,二則是為等和平軍潰逃之際,我軍能緊隨追擊。”?

“隻怕和平軍沒有那麽容易潰逃吧,我去若不攻城,他們便會一直守下去,懷恩城中糧多,我軍糧少,如何與之相持?”甘平進一步問。?

“後院起火,李均的餘州出大麻煩了。”湯乾目光變得炯炯起來,與程恬相視一笑。程恬接著道:“適才鄭定國上師派人前來,說餘州有數個城主乘李均不在之機,起兵叛亂了!”?

雷鳴城中,正是山雨欲來。?

在俞升的努力下,這幾年間戰火不斷的雷鳴城大多數百姓,都決定暫且撤往狂瀾城,如此眾多的人口,一日一夜行不過三十裏,隻怕還未到數百裏外的狂瀾,半路上先要被彭遠程的追兵趕上了。?

此刻彭遠程尚未起兵,隻是如鳳九天所料,命人修書一封,以要平定四城之亂為借口請調狂瀾城守軍。鳳九天一麵款待來使,令其暫且不急於回去,一麵加緊安排撤退事宜,來使見城中慌亂,隻道鳳九天在征調城中百姓為軍,支援彭遠程,也不以為意,等拖了二日,彭遠程的第二位使者再來催問時,鳳九天便直言道:“以彭城主軍力,平定那四城叛亂已是足夠,為何還要來調這雷鳴城守軍?”?

使者此時方知中計,再要回餘陽已經晚了,彭遠程也早知會如此,因此又過了兩日,餘州尚忠於李均的各城中紛紛接到彭遠程信使傳來的檄文,隻道鳳九天懷藏貳心,欲將李均害死在陳國,彭遠程要替李均清其側畔,以挽危局。?

鳳九天見了那檄文,冷笑不語。彭遠程以清側畔之名行叛逆之時,對於他來說是意料之中的,有了這寶貴的六日時間,雷鳴城的百姓已經遠去,他現在可以放心地棄雷鳴城之顧而守狂瀾城了。?

陳國崇德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彭遠程身著朱紅的大氅,於餘陽城祭天地誓師起兵。在慷慨激昂的陳辭之後,他便令部將宋溪為先鋒,幕僚史澤為參謀,先領一萬五千精兵前往雷鳴城,自己則領後軍於餘陽城防止背後的肖林。?

這其實是出於慎重而為之,肖林此刻要麵對的,是江潤群等四家的圍攻。在公孫明巧妙的安排之下,彭遠程與江潤群等達成了默契,他們負責對付控製著餘江城與餘平城兩城的肖林,以使之無力牽製彭遠程進攻北餘州的雷鳴諸城。?

而肖林原本兵力不足三萬,又被李均抽去一萬有餘,麵對四城五萬軍隊的進攻,自保尚且嫌不足,何論其他。幕僚對彭遠程提出這個問題時,彭遠程卻冷笑著道:“肖林為李均故舊,對於李均相當忠心。而且他是傭兵統帥,一城一地對於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錢雇請他的人。因此,如若我軍傾巢出動,則肖林也定然會棄餘平餘江不顧,到那時我軍便進退兩難,我怎能行此下策?”?

“彭帥之意是,要逐一擊破?”史澤眼中閃著奇光,問道。?

“正是,你史澤你莫忘要打著我的旗號,一定要大張旗鼓,顯得我軍傾城而出。”彭遠程白淨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想然心中也是有些激動。?

“肖林啊肖林,即便你看透了我的計策,這個陷阱你也是非入不可。”他心中暗想。?

史澤見他陷入沉思之中,便輕輕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彭遠程的老仆走了進來。?

“大人,夫人請您。”?

彭遠程頗覺詫異,彭夫人頗有膽氣,這曾令李均也極為欽佩。她向來不過問彭遠程的軍務,為人極是賢淑。彭遠程雖然又娶了兩個小妾,但對於結發妻子是敬愛有加的,常以“有有賢妻”自誇於人。按照以往的習慣,隻要見彭遠程忙於軍務,彭夫人便不會以任何瑣事來分他的心,今日卻主動請他前進,這讓彭遠程感到意久。?

“夫人有何吩咐?”來到後房,見夫人臉色頗為嚴肅,這加深了彭遠程的疑惑,便問道。?

