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叛

?俞升騎在馬上的姿勢,談不上什麽瀟灑,身為文官的他,能在如此奔騰的馬上保持穩定,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

他被一大群的戎人騎兵所簇擁著,一開始時他尚處於隊伍前列,但後來便落了下來,看樣子不等到目的地,他便將成為全軍中最後一個人了。?

他接到鳳九天的密令,趕往銀虎城穩定住了司馬輝,緊接著便直赴穹廬草原,向草原大汗忽雷求助。?

忽雷汗對於是否出兵是遲疑不決的,一方麵,戎人與和平軍雖然有盟約,卻是經過一場大戰之後達成的協議,不乘機混水摸魚便已經是不錯了。另一方麵,自盟約成立以來,草原大旱,牧草枯死,牲畜也紛紛餓死,若非李均令狂瀾城以糧食換牲畜,隻怕戎人要麽餓死要麽隻有再次擄掠。因此,草原各部也是議論紛紛,對於是否出兵意見不一。?

鳳九天也料知這一點,那日他告之俞升,去了大草原之後在最快的時間內去見紀蘇。?

“將這些珠寶首飾帶上,雖然有些俗氣,但對於女人便隻有如此了。”不知為何,鳳九天談及女人之時,言語之中頗有些無奈與輕蔑。發了兩句勞騷之後,他又道:“千萬記住,說這是統領見了好看,便為紀蘇小姐挑選的,因為一直征戰,沒時間親自給紀蘇小姐送去,所以隻得令你轉交。”?

俞升不由得錯愕起來,鳳九天沉默了片刻,又道:“別忘了說統領很想念紀蘇小姐,等待在餘州與紀蘇小姐會麵。”?

“這……這……我如何未曾聽統領說過?”俞升終於插話道。?

鳳九天餘睨著他,臉上浮出詭異的笑意:“我也未曾聽說過,不過,我們可以替統領說啊。”?

俞升大悟,原來李均的私人戀情,也成了鳳九天的工具。雖然此舉他略覺有些不妥,但看到鳳九天臉上的神情,他還是將到嘴的話縮了回去。?

“若是李統領回來,得知自己的情感被作為政治工具而利用,不知會如何作想。”此時此刻,雖然在紀蘇的幫助下俞升借得了大軍,甚至紀蘇本人便是這支大軍的主帥,俞升卻仍禁不住想日後的後果。他私心之中,希望李均而早日娶一個常人女子,早日能有子嗣,但李均卻最愛與身材嬌小的洞越女子墨蓉相處,同這個英武美麗的戎人公主紀蘇也有著極為複雜的情感糾葛,唯獨沒有一個常人女子能接近得了他。?

“我軍是繞開銀虎城嗎?”對於鳳九天的作戰計劃,紀蘇覺得有些不解,此刻銀虎城狂瀾城都被圍困,俞升轉達的他的作戰計劃,卻是要戎人繞過銀虎城。?

“正是,鳳先生說,若是直接解了銀虎城與狂瀾城之圍,彭遠程之流必然會縮回城中負隅頑抗,唯有以銀虎城、狂瀾城為餌,利用騎兵的機動能力,直指大穀城與餘陽城,切斷他們的歸路,如此可一舉將之掃滅。”?

紀蘇不滿地嘟噥道:“又是一個詭計多端的家夥,總是與這樣的人在一起,李均要給你們帶壞來了。”?

俞升不由哭笑不得,若是要論詭計多端,隻怕誰也比不過李均自己吧,和他在一起,究竟是誰會帶壞誰,真的很難說。紀蘇自然沒有理會,她眼睛盯著前方,心卻飛到了陳國,那兒,李均也應陷入困境之中吧。?

那個年輕男子還算英挺的臉浮在她眼前,這張臉讓她又是歡喜又是氣惱。他有些遲鈍甚至可以說是冷淡,但自己分明可以從他一瞥一顧之中看出他對周圍人的關心,他對自己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說是漠然,但在與自己的交往過程中,自己分明能感覺到他的心一點一點向自己敞開。最重要的是,他是個英雄,是個所以戎人女子都夢想的英雄。?

在戎人草原上分手之時,自己還曾流著淚在心中發誓永遠不要再見他,但如今聞得他有了危險,卻又急衝衝趕了過來。那個鳳九天用些俗氣的珠寶首飾來打動自己,真是個不懂女人心的家夥,李均會是個用珠寶首飾來送女子的人嗎?送珠寶首飾,反而證明這事不是李均的主意。象李均那樣的英雄,怎麽會向自己求肋?自己隻要聽得李均陷入孤軍深入的困境,便已經心神大亂,恨不得飛到李均身邊去,與他並肩作戰,那個鳳九天卻用珠寶首飾來沾辱自己的情感,哼,日後定然要讓這詭計多端的家夥好看!?

“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心念一轉之間,紀蘇又想到了墨蓉,隻有女子,才最了解女子,得知李均身處險境,墨蓉隻怕也會日夜兼程趕來吧,雖然洞越力量有限,但自己若不能趕在她到達之前解決了餘州之事,在李均麵前,自己的地位隻怕更加不如她了,真不知那個女子有什麽好的,李均為何待她就是要強過自己??

隻要一想起李均,紀蘇心中便如打翻了五味瓶,陷入情感旋渦中的年輕男女,大都會如此。?

他們此行沒有就近攻擊圍困銀虎城觀望狂瀾城戰局的江潤群等,而是繞過了穹廬草原,多跑了五日路程,繞著銀虎城以西來到了大穀城下。大穀城的守備此時並不森嚴,在和平軍盡皆被圍困、而且主力大都調上前線之時,除了極小數必要的戰士外,大穀城幾乎是座不設防之城。?

鳳九天要他們棄彭遠程主力不顧,甚至寧願多付出些犧牲,在狂瀾城吸引住彭遠程主力,目的也在於大穀城與俞陽城都易守難攻,如果在狂瀾城下擊敗彭遠程,彭遠程逃回城中閉城不出,那麽戰爭還將遷延日久。相反,若是端了大穀城與餘陽城,再攻取雷鳴城,那麽彭遠程十萬大軍將不戰而潰,畢竟其中的將士,並沒有多少願意追隨彭遠程去到處流竄。?

彭遠程並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後方,但他不曾想到作為人質的紀蘇會真心愛上李均,也沒有想到戎人會真正認同李均這盟友。他隻擔心李均自陳國回軍,但從柳光派人傳來的消息來看,李均已經被困在懷恩城之中,還在那兒苦苦等待餘州的援軍。?

即便李均擊敗了蓮法軍,彭遠程仍覺無需過多擔憂,因為柳光在來信中已經暗示,他絕不會令李均活著回到餘州的。?

此刻彭遠程正在狂瀾城下加緊督造攻城器械,原本以為需要五日才能完成的東西,在史澤領著工匠夜以繼日之下,三日便建好,望著自己營帳之中那高高的移動木樓,彭遠程也頗為得意地道:“此物一出,今後攻城戰要輕鬆得多,史澤,你於器械之道,不在越人之下啊。”?

“請彭帥為此物取個響亮的名字以流傳後世吧。”史澤不失時機地提議,彭遠程也不推辭,思索了一會兒,道:“我看此樓既可掩護軍士填平壕溝,又可助軍士攻城,一舉兩用,內藏玄機,不防就叫為玄機樓吧。”?

“多謝彭帥賜名,這玄機樓的威名,日後必將與城主威名一起,播於神洲大地之上。”史澤大笑起來。?

“事不宜遲,明日一早,便用玄機樓攻城,史澤,你共造出了多少玄機樓?”?

“已經完工了一百二十座,今夜令士兵連夜趕製,還可建個二十座,每座之中,足以隱藏兩百餘將士,到那時,同時有三萬將士登上城樓,再加上雲梯衝車,守軍必然無法抵擋。”?

“很好,記得給這玄機樓澆上水以防敵火攻,全部為木結構,最懼的便是火攻了。”彭遠程在大寨中遙望狂瀾城,如果順利,這座城池明日便將屬於他了。?

但還是必需謹慎行事,自己營中趕造器械,和平軍居高臨下,必然看得分明,一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就地造屋,隻要一攻起來,他們便明白了。應此,必需提防和平軍派死士突襲,毀壞這些玄機樓。?

“今夜以三千人輪流守衛這玄機樓,不可為和平軍所乘!”他再次下達了命令。?

這一夜起先頗為寧靜,躺在自己營中,彭遠程卻有些睡不著。明日之戰,將又是一場大戰,勝則罷了,若是再敗,自己強征百姓入伍組成的這十萬大軍隻怕會做鳥獸散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對於這種局勢,還是要及早準備才是。還有就是那玄機樓,以鳳九天到目前為止的表現來看,雖然尚不能稱習於陣戰,但也是中規中舉,而且對於城防器械的利用,確實可謂之巧妙,他是否還有對付玄機樓的妙招?亦或狂瀾城城防設施中根本還有針對玄機樓來的??

思前想後,擔心得越多,他越覺無意睡眠,於是披衣起來,正這時,衛士在外低聲喝問:“誰?”?

“請稟報彭帥,城上有異動!”來人的聲音較熟,是今夜值勤的領偏將吧。?

“請稍侯。”衛士也認出了他,彭遠程已經穿上便裝,大步出了帳幕,道:“何事如此慌張?”?

“稟彭帥,城頭隱隱有人影,數量頗為不少,雖然他們極力小心,仍發出了聲響,請城主定奪。”?

“休要驚慌,你領三千弓箭手隨我來,不要驚動他人。”彭遠程眉頭一皺,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和平軍欲要乘夜偷龍。這一晚上月亮早早的落下了,隻餘滿天的星鬥,在這個時侯偷襲,豈非自尋死路??

來到大寨之外,遠遠望去,果然可見狂瀾城頭人影晃動,似乎是在整隊。彭遠城輕聲道:“你們悄悄過去,如果和平軍下城,一等我令下便亂箭射死他們,然後立刻回來!”?

這三千弓箭手都著深甲,夜色之中即便是二十步之內看他們,也如同在地般黑糊糊一片,全然不象和平軍在城頭那般顯眼。他們依言口含木枚,悄悄移了過去,因為身著皮甲,所以也沒有什麽金屬撞擊聲發出。?

又過了片刻,果然見城頭開始向下縋人,一串串人被從城上縋了下來,足有千餘人之眾。彭遠程嘴角微微冷笑,向下一揮手,梆子聲響,接著便是弓如霹靂弦驚,三千枝箭矢同時射向城頭,那些縋在繩上的黑影拚命掙紮,卻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奪命的箭矢。?

聽得有低低的悶哼聲傳來,彭遠程斷定這些人不是用來騙取自己箭枝的假人,見己方三波箭雨之後,那城上的黑影幾乎都不動彈了,他一招手,金鑼聲響,弓箭手迅速撤了回來。?

“哈哈哈,料這鳳九天,已經是技窮無謀了,竟然派人來送死。這一夜仍要加強警惕,不可讓鳳九天偷襲了。”彭遠程大笑聲在黑夜裏顯得分外刺耳。?

“當當!”就在他笑聲中,城頭突然響起了銅鑼聲,刹那間成百上千的火把被點起,無數和平軍戰士立在城頭,高聲喊道:“彭帥連夜發箭雨,自家相鬥何太急?”?

彭遠城此時意識到不對,就著火光看去,城上縋著的屍體,果然都著他軍隊服飾,正是那數千降軍。一股恨意直衝心頭,那鳳九天有意殺這數千降軍,卻不想背處死無還手之力的戰俘的惡名,反而借自己之手行事,如何不令他怒氣填膺。原來鳳九天將降軍用繩子一串串綁了,又堵住他們嘴巴令他們無法發聲示警,再一一從城上縋下,在箭雨之下他們根本無法躲避,竟無一人生還。?

“彭遠程,鳳先生給你信告訴你要送還這些士兵,你為何還要殺了他們?”屠龍子雲清朗的聲音在夜中分外震耳,“李統領對你恩重如山你卻不忠,你部下將士為你出生入死你卻對他們不義,如你這般不忠不義之徒,為何不自盡算了,還在此丟人現眼?”?

彭遠程掃視左右,隻覺部下將領望著他,目光中似乎都隱隱有責怪之意。他一向足智多謀,於這種情形之下,卻也無法為自己辯解。他忍住胸中翻湧的氣血,長長呼出一口氣,道:“不要理他們,明日一早攻城,為慘死在鳳九天奸計之下的弟兄們報仇!”?

將士們默默散去,而這一夜對於彭遠程來說,是不可能再睡著了。?

次日晨,曙光透過東邊天際射出第一絲陽光之時,彭遠程已衣甲整齊洗漱完畢了。史澤紅著雙眼進來道:“一切就緒,請彭帥下令吧。”?

此刻彭遠程臉上全然沒有一夜無眠的倦意,也沒有昨晚中計之後的憤怒,神色之間分外平靜,他道:“史澤,你辛苦了,你且去休息。宋溪,我以你為軍法官,領督戰隊立於陣後,有敢於退者殺無赦。”?

聽得他以性烈好殺的宋溪為軍法官,史澤也不由得吸了口氣,張嘴欲勸解,但看到彭遠程那神情,話又被他咽了下去,此時此刻,還是不要火上澆油的好。彭遠程表麵上看來平靜,其實內心之中,正燃著憤怒與羞惱之火,若是此時去勸諫,隻怕倒楣的是自己。?