“請大人此來,是想問大人一事。”彭夫人略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如何措辭,緊接著她便尖銳地問道:“大人此次舉兵,究竟是為了救李統領之命,還是為了奪李統領之地?”?

彭遠程臉色一沉,有關他起兵目的之事,除去史澤這樣的親信之外,大多數人都隻能猜猜而已,因為他對外打出的旗號,還是清除李均身側小人,拯救和平軍於危難,但他的夫人卻一語就將他想回避的問題擺在了麵前,語氣之中,似乎還有著以前從未有過的憤怒。?

“此事乃這務,婦道人家,還是少過問些的好。”彭夫人的問話,讓彭遠程從方才對於自己計謀的得意之中冷了下來,言語中也就有了幾分怒氣。?

“大人,李均其人如何?”彭夫人自知語失,便放緩了語氣,問道。?

“這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管了,好好在家等好孩子。”彭遠程見她軟了下來,也不想為此事傷了夫妻間的情份。?

彭夫人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柳眉輕揚,道:“請大人回答妾身的問題。”?

“我還有事,不想同你揪纏些這樣無聊的問題!”彭遠程騰地站了起來,大步向外走去,心中一時間覺得象是有團無名之火在燃燒,煩躁無比。?

“大人!”彭夫人在他麵前端端正正跪了下來,道:“大人,妾身自與大人結發,十餘年來未曾過問大人一件外事,此次與以往不同,還請大人聽妾身一言。”?

彭遠程眼見她仰起頭,臉上滿是乞求之色,心中微覺不忍,道:“你說吧,我在聽。”?

“大人,李均與朱家不同,大人先前背朱家而擇李均,可謂棄暗投明,如今大人卻棄李均而欲謀叛,此所謂明珠投暗……”?

“且慢,誰說我要棄李均而謀叛?我此次舉兵,正是為了救李均之性命,清除他身側小人。”?

“大人此言,騙騙外人尚可蒙蔽一時,可怎能騙倒你的結發妻子?大人此次舉兵,若是為了救李均,目標應是切斷了李統領與餘州聯係的江潤群等人,而為何是雷鳴城?”?

彭遠程心中微微顫了下,自己一切布置,確實都被夫人的這句話揭穿了,全餘州稍有些頭腦者,大概都能想到這一點吧,所不同的是隻有夫人才敢在自己麵前將這個懷疑說出來。?

“是又如何,我彭遠程才智怎可居於一介卑賤士卒之下?”彭遠程瞪著妻子的臉,“你也希望我頂天立地,為我們的孩子打出一片天下,是也不是?”?

“妾身希望自己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孩子們也希望他們的父親是舉世無雙的奇男子。”彭夫人也盯著自己丈夫的眼,這在一向柔順的她來說,是從沒有過的。“可是大人,你若是背叛李均,可曾想過自己真的是李均的對手麽?如若舉事失利,妾身與孩子當如何?大人,還望三思而後行……”?

“不用操些如此的閑心,我既敢如此,便有我的主張。”?

見以利害關係無法說服彭遠程,彭夫人不得不孤注一擲:“大人,即便是大人舉事成功,可天下之人,悠悠眾口,大人不怕旁人說大人是個背主弑上的無君無父之人麽?”?

“住口!”彭遠程伸手給了妻子一個耳光,怒道:“賤人,竟敢如此無禮!”也不管妻子嘴角流出的血絲,徑直離開了後屋。?

“大人……大人……”彭夫人帶著哭腔的喊聲沒有將他喚回頭,當他走出了後院,彭夫人的淒涼的呼聲仍舊在耳:“大人,妾身不忍見大人自尋絕境,不忍心見大人身敗名裂……”?

“婦道人家,懂得什麽?”彭遠程懊惱地搖了搖頭,將妻子的哀泣甩得遠遠的,眼中閃閃發光,見到的又盡是自己稱霸餘州自立為主的景致。?

當極度的野心燃燒起來之時,即便是智者也會被假像蒙蔽雙眼。?

第三節?

天氣逐漸轉暖,一冬的冰雪也開始融化,各處的溪流都被山上的融雪塞得滿滿的,匯入江河之中,直至奔騰到海。?