那玄機樓中,原本有著十根橫木,藏身於內的士兵,推動這橫木向前,樓腳下是數十個大木輪,隨著樓內士卒用用而滾動,整座樓也就向前移動了。這樓看起來巨大,實際上不過是由木板與圓木組合成而,故此推動起來,雖略有些笨重,但倒還不算太費力氣。當這百四十座玄機樓被推了出來,擺在城下之時,城頭的和平軍士兵也不由得齊聲驚呼。?

“那是什麽?”屠龍子雲也問鳳九天道。?

“原來彭遠程連日不戰,就是在製造這個玩意。”鳳九天神態自若,他道:“看來是木製的,火能克木,用火攻便是了,彭遠程為何會出此下策?”?

一陣風自北向南吹了過來,一時間,城頭的旌旗都憤怒地指向南方,似乎都在痛恨南方彭遠程的軍隊一般。屠龍子雲看了半晌,搖頭道:“火攻較難,這樓雖然是木製,但上麵都被水澆透了,火箭射上去,根本無法點著。”?

片刻之後,屠龍子雲又笑道:“無防了,這家夥太大,根本無法過浮橋,隻要不能接近我方城牆,雖然難以摧毀,卻也對我軍無害。”?

“不對,彭遠程建起他,就根本不想用這個來過浮橋,他定然要用此來填平壕溝。”鳳九天則看出了彭遠程之意,隻要將這些木樓成長蛇陣排開,士兵完全可在這樓中運送土石,將壕溝填起而不受自己這方的打擊。暫時看來,自己對這個還真沒有辦法,墨蓉設計的防守器械,也隻是對已經有的攻城器械有效,對於這新創的東西,還真沒有合適的手段。?

“這該如何是好?”鳳九天心中暗暗思索,以這樓的大小來看,其中足有數百士兵,全部加起來便可有數萬人,若是同時借助這個登上城樓,那麽憑借城中的萬餘和平軍,無論如何也是抵擋不住的。?

必需要破壞這些木樓。眼見彭遠程果然指揮這木樓組成了長蛇陣,士兵自樓中擔土填溝,而己方的箭矢卻無法對其造成損傷,機弩射出去也隻是穿入木樓之中傷不著樓裏的士兵,而火箭釘在木樓之上根本無地燒著,樓中還不斷往木材之上澆水,使得木樓保持透濕。?

但狂瀾城的壕溝設計得深且寬,雖然彭遠程極力催促,士兵們填埋的速度也決定不是一會半會能渡過壕溝的,這便給了鳳九天想對策的時間。他踱下城頭,開始苦苦思索,正這時,有人來報:“有個儒士,請統領出去見他。”?

鳳九天愕然道:“他不知統領不在麽,你也沒有對他說?”?

報信者麵有難色,那人的氣勢實為他所難以抵抗的,他總不能對鳳九天道,自己正想說話,便被那人瞪了一眼,一股寒意從頭頂直澆腳心吧。?

“那人在哪裏?你先將他安置下來,等戰局穩定了,我再去見他,現在對敵要緊。”鳳九天道。?

“可是……鳳先生,那人好凶,你還是見見他吧。”信使呐呐地道。?

“唔……”鳳九天瞪了他一眼,此時不能將時間花費在教訓這些信使身上,因此他道:“那人在哪?”?

“就在前邊。”鳳九天聽道那人也跟到這戰場之上來了,眉頭更是緊皺,戰勢一開,他便嚴令禁止不相幹的人接近,如今那人前來,看來並未受到什麽阻礙。?

正這時,在城頭之上的屠龍子雲覺得頸後熱熱的,似乎有火在燒,他急忙回頭,果然後頸處有一團火球旋在那裏。屠龍子雲先是大驚,緊接著視線便被城下一人吸引了過去。?

“雷魂!”他狂喜大喊起來。?

二、?

來者正是雷魂,與李均、屠龍子雲、墨蓉和薑堂聯手屠龍的神秘法師,一個冷靜但氣勢極盛之人。?

在去年年末接到李均與墨蓉傳來的口訊之後,他便開始趕往餘州,途中因為有些事耽擱了,如今才乘船自蘇國趕來,但來得正是時侯。?

屠龍子雲快步自城樓之上奔了下來,在鳳九天驚訝的目光之下,他奔到雷魂麵前,若非雷魂臉上仍是那種冷冷略帶嘲笑的神色,屠龍子雲甚至想給他來個擁抱的。雷魂的到來對於旁人而言是無關緊要的,但對於象他這樣曾與雷魂同生共死並肩作戰者而言,在這危機時刻雷魂的出現,本身便是極大的鼓勵。?

“果然是你啊。”雷魂淡淡的一笑,眼光掠過屠龍子雲,落到他身後的鳳九天身上,微微頷了一下首。?

鳳九天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後恍然大悟般道:“原來是雷先生,李統領與墨蓉姑娘常提起你啊!”?

“看來你們的境遇不太妙,重兵圍城,攻勢洶湧。”雷魂側耳聽著城外的喊叫聲,在玄機樓的掩護下,彭遠程正加緊督促士兵挖土填溝。無需細問,雷魂便明白了狂瀾城的處境,因此臉上露出了諷刺性的笑意。?

鳳九天與屠龍子雲對望了一眼,屠龍子雲對於雷魂的這種態度倒是熟悉,而鳳九天卻覺得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性格般。?

“我來看看,有什麽大不了的。”雷魂也不管二人的反應,快步上了石階,在石階前的一個奇特符號上,他頓了一下,心中浮起一絲柔情,這個符號,是墨蓉留下的暗記,證明這城是她設計督造的,旁人或者不知道,自己卻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隻是頓了一下,便將心底的這絲柔情毫不憐惜地抹了去。?

屠龍子雲執著自己的盾緊緊跟在他身側,一時間似乎又回到那日在荒島上他緊緊保護著雷魂時,和平軍戰士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將領如同衛士般守護著這身材高挑卻瘦弱的男子身側,心中都暗自猜測,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雷魂上了城頭,向下望去,城下的彭遠程軍正在熱火朝天地掘土填溝,而城上的和平軍卻無法阻止。雷魂凝視了片刻,臉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城下彭遠程沒來由地覺得心神一陣煩亂,填溝進度倒還讓他滿意,隻需大半日的功夫,他便可將玄機樓推至城下開始攻城了,但為何此時心中卻有不吉之感?他仰望高高的城池,這城池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宛若一座銀城,城高十丈,雖然不算太高,但那築城的石磚卻都厚重結實,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對於這城沒有作用。?

“那個儒士是個法師嗎?”彭遠程忽然心中一動,他發現了雷魂在城上向下望來,兩人目光一對,一陣冰冷的寒意從雷魂目光中傳了過來,即便是彭遠程,也覺心底暗暗發冷。?

“邪門,這個人很邪門。”彭遠程驅去心頭的不快,伸手摘下弓,控弦如滿月,飛矢如流星,淩厲的殺意在那箭矢之前,便已衝向雷魂的心房。?