但寒意卻還沒有消褪。李均站在懷恩城頭,極目四顧,天地一片蒼茫,冷風讓他身側的和平軍戰旗烈烈作響,清晨的號角在四處響起,使得這即將的戰場,份外顯得空曠。?

似乎是為了與和平軍的號角聲相應和,遠方蓮法軍營寨處也傳來了悲壯的號角聲。大隊的蓮法軍,頭裹著紅綢的蓮法軍將士自營寨中魚貫而出,在懷恩城前列開了陣勢。?

“又是如昨日一般,隻是出來操練嗎?”魏展披著厚厚的狐裘,在城頭來回踱了幾步,遲疑著道。?

“先生且再看看。”李均輕輕揚起眉,雖然心中象有塊大石壓著一般,令他有些沉重,但從外表上,他看起來還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個不過十**歲的和平軍戰士敬慕地望著他,麵對敵人十萬雄兵,仍然如此鎮定,也隻有李均方能做到吧。?

蓮法宗士兵列成了兩個方陣,每陣都足有萬人之眾,從懷恩城頭望去,下麵全是一片紅色的海,又象是黃土地上綻開了無數朵紅花。兩個方陣以極快的速度向懷恩城逼了過來,這讓城頭的和平軍戰士將心懸起,但距城甚遠之時,蓮法便突然止住,和平軍戰士的心於是又放了下去。?

緊接著蓮法軍兩個方陣開始變化,雙方一進一退,陣勢也由方陣變為錐陣與雁陣,一方似乎欲突破對手,另一方則自兩翼快速向對方側後迂回。突破的一方似乎要陷入包圍之中,但他們突然加快了速度,又將從後側迂回而來的對手甩開,成功從對方薄弱的腹地突了進去。?

“攻防有序,果然與薛謙大不相同。”魏展點點頭,蓮法軍大多為平民百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能將部隊訓練成這個樣子,這支蓮法軍的統帥定是熟悉兵法。?

“若是先生,當如何破之?”李均輕輕笑了一下。對於他來說,敵人的這些伎倆不過是雕蟲小技,而且對方的用心,他也大致清楚。?

魏展盯著蓮法宗的陣勢不斷變化,數萬人雷鳴般的呼喝聲震動四野,他略一思忖,麵有喜色,道:“我知道了,這去蓮法軍雖然訓練有素,但盡皆為步卒,破之極易,有五千騎兵,便可斬盡這兩萬蓮法軍。”?

“正是,陳國不產馬,其馬皆來自嵐國或穹廬草原,如今陳嵐交惡,穹廬草原之戎人又將馬價抬高,即便是官軍尚且缺馬,何況蓮法軍?如此規模之軍,若無騎兵與步兵、弓弩手相配合,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要想破之,其實不難。”李均緩緩地道,但卻沒有出城與蓮法軍一戰的意思。?

“統領在擔心什麽?”魏展忍不住問道,普通戰士看不出李均的那絲隱憂,但他卻能看出,以李均的性格,如何會見有可勝之機而不出戰?況且李均所長者本身便是在野戰中以奇計攻敵,守城之戰,他打的並不多。?

“沒有什麽。”李均將目光投向另一側,不讓魏展從自己目光中再窺查心事。那一側,是自寧望城來的一支蓮法軍,也約有兩萬餘人,如此規模的部隊,然怪寧望城會失守。?

“彭遠程究竟在做什麽?”李均心中暗想。被困在懷恩城已有三日,若是以當初的計算,此刻彭遠城已經準備好要攻擊寧望,從而給自己減輕壓力。現在他之所以不敢令騎兵出城突擊,就是擔心蓮法軍一麵後撤,一麵從兩翼切斷騎兵回城之路,如果彭遠程能將寧望的蓮法軍擊破,至少是吸引走,那自己就可以騰出手來解除懷恩之圍了。?

最讓他奇怪的是,蓮法軍放棄步卒與數量上的優勢,隻是圍住懷恩城,卻不進行攻擊。圍而不攻,難道是想等城中糧盡?可城中餘糧尚可支持一年,反倒是蓮法軍十餘萬之眾,糧食完全依靠從石塔城運來,短時間內尚可支撐,長久來看,首先糧盡的,必定還是蓮法軍本身。?