雷魂卻絲毫沒有理會這箭矢,彭遠程所在之處,距他有三百步之遙,但這箭在一眨眼間便到了,身側的屠龍子雲一橫伏龍盾,叮一聲響,那箭在伏龍盾上折成了兩截。?

“就是這些個東西讓你們傷腦筋吧。”雷魂一呶嘴,對於屠龍子雲的救護,他似乎覺得理所當然,全然沒有要致謝的意思。屠龍子雲點頭道:“是啊,火又不能用火,弓箭又無法穿透,城中又沒有了投石機,確實讓我們一籌莫展。”?

鳳九天也隨了上來,他多次聽說這雷魂神通廣大,心中也將信將疑,想知道雷魂是否有辦法可以解決這難題。雷魂臉色卻極為平靜,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麽,隻是將手中那綠色的杖向城下指了指。?

怎麽?”鳳九天好奇地探首出去,見他手指之處,是那護城河。由於敵軍往河中傾倒大量的泥土石塊,原本清澈的水都顯得混濁了。?

“火攻不成,那便用水吧。”雷魂淡淡地道。?

屠龍子雲不由愕然,對於這木製的玄機樓而言,最致命的便是火,除非是巨浪濤天,否則水對於其是無任何傷害的。?

倒是鳳九天明白過來,大喜道:“不錯,以水攻敵,真是妙計,這木樓以輪行使,若是走在泥濘之中,必然寸步難行,隻需將這城下岸邊澆透水,任彭遠程如何驅使,這木樓便也成一堆不能移動的廢物。”?

片刻後鳳九天臉上喜色更濃,這個困擾他心中的難題終於有了解法,而且比他預想的解法尚要高妙。他大聲令道:“去將城中的水龍全都征來,還有碼頭中船上的水龍,一律給我調至城下。再將城中的大鍋都調來,給我在城下升火煮水!”?

雷魂聽了他的話微微一笑,然後對屠龍子雲道:“城頭之事,暫時無需你擔憂,領我找個地方歇歇,我倦了。”?

屠龍子雲心中倒頗想知道鳳九天如何用雷魂之謀來解決問題,但見雷魂目光堅決,他無法拒絕,便領著雷魂離開了城池。過了約有一個時辰,鳳九天所調的器械都聚在城下,這狂瀾城設計之時便以五十萬戶為目標,故此有不少防火救火的器械,其中向高樓起火處噴水的水龍,足有二十餘具,鳳九天將這水龍架在城上敵軍攻擊不到的所在,令士兵升火將水煮沸,然後再倒入水龍的水囊之中,那水囊為皮革所製,原本耐不得熱,但此時鳳九天也不管那麽多,令向城外噴水。?

這水龍射程足有數十步之遙,而且居高臨下,噴口出冒著濃濃的水汽,將沸水噴過了護城河,直噴在那玄機樓之上。玄機樓內藏有士兵,被這熱水一澆,如油灌頂,個個都燙得直跳,但那二十餘具水龍一齊噴出沸水,片刻之間距城最近的那些玄機樓都被噴透,樓中霧氣騰騰,人幾乎如同在蒸籠之中。沸水直接燙著的士兵更是焦頭爛額,無法再在樓裏支持,紛紛棄樓而走。那些借著樓的掩護,送土填溝的士兵也多有被燙傷者。?

噴了一會兒,熱水跟不上了鳳九天便以冷水充數,將那城下噴得濕透,玄機樓的木輪也深陷於泥濘之中,進退不得自由。城上士兵見了哈哈大笑,而城下彭遠程氣得破口大罵,眼見他大功將成,卻被這詭計弄得一無所獲。?

“隻有那個妖人,方能想出這種妖異的主意。”不知是直覺或是另有原因,彭遠程認定,這個主意是方才與他對視了一眼的雷魂所想。?

而此時雷魂卻也陷入了他所不願遇上的情景,屠龍子雲帶他去的地方,是魔法太法在狂瀾城的分院,自雷鳴城撤來的魔法太學師生們,便安頓於此。?

太學學監楚青風早早就站在門前,見了屠龍子雲與雷魂,他深深施了一禮,道:“晨聞喜鵲登枝,今日必有貴客,楚青風見過二位。”?

以他身為仙長級道教法師的身份,原本不該施如此大禮,但他精通易理,推算出來者身份非同尋常,最重要的是,此人對於已經日將式微的法術而言,是一個能否重興的關鍵人物。於是,以疲倦為借口離開城頭的雷魂,仍舊尋不著向屠龍子雲單獨問話的時機,而必需麵對楚青風及魔法太學一批師徒們畢恭畢敬的問侯。?

以他的性格,原本大可以將楚青風等趕走,然後直截了當問屠龍子雲別後墨蓉的事情,但雖然他在心中製止自己對墨蓉的情感,可言行中凡與墨蓉有關者,便不由自主地顯得不自在。人往往如此,越是想不在乎一個人,那麽心中便越會關注他,越會為他表現得不自然。在感情方麵,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回避感情的雷魂,與因為自幼缺乏與女性接觸而不知所措的李均,具有異曲同工的笨拙。?

彭遠程眼見自己看似無泄可擊的器械與計劃,在一瞬間便成了泡影,心頭怒火翻騰,若非他已經吸取了在兩軍陣前失言的教訓,隻怕立刻會忍不住下令強攻的。?

“無防,我觀鳳九天用這水龍噴水之策,無非是見到我軍玄機樓漏水而為之,隻需在玄機樓頂蒙上牛皮,便無需擔心沸水燙傷士兵。至於泥濘,可讓士兵以木板墊地,如此,則玄機樓又可行動自如。”史澤也不甘心自己精心設計出的器械失效,靈機一動又找到了新的辦法。?

彭遠程聽了大喜,依言重整隊伍再次攻城,如此速度上便慢了許多,一日內要想填平壕溝,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當夜彭遠程令士兵養足精神,準備來日破城。但他自己剛睡下,便又聽得哨兵來報:“城上又有異動。”?

“定然又是想借我們之手,來殺了我們被俘的將士。”彭遠程心中憤恨,自己昨夜上了當,今夜要是再上當豈非白癡?但轉念一想,鳳九天不太可能連續兩次使用同一計策,莫非這之後,仍有詐??

“調集三千弓箭手,隱伏在城寨之外,若是來人下了城準備渡河,便給我亂箭射死!傳令全軍,小心戒備,尤其是玄機樓,一定要多派守衛。”彭遠程命令道。如果來者是己軍被擒的俘虜,和平軍絕對不會讓他們架橋過河的,若是準備架橋過河,那便是和平軍以為自己麻痹大意,意欲偷襲。小心撐得萬年船,自己要不給和平軍可乘之機,任那鳳九天詭計多端,也無法熬過明日的攻城。?