以這支蓮法軍統帥程恬到目前為止給李均的印象來看,他不是會出此下策之人。那麽就是是說,他另有詭計,圍而不攻的時間拖得越長,城中無法與外界聯係,士氣便會越低,以此來看,他莫非是想讓和平軍自己崩潰??

如果是這樣,那程恬未免太小看和平軍了。和平軍士氣高昂,絕非一兩個月的圍困所能消褪的,程恬必需另想他法,隻是不知,他會想什麽方法呢??

李均思忖良久,終究覺得難以推測,他正欲下城回營,蓮法軍營寨中忽然鼓聲大作起來。他訝然回首,隻見原本在訓練的蓮法軍又左右分開,開始向懷恩城逼近。?

在弓駑射程之外,蓮法軍停了下來。當中閃出一隊騎兵,在多為步卒的蓮法軍中分外顯眼。李均凝神一瞧,當先騎著匹白馬者,正是程恬。?

“請李統領下來說話!”蓮法軍中有人高呼道。李均快步自城樓下來,領著自己那千騎護衛,快馬出了城。?

“程掌教有何吩咐?”李均麵帶微笑,他心知程恬此來必然要鬥一番嘴,自己必需要不動聲色,方能立於不敗之地。鬥嘴不過是形式,鬥智鬥心方是程恬此來的目的。?

但程恬麵色卻極為嚴肅,盯了半晌,然後道:“此人不知李統領是否認識。”?

李均順他手指望去,隻見他身側一將,手中捧著個盒子,見他望來,便將手中盒子打開,裏麵是一顆人頭!?

“啊!”李均忍不住呼了聲,那顆人頭怒目而視,雖然已經死了幾日,卻仍如死者生前最後時刻那般。李均心中一陣波動,這顆人頭,分明是前往餘州運糧的尚懷義!?

“是誰殺了他?”李均淡淡問道。?

“我殺的,三個回合。”那捧著頭的將麵帶冷笑,嘲弄地看了手中人頭一眼,又瞥了李均一眼,似乎在判斷斬下李均的頭顱需要多少個回合。?

“這是我帳下押糧官尚懷義。”李均慢慢地道,心中開始有些明白,尚懷義定是押糧過程中遇上了奪取寧望的蓮法軍,不敵戰死。眼前這個白麵長須的男子,神態間雖然傲氣淩人,但李均分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流轉不息的靈力。此人武勇,隻怕自己這邊僅有三四人或可與之一戰吧,難怪尚懷義會死在他手中。?

“原來是你殺死的。”李均接著道,忽然大吼一聲,道:“藍橋!”?

藍橋精神一振,挺胸道:“在!”?

“去取下那個狗賊的首績,以祭尚懷義在天之靈!”?

藍橋翻身下馬,右手執著他那長柄巨劍,大踏步走到兩軍之前,伸出左手向那將一招手,道:“狗賊,前來授首!”?

那將搖槍便要衝出,程恬卻攔住了他,道:“定國,稍安勿躁。李統領,我此次來,並非是與你交戰的,而是要替這尚懷義傳一個口訊。”?

李均召回了藍橋,他令藍橋出戰,原本就是怕部下見到尚懷義首績之後士氣低落,因此令藍橋這等勇將出戰。既然敵人不接戰,那麽雙方就基本扯了個平手。?

“程掌教請講。”尚懷義臨死之時仍托人轉告的,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重要到即便是讓敵人知道也在所不惜,而程恬之所以真的轉告,這個消息顯然對於李均來說並非好消息。?

“餘州江潤群等城主,已經起兵叛亂了,李統領後院起火,身處絕境尚不自知吧?”程恬的消息,既是在李均意料之外,又是在李均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是江潤群他們選擇了這樣一個大好時機,自己無法回軍平叛的時刻起兵。意料之內是他原本就有逼江潤群叛亂,從而使得餘州隱伏起來的反對者全部暴露一網打盡。李均此時卻沒有料到,尚懷義死時根本沒有讓敵人轉達過什麽口訊,程恬不過是借尚懷義之口,讓這個原本真實的消息更為真實罷了。?