那些人影從牆上下來了片刻,見彭遠程軍沒有動靜,果然又被縋了回去,但片刻之後,又縋了下來,如此反複,弄得監視的三千弓箭手莫名其妙,不知和平軍究竟做何打算,彭遠程後來幹脆也不睡了,在寨門前仔細打量,望著望著心中一動,暗道:“莫非鳳九天這舉動根本沒有任何用意,隻是為了讓自己不得安生,在次日裏無力攻城?”?

思前想後,他仍覺無法理解,等到天色漸明,他這才發現,掛在城頭的,仍救是那日被射死的那群自己手下。和平軍將他們的屍體上下拖動,僅用百餘人,便擾得他全軍不得安生。如若和平軍大張旗鼓,彭遠程便會明白對方用意,但偏偏和平軍默不作聲,悄悄行事,讓彭遠程不得不慎重對待。?

次日晨,天公作美,一改多日的鬱悶,起了微微的海風,彭遠程振作起精神,親自立於戰陣之前。海風中傳來了異樣的氣息,除了死屍身上的腥臭味,尚有濃濃的檀香味。彭遠程不由得冷笑起來,莫非鳳九天也知今日攻城城池必破,因此連夜燒香求神,乞求神明的保佑??

“攻擊!”彭遠程大聲命令道,經過昨日的努力,這壕溝已經快要填平了,最多隻需半日,他便可以看到上百座玄機樓靠上城牆,樓頂的木門打開,數萬精兵都時衝上城樓的壯觀景象,到那時,城頭的萬餘和平軍守軍根本無力抵擋,清除了這和平軍最重要的據點,自己便可讓那四家聯軍攻取銀虎城,而自己親自督師西進,將得知消息後準備回軍的李均拒於餘州之外。隻要柳光配合得好,便可以讓李均葬身於陳國,終身不能再踏進餘州一步。?

心中雖然想得完美,但他卻不敢大意,昨晚鳳九天騷擾一夜的用意,他至今仍未想清楚。隨著進攻的開始,城上和平軍也如昨日般用沸水迎戰,但在牛皮頂上,沸水都由兩邊流了下去,對樓中的軍士全無傷害,地麵雖然泥濘,墊上木板後玄機樓仍可活動自如,眼見沒有什麽辦法能阻止河溝一點點被填平,城上的叫喝聲也小了,最後連那沸水都不噴射出來。?

眼見終於將這給己軍造成極大麻煩的壕溝填出了數條大道,彭遠程軍軍心大振,在他一聲令下,兩萬精兵進入了玄機樓中,玄機樓也由一字陣開始變化,擺出了從幾條填出的道路攻城的架勢。這兩萬精兵乃彭遠程自大穀城、餘陽城中的老兵中挑選出來,是彭遠程軍中的主力,無論是在狙擊肖林還是攻打雷鳴城時,都立下了赫赫戰功。彭遠程見時機已到,便令他們為攻擊主力,也有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擊潰和平軍的打算。?

彭遠程哈哈一笑,道:“史澤,你果然足智多謀,依你之計,狂瀾城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史澤也笑了起來,他注視著玄機樓開始經過被填平的壕溝,靠近那城牆,正這時,一股濃濃的氣味,隨著海風傳了過來。?

彭遠程仔細嗅了嗅,覺得這氣味中除了那濃烈的檀香外,似乎還夾著一種奇怪的味道,他眯著眼想了一會兒,忽然大吼道:“快撤,快撤,中計了!”?

但不等他吼聲傳到城上,那城頭本已不再噴水的水龍,開始猛烈地噴出烏黑的**來,強烈的油臭味再也無法掩飾住,傾刻間狂瀾城如同浸泡在油中一般。不等在玄機樓中的士兵醒悟過來,城頭開始向玄機樓射出火箭。?

玄機樓上原本澆有水,隻是火箭是無法點燃的,但在那二十具水龍噴射之下,如今玄機樓上下多多少少沾上了黑油,尤其是玄機樓頂的牛皮,被黑油一浸遇火便著,傾刻間,狂瀾城下烈焰衝天,百餘座玄機樓,有大半被火點燃,即便沒有被火箭射中的,也被旁邊的玄機樓點著,更有甚者,那二十餘具水龍,仍在不停地噴出引燃這地獄烈焰般毒火的黑油。?

玄機樓中的士兵們簡直就是呆在一具火棺材裏一般,瘋狂嚎笑起來,為了爭奪逃出去之路,相互之間兵刃相向,但那烈火一起便勢不可擋,不等他們擠出去,被已經被火焰點燃燒殺。被火焰燒著者驚恐地抱住身旁的人,大喊道:“救我!救我!”卻不料將自己身上的火也引上了別人之身。少數僥幸從玄機樓中逃了出來的士兵,在地上翻滾著撲滅身上的火,但還未等他們起身,便發現自己已經無所倚恃地暴露在和平軍弓箭之下。在他們耳中如催魂奪命的死神嚎叫般的梆子聲響起,箭如豪雨般密集而下,為了掙命的士兵拚盡全力在這豪雨中躲避,但夷人箭手那精準無比的目光與利箭,同時鎖中了他們的要害。?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原本大喜的彭遠程與史澤,陷入了極端的恐懼與驚怒之中,眼看到手的勝利果實,在一瞬間便灰飛煙滅,甚至還賠盡去了兩萬精銳將士,這對於彭遠程來說,正是致命一擊。此時此刻,他們全然明白,城內連夜以拖動死屍的聲音為掩護,蓋住了向城頭運送黑油的聲音,再以點燃的檀香發出的濃烈香味,遮住了黑油發出的異味,他們自以為得計之時,正是撲向鳳九天設下的致命陷阱之際。?

“啊……哈哈哈……”彭遠程心神俱受到沉重打擊,一時間,他發出如哭泣般可怖的笑聲,指著那火海道:“看看……看看……著火了……我的狂瀾城,我的餘州……著火了……”?

史澤也心神大亂,撥轉馬頭便狂奔起來,彭遠程的馬無需吩咐,也回頭奔逃,彭遠程軍早就氣沮,之所以能勉強不崩潰,無非是有督戰隊在後。如今見到主帥逃走,那督戰隊首先便敗了下去,唯恐落於後麵也會陷入狂瀾城下的地獄火海。宋溪的勇氣此時發揮了作用,他快馬趕了過來,斜地裏插到彭遠程馬前,大聲叫喚“彭帥,彭帥!”?

此刻彭遠程心神已散,隻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根本聽不到他的呼聲,宋溪不得已伸手拉住了他的馬韁繩,那馬受驚人立而起,將彭遠程從馬上拋落了下來。?

本來以彭遠程智力武勇,都不致於如此狼狽,但對於人來說,最大的打擊莫過於企盼已久的夢想,就在要實現之際化為泡影。即便是彭遠程這般人物,也被這一擊打得暫時失了神。從馬上跌落下來讓他心神一震,反而清醒過來。?