李均沒有回頭,便從身後的輕微**中明白程恬的消息帶來的震動。回去之後,無論自己如何要求保密,一夜之間這個消息還是會傳遍全營。他輕輕簇了下眉,但旋即展開,微笑道:“多謝程掌教轉告,這份人情算我欠下了。下次,我若斬殺他。”說到這,李均頓了一頓,用戟尖斜斜指了鄭定國一下,雖然隔著老遠,鄭定國仍覺得有股幾可穿金洞石的殺意,直刺向自己。這強烈的殺意,卻讓鄭定國身上那種勇猛過人的武將特有的鮮血沸騰起來。但李均沒有理會他,隻是接著向下說道:“我若斬殺他,也會先給他留下口訊的時間。”?

程恬心中暗讚了一聲。他之所以停了三天不攻,直到今日才將餘州內亂的消息傳來,目的便是要讓懷恩城中的和平軍疑神疑鬼,從而增加這個消息的殺傷力。他假借已經死去的尚懷義之口,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但李均卻抓住在戰場上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給尚懷義交等後事這一漏洞,雖然沒有指明,但言語間卻點出他在說謊。即然尚懷義不可能要他傳口訊,那麽這個口訊的內容也定然是假的了。李均於輕描淡寫之中,便將他費盡心機安排的攻心之術消彌無形,相反,若是李均拚命反駁,則反而會更加深士兵的疑心。?

果然,李均身後微微的**平靜下來。李均哈哈笑道:“程掌教,你費盡心機的攻心之策,也不過如此,現在話已說完,我倒有一句話想當麵同程掌教說說,不知程掌教是否願聽?”?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如此我先對李統領說了,那麽李統領所說的,我便也隻好聽著。”程恬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話辯護的意思,在李均說出那番話後,他也隻是淡淡一笑。二人笑來笑去,外人見了隻以為是多年未遇的好友在寒暄,卻不知這笑之後,都藏著致敵於死地的尖刀。?

“以程掌教之智,當知懷恩城險糧足,若曠日持久拖將下去,於蓮法軍極為不利。我分兵三城,程掌教也分兵對峙,莫非是要等糧盡之時,為我如虎驅群羊般追殺麽?”李均將兩軍目前的形勢簡略地分析了一遍,又大聲道:“程掌教若是有膽,何不與我在這懷恩城下決一死戰,若是無膽,為何不速速退走?”?

他先前說話,聲音都很和緩,而此時突然轉得高亢,震得蓮法軍前排將士耳朵嗡嗡作響,膽子略小的甚至連接退了幾步,似乎隨著他的這大喝,和平軍便要衝了出來。這一來形勢急轉,反而變成了李均用攻心之策動搖了蓮法軍的士氣。?

程恬微眯起眼,李均才智,更勝於他的想象,這樣的人才,處於絕境之中尚能以攻心之策反擊,實在是了不起。其實他與李均一樣明白,李均相信他所說的餘州內亂之事,若是他要欺騙和平軍,至少得編個更合理的故事方才算數。?

“足智多謀如李統領土完整者,仍欲逞匹夫之勇?”程恬也隻是淡淡一句,李均大喝帶來的氣勢,便被化去大半。程恬所言不錯,象李均這般指揮千軍萬馬的帥才,原本不應將自己置身於鋒刃之間逞匹夫之勇。?

二人都有些無奈的感覺。象這樣鬥將下去,不知何時才能見分曉。於是兩人交換了一眼,發現對方眼中也有退意。程恬先道:“李統領,無論你信是不信,尚懷義的遺言我是代到了,他的首績我留著也是無用,定國,將首績送過去。”?

鄭定國一手捧著那盛著首績的盒子,一手綽槍,緩緩向李均陣中走來。李均示意藍橋去接過來,藍橋也單手執劍,大步跨出。兩員勇將一騎一步,逐漸接近中。鄭定國忽然一夾馬腹,那馬箭也似地奔了起來,風一樣掠向藍橋,藍橋則挺胸而立,巨劍斜舉,隻等鄭定國攻過來。?

鄭定國本意蛤是叫嚇嚇藍橋立威,卻不料藍橋昂然一立,氣宇之間隱隱有大家風範,顯然是個一流的高手。他不由得心癢難熬,伸出槍便刺了過去。藍橋也不甘勢弱,一矮身讓過槍尖,腳步快移,巨劍順著槍柄便掃過去,直切向鄭定國手指。兩人身上靈力,隨著這兵器的相交,自然而然轉化為罡氣,發出嗖嗖的破空嘯聲。?