“彭帥,我軍尚有絕對優勢的兵力,何故如此!”宋溪勸慰道,“如今城中兵不過兩萬,我軍仍有六七萬人,為何反而要逃走?你看城中無人趕出來追趕,也可見那鳳九天不過一時僥幸罷了。”?

彭遠程心神稍定,聞言回顧左右,果然仍有萬餘士兵緊緊追隨於他,但絕大多數將士都如無頭的蒼蠅般亂竄。他自知自己失態才導致如此,因此仰天長笑,聲震四野:“哈哈哈哈,我一時大意,讓賊子算計了一回,但我軍人多勢眾,況且尚有大穀、餘陽與雷鳴三城的支援,而賊子一座孤城,兵微將少,有何可懼?”?

聽了他這宛如自言自語的大喝,周圍的士兵心神大安,彭遠程向宋溪頷首道:“宋溪,你為軍法官,有膽敢逃走者,大聲喧嘩者,無故驚擾者,皆殺無赦!”?

宋溪大聲道:“得令!”縱馬向四周巡去,他的親隨跟在身旁,將幾個兀自逃竄的士兵斬殺後,彭遠程軍已經安定下來。但此時士兵隻是暫時安定罷了,隻要稍有風吹草動,他們仍舊會狂奔逃命。?

彭遠程心知如此,因此再次仰天大笑。旁邊一將見他神態之間全然沒有了方才的驚惶,笑聲中充滿了喜意,隻道他心神又開始不清了,小心翼翼地道:“彭帥何故發笑?”?

三、?

彭遠程望了那將官一眼,他等的便是有人問他。他回顧狂瀾城,隻是這片刻,他全軍已經奔走了裏許,狂瀾城前的火光,已經在遠遠的身後了。於是他道:“我笑我自己,一時大意竟然會敗在鳳九天這完全不懂兵法之人手中。”?

“啊?”那將官大惑不解,卻不敢問。鳳九天若是絲毫不懂兵法,如何能與彭遠程在這狂瀾城下對峙近十日,又如何能屢屢挫敗彭遠程的企圖??

“若是鳳九天深明兵法,此刻隻需兩千鐵騎,便可將我軍全部衝亂,令我軍不得重整,狂瀾城之圍,豈不立解?”彭遠程臉上浮出輕蔑之色,“若是我用兵,必然令騎兵突襲而來,乘我軍士氣不振軍容不整之際突擊,此時我軍雖稍安,但將不見兵兵不見將,無法有效抵擋,必然大敗無疑!”?

他的“疑”字剛落,狂瀾城方向突然鼓聲大振,馬蹄如雷,屠龍子雲一馬當先,身後是三千鐵騎,如疾風般掠了過來,馬蹄揚起的灰塵,幾乎蓋過了狂瀾城下那烈焰濃煙。?

“彭遠程,你納命來吧!”屠龍子雲聲音雖清朗,卻如沉雷擊在彭遠程軍心中。彭遠程全軍上下先是怔了怔,接著便象炸開鍋般亂了起來。此刻他們正如彭遠程所言,在方才混亂之後,心神仍不寧靜,而且將領與自己的部下都不在一起,即便是戰士想作抵抗,卻不知如何抵抗法,所能做的,不過是徒勞的螳臂當車。當那麽幾日企圖阻攔者在屠龍子雲刀盾之下或身首異處或頭破頸折之後,彭遠程軍最後一絲抵抗的信心也失去。?

宋溪見自己好不容易安頓下的隊伍,眨睛間便已前功盡棄,心中之怒令他拍馬揚槊,直奔屠龍子雲而來。兩人馬一照麵,屠龍子雲伏龍盾如半空落日將宋溪的槊拍開,宋溪隻覺手臂發麻,再看屠龍子雲那淩厲的眼神,此時方意識到,自己前來迎擊,極有可能是送死。?

屠龍子雲馬上功夫倒也不弱,再加上他力氣大,因此雖然用的隻是較普通腰刀略長的屠龍刀,在伏龍盾的幫助下宋溪卻仍無法給他造成威脅。宋溪舞起長槊,想憑借距離上的優勢,將他封在身外。但屠龍子雲左手伏龍盾每一次與長槊相交,都令宋溪手臂巨震,幾乎要將長槊拋開。戰不過五合,屠龍子雲猱身踏蹬,在馬上挺身向前,一刀將宋溪胸前絆甲的絲線切開,宋溪便覺前胸一涼,再也無意戰下去,虛晃一槊,撥馬便欲逃走。?

但屠龍子雲伏龍盾卻象巨石般拍向他後心,雖然有鎧甲護體,宋溪仍被拍得後心一冷,人便翻身從馬上栽了下來,鮮血噴了一地,還未等他回過神來爬起,屠龍子雲身側的一員年輕戰士從馬上躍了下來,一刀便切下他的頭顱。緊接著那年輕戰士提起頭來又翻身上了戰馬,將頭係在自己馬脖子上的絲帶之下。他這動作仿佛極為熟練,一氣嗬成,讓屠龍子雲也向他伸出了大拇指,道:“好!”?

年輕戰士露出靦腆的笑意,對於這四處是敵人抱頭鼠竄的戰場,他似乎還有些新鮮感,但隻要屠龍子雲將敵軍將士擊落砍倒,他便立刻下馬割下這個倒楣鬼的頭來,不到片刻,他的馬首之下便係滿了人頭,他不得不將人倒係在馬屁股之後。?

彭遠程本欲親自來迎戰屠龍子雲,但眼見自己士兵狼狽不堪,甚至擋住了他回馬的去路,而屠龍子雲與他那三千鐵騎衝鋒之陣並未散開,他若衝過去,即便能擊敗屠龍子雲也必然將陷入圍攻之中。因此他能做的,仍舊就有逃這一字。?

屠龍子雲在彭遠程軍中衝殺良久,隻等到在戰場上的敵人要麽舉手投降,要麽便屍橫於地,他才下令鳴金。放著眼前這片被血澆沃了的田野,他抹了抹額間的汗水,嗬嗬大笑,彭遠程叛亂數十日來積鬱的悶氣,至此才得一發泄。?

彭遠程好不容易逃離了戰場,這時再回頭來看,自己身邊淒淒惶惶,不過兩百餘騎。想起圍住狂瀾城時那十餘萬大軍的氣勢,在這一日間便隻餘下這麽些殘兵敗將,心中的慘淡不足為外人道也。再回首狂瀾城方向,兀自煙氣衝天,與西方那輪殘紅落日兩相輝映,讓半邊天際都如血一般的紅。?

“此處是何處?”彭遠程心中黯然,又見自己部下也都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發語問道。?

“此處是斷腸崗,離狂瀾城已有百餘裏路了。”一隨從接口道。?

“斷腸崗?”彭遠程左右打量,這是一處平緩的山崗,山崗兩側有不少墳丘,斷腸崗之名想來由此而得。他對這地名極為不喜,如果是打勝仗了,他或者不會在意,但如今慘敗之後來到此地,怎能不令他心中生起厭惡之意。因此他打消了在此暫且休整的念頭,道:“大家再加緊幾步,過了此處,我們再稍稍休整,先回雷鳴城再說。”?

過了斷腸崗之後,卻沒有遇上什麽事情。彭遠程懸著的心微微一鬆,又行了三十裏地,彭遠程這才命令士兵歇息,將隨身攜帶的米埋鍋造飯。因為炊具盡皆成了和平軍的戰利品,鍋碗瓢盆都是從百姓家中掠奪而來,食物也極為粗陋。但又饑又累的將士們顧不得許多,仍爭食起來。?

彭遠程隻吃了小半碗便無法下咽,陸陸續續有他的部下敗退下來,此刻在他周圍的將士已有五千餘人。這些新來的將士也都疲憊無比,彭遠程令他們自百姓家中搶奪糧食為炊,一時間,這附近幾個村子中雞飛狗跳,這些敗兵此刻都個個憋了一肚子氣,**擄掠之事自然也就沒有少做,不過是一頓飯功夫,這幾個原本安寧的小村便成了廢墟。?

本來彭遠程軍紀尚算嚴格,但此時新敗之後,將士都積憤難平,他若嚴懲的話,難免不會激起兵變,更何況對於他來說,每一個士兵如今都是可貴的,自然對這些惡行裝作不知道了。甚至當手下將領心滿欲足之後,給他帶來了兩個頗有姿色的村姑,他也沒有拒絕。他是在這兩個村姑身上逞其獸欲而度過了這惶惶不安的一晚,而士兵們也將身心都投給了夢之神,在睡夢中他們可以忘記這慘敗。?

次日晨,程遠程令部下將那兩個哭哭啼啼的村姑殺了,然後再清點人數。有些士兵乘夜開了小差,但也有些自狂瀾城敗退下來的士兵又加入了他們,因此總兵數不減反加,收攏起來尚有萬餘人馬。彭遠程精神此時方才一振,雖然吃了個慘敗,但他據大穀城時兵馬才不過**千人,如今手中有萬餘人,而雷鳴城、大穀城與餘陽城三城之中尚有萬餘人馬,加起來他仍有一戰的本錢。或許是昨夜在那兩個村姑身上的發泄令他找回了自信,或許是三個城池仍在他手中令他覺得有些倚恃,因此他神色之間,已經鎮定了許多。?

兵馬繼續退向雷鳴城,這一路實際上就是擄掠而過,大敗之後的彭遠程軍,久經訓練軍紀嚴明的軍士已經不多,大多都是臨時征入伍的百姓,原本善良的他們,在這沉重的大擊與瘋狂的殺戮之後,性格似乎都變了,一個個被這戰爭之火點燃了心中的獸性,無惡不作幾近流寇。最後彭遠程不得不親手殺了十餘人才讓他們意識到,如今最重要的還是盡快退回雷鳴城,免得狂瀾城中的和平軍再來追殺。?

倒不是鳳九天不想來追殺,但彭遠程的兵馬實在太多,擒獲的俘虜便兩倍於狂瀾城中的和平軍,傷者與死者都需要解決,鳳九天根本無力再派人來追趕。而且,鳳九天思想中,俞升此時應領著戎人的騎兵,依著他的計劃行事去了。?

離雷鳴城隻有數十裏了,彭遠程眯著眼睛,看著遠方雷鳴城方向,再回頭看了看周圍的將士,心中微微一動,這些戰士原來隻不過是臨時軍人,但經過這次大戰,在被殺與殺人之後,他們會慢慢成熟起來,隻要給他一定的時間,他依舊可以帶出一支軍紀嚴明的隊伍來。但從他們的目光來看,此時他們心中顯然極為頹唐,對於前途沒有絲毫信心,自己還是必需給他們打打氣啊。?

“哈哈哈哈……”於是,他又大笑起來,果然,全軍都驚異地望著他,彭遠程遙指雷鳴城,豪氣衝天地道:“此戰失利,我還未到山窮水盡之地。想當初我城不過大穀,兵不過八千,尚且讓李均束手無策,如今我除去大穀城之外,尚有餘陽與雷鳴城這兩座大城,除去有忠心耿耿的諸位外,三城之中將士仍有數萬,李均尚且在陳國生死不知,區區鳳九天,又能奈我何?諸位打起精神來,我軍必有報狂瀾城深仇之日!”?

士兵們眼睛開始亮了起來,彭遠程又道:“我料鳳九天兵微將少,因此不能來追趕我們,因此我軍在數量上仍不懼之。如果他尚有餘力,以一支軍攻破雷鳴城切斷我歸路,則我軍便隻得認輸,如今看來,他也力盡於此啊!”正這時,忽然前方號角聲響,萬馬長嘶,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用戎人之語喊出,讓這些剛剛有了點生氣的彭遠程將士麵如死灰。隻見一身材婀娜的女子,頭戴著猙獰的而具,**棗紅馬四蹄如飛,手中長馬九寒光凜凜。那女子一眼便看到了彭遠程,大聲斥道:“彭遠程,你這逆賊往哪裏走!”?

彭遠程眼見來軍甚眾,而且都是在馬上如平地的戎人,心中大恐,暗道:“我如何把這戎人忘了!”知道難以幸免,拚死向路旁衝去。他周圍將士也紛紛逃散,那些戎人在馬上彎弓搭箭,馬的奔勢去絲毫不減。箭無情地追趕著逃生的人們,而緊隨箭後的,便是戎人那雪亮的馬刀。?

“沒有一個狠角。”紀蘇揮刀連斬了幾人,心中覺得無味,但彭遠程此時已經逃遠了,看看難以追上,紀蘇忽然想起俞升教她的一事,大聲喝道:“彭遠程部下聽著,彭遠程身受李均統領重恩,尚且圖謀不軌背叛自立,諸位不過是被他挾從,如今雷鳴城、大穀城、餘陽城已經光複,隻要提彭遠程之首績來見,不但附逆之罪立除,且有平叛之功!”?

這聲音經過她那戰神頭盔傳了出去,變得腔調怪異,但卻如重錘擊在彭遠程與他手下的心頭,讓他們心中都生起無窮的疑竇。?

原來在俞升的帶領下,戎人繞過被大軍圍困的銀虎城,棄敵軍於不顧,而是直接來到雷鳴城。俞升令戎人裝作百姓誑開城門,此時雷鳴城中守軍不足四千,根本無法抵抗三萬之眾的戎人,隻不過用了半個時辰,這座兵家必爭之城便又落入和平軍手中。緊接著戎人分兵三路,一路據城而守,另兩路則分別指向大穀城與餘陽城。此刻彭遠程在前方與鳳九天激鬥正酣,全然不知身後的變故。等到鳳九天以火攻毀了彭遠程的精銳之時,大穀城已經被攻克,唯獨餘陽城在郭雲飛用計堅守之下,遲遲難以攻克。戎人本身善於野戰,攻城非其所長,因此俞升也不著急,隻是切斷了餘陽往雷鳴城的道路,將之分割開來。?