程恬與李均同時呼了出聲,鄭定國橫槍柄格住藍橋之劍,相互瞪視了一眼,都知道對方是個難纏的角色,真打起來沒有幾百個回和難分出勝負,隻得收住手。鄭定國將盛頭的盒子擲了下來,藍橋伸手捧住盒子,盒子在他手中破裂開,露出裏麵的人頭。?

“小子,你叫什麽名字?”藍橋沒有料到鄭定國會在這盒子上附上靈力,因此輸了半招,心中極為憤怒,況且鄭定國如此,是對死者不敬之舉,故此藍橋問他姓名。?

“庸廣鄭定國,你記住了沒有?”鄭定國傲然而答。?

“我記住了,你也記住,你的頭我定下來了,在我斬殺你之前,你可千萬別死在他人手中,我是藍橋!”藍橋咬牙切齒地道。?

“無名之輩,我已經忘了。”鄭定國之語隻激得藍橋恨不得立刻與他動手,但李均的呼喝此時傳了過來。?

“藍橋,回來,我們先得為尚將軍安排個合式的葬禮,至於這個小子,我保證他的頭是你的就是。”?

“李統領,若是覺得無路可走,請到我軍中效力,以李統領才智,神宗絕不會虧待。”正當李均欲回馬入城時,程恬忽然高聲叫道,然後大笑起來。?

“多謝程掌教好意,對了,有件事我倒忘了,程掌教自陳國南路而來,想必和柳帥交過手吧,不知程掌教以為柳帥其人如何?”李均也哈哈大笑起來,二人最後一句話都是含有深意,程恬是在加深和平軍將士對餘州叛亂的相信,而李均則是在反譏程恬不過是自陳國南路逃來的敗兵。?

將尚懷義的首績好生安葬之後,李均回到了自己大帳之中,陪同他的,唯有魏展一個而已。李均與程恬見麵,魏展雖未在場,但也聽得**不離十,因此在此無旁人之處,他緊皺眉頭,問道:“李統領以為,程恬所言有幾分真的?”?

李均苦笑了一下,道:“實不相瞞,我是十成十地相信餘州發生叛亂了。魏先生初次見我之時,便勸我回軍,不也正是料到餘州不穩嗎?”?

魏展也苦笑了一下,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李均這支孤懸於外的和平軍確實危矣。自己剛剛找到一個值得將性命托付以換取日後無盡榮耀的主上,便又遇上這等的危局。?

但他又振作了精神,隻有在如此絕境之中絕處逢生,方能顯出李均的蓋世奇才,方能讓自己有用武之地。因此他開始思忖,如何方能既擊退這死纏爛打等待和平軍崩潰的程恬,又能迅速回軍餘州??

李均抬頭望了他一眼,將到嘴中的另一句話又吞了下去。他真正擔心的,其實並非看似孤軍在外的和平軍,而是餘州。彭遠程不穩之消息,鳳九天早就傳了過來,雖說當時不過查無實跡,但誰能保證彭遠程不會乘此機會起兵叛亂?若是如此,唯一能牽製彭遠程者,便隻有餘江城的肖林了,他手中有萬餘人馬,也隻能起牽製作用而己,可他為人性格,自己再清楚不過,身為傭兵對於雇主卻極為忠誠,他這種性格能活到現在已是異數,這一次,隻怕……隻怕……?

他有些不敢想了,肖林作為他的啟蒙老師,自從來餘州起便一直對他盡心輔佐,如果在這次危機之中出現意外,那便是陸帥之後給他的第二記重擊。?

還有,雖然不敢想,但必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肖林若是兵敗,彭遠程以絕對優勢兵力攻擊雷鳴城,鳳九天於內政雖然是舉世無匹的好手,戰略上也有著第一流的眼光,但在戰術決策上,從未指揮作戰過的他,又能表現出什麽樣的手段?留在餘州的和平軍將士,能否真心信任他,且全力助他?這一切,都似乎帶有極大的疑問,都似乎模棱兩可,也都似乎要將李均壓向無法喘氣的絕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