彭遠程對這些事情不明白,鳳九天卻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這些計劃原本就是他擬好了的,讓俞升一一去照辦罷了。彭遠程逃離了戰場,身旁侍從又不過兩三百人了,他仰望蒼天,悲從心來。他自起兵以來在餘州大小數十戰,幾乎戰無不勝,但這一次卻吃了個前所未有的大敗仗,而且敗得一塌糊塗,敗在了鳳九天而非李均心中,這讓他極為不甘。他自然不知,李均出征陳國之時,曾有意無意向鳳九天提到餘州有事,可以去請紀蘇相助,他也不知道,那火油攻擊之法,原本是雷魂想出來的,他並非敗在鳳九天一人手中。?

沉默之中,這些殘兵敗將倒旗拖槍神色惶惶,連步履都沉重得象是雙腳灌了水銀般。如今他們再也沒了沿途擄掠的膽子,此時兩三百人如果去大些的鄉村擄掠,不被百姓以鋤頭鐮刀收拾了才怪。更何況此刻他們隻覺餘州之在,卻無一處安全之所,一心想的便是如何避開和平軍的追捕。?

紀蘇剛才說雷鳴城、大穀城、餘陽城都落入了戎人之手,若是此話當真,那就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基業,他們已經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流寇了。彭遠程撓著頭,才發現自己匆忙中連頭盔都掉了,他茫目地讓馬將他載向那不可知的前方,而那百餘將士也茫然地跟在他身後,不知應是離開還是繼續前進。?

“城主,我們當往何處去?”終於一個自大穀城起便追隨他的老兵忍不住發聲問道。?

彭遠程回答他的隻是沉默。此時此刻,他內心之中也不知該去往何方。眾人就這般一直無言地前進,直至人困馬乏,才知應是進餐之時。?

彭遠程看了看西方,又是一整日過去,太陽已經掛在西方的山頂之上。他長籲了聲,終於緩過神來,心中也開始慢慢有了計較。?

“前方有個村子,進去以後殺他個雞犬不留,切不可暴露我軍經過此處的消息。”他冷冷地道,決意作最後一搏。這一路上他們經過的都是最荒僻的所在,遇有人煙也都遠遠躲開,生怕留下供和平軍追捕的痕跡,如今不進食便無力再前進下去,因此彭遠程絕意把這個孤單的小村子作為攻擊目標。?

想到此時,他心中不竟嘲笑似的問自己:“你不去指揮千軍萬馬攻打城池,卻來指揮這殘兵敗將攻打不足百戶人家的村子。”?

士兵們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這不過六七十戶人家的村子,很快便屍橫遍地,百姓終究無法與手執武器的士兵對抗,雖然他們也試圖反擊,但還是被逐一殺死。少數躲起來或是準備逃走的村民,也被彭遠程令人找到殺死。?

吃飽喝足之後,眾人暈暈睡去。彭遠程此刻也心力交瘁,陷入了沉沉的噩夢之中。當他全身是汗地從夢中驚醒之時,天色已大亮了。?

他習慣性地去推身邊的人,但身邊空空如也,並沒有他那嬌美賢淑的妻子,也沒有那風流動人的小妾。他恍然若失,想起結發妻子勸諫他不要起兵時的哭泣。?

“城主,請進食。”士兵送來食物,食物之中還有一壇村民自釀的美酒。彭遠程自斟自飲,酒入愁腸,那揮抹不去的愁意更加濃烈了。?

“城主,弟兄們托我們來問你,我們當如何是好?”幾個軍官走進他暫住的屋子,問道。?

彭遠程睨了他們一眼,此刻兵敗之際,這些人也不再稱他“彭帥”。而這幾個軍官都不過是低級軍官,在他軍勢最盛之時甚至不能與他說上一句話,如今卻也來質問他起來。?

但目前帳下,就隻有這些人馬了,必需善加利用才是。彭遠程麵色和緩,道:“諸位放心,我已經有了計較。柳帥與我向來有交情,他派公孫明來見我之事諸位也聽說過吧,如今餘州已無我立足之地,但隻要我去投靠柳帥,向他借得幾萬精兵,再攻回餘州之時,諸位便將是我彭遠程的功臣勳將。”?

“城主之意,是我們得逃到陳國去?”軍官打斷了彭遠程對未來的設想,問道。?

“不是逃去,而是去請柳帥助我一臂之力,量李均小兒,怎能是柳帥的對手,到那時,我要將李均與鳳九天這兩個奸詐之輩挫骨揚灰方解我心頭之恨!哈哈哈哈……”彭遠程說著說著,又大笑了起來。?

但那幾個將士臉上全然沒有興奮之色,一人斷然道:“我祖祖輩輩是餘州之人,家小老少全在餘州,還等著我去供養,如何能逃到陳國去?”?

“對,弟兄們也都不願逃到別處去,寧願回這種地也不想過這種日子!”另一軍官道。?

彭遠程森然道:“你們以為,回家種地李均便會放過你們嗎?若是追隨我,你們方有一線生機,若是棄我而去,你們歸家之日,便是亡命之時。”?

“無防,我們自有計較。”軍官們相互對望,微微笑了起來。?

“什麽計較?”彭遠程奇道,但隨之大悟:“原來是想用我的首績,去換取你們的平安?”?

“正是,我等為彭城主出生入死無數回,如今城主就請為我等也做些事情吧。”那當先說話之人麵露殺機地道。?

彭遠程不禁氣極而笑:“哈哈,就憑你們這幾個人?”?

“不。”那人道,“是憑這酒,酒中我們已經下了藥,彭城主,你還有再戰之力麽?”?

彭遠程一提靈力,小腹之中有如刀割般,自己一時大意,竟然中了這群最下三濫的士兵的詭計!他仍作最後努力,道:“我對你們一向不薄,你們背叛於我,難道問心無愧麽?”?

“李均等你也不薄,你背叛於他,尚且問心無愧,何況我等?”士兵的話讓彭遠程感到徹頭徹尾的絕望,他心中忽然升起了“報應”的感慨,如今自己,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倚恃的力量了。?

“讓我自己解決吧。”他緩緩地道,自己英雄一世,無論如何,不能死在這幾個雜兵手中,要死,也得是名譽的自盡才是。他心中想起在餘江城中放火自盡的朱文海君臣,心中浮起了淒涼的笑意。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過眼浮雲,宛如糞土。人世間這風雲變幻,人世間的野心夢想,都將離他遠去了。?

“我以寶刀在手這世間還有何可怕,終難逃命運捉弄雨打春華,我憚精竭慮縱橫天下,終不過一捧黃土蓬蒿山崖……”他忽然狂笑著引吭高歌,拔出了自己的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