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間(一)

?屠龍子雲接到旗語,得知任遷讓他攻擊那艘裝飾得最為華麗的戰船時,先是怔了怔,道:“那艘船不可能是敵軍主將所在之船,如此招搖不異於插標賣首,何況又追得如此靠前?”?

“我們當如何?”舵手問道。?

“既是任先生讓我攻他,我們就賭上一把吧!”屠龍子雲眼中閃著寒光,咬牙下令道:“下令我艦,全速突擊第四艘敵船,不要理會敵方的箭!”?

海闊號象隻匕首一般,全速刺向那艘華麗的倭船,倭船側舷避開海闊號撞角,兩艘船砰地撞在一起,雙方水手都大喊著衝上接舷處。?

屠龍子雲用伏龍屠將一個**著帆纜跳過來的倭賊擊下水,同時屠龍刀如長虹般劈出,將一個著金甲的武士頭斬了下來,鮮血與喊殺聲一瞬間激**而起。?

眼見敵船紛紛靠了過來,這幾艘和平軍戰船已經被敵船半圍住。屠龍子雲與和平軍將士心知必死,念起任遷對倭人俘虜的屠戮,落入倭賊手中必然萬分痛苦,因此他們反倒更為凶猛,也不管其餘敵艦,隻是全力衝向這艘華麗戰船的甲板。?

屠龍子雲成為這支突擊部隊的鋒矢,他原本就武力高強,曾成為李均屠龍之戰中的主將,倭賊中難有他三合之敵。兩邊匯過來的倭賊被他屠龍刀與伏龍盾交互斬擊,向潮水擊在岩石般分開。?

眼見那艘華麗戰船上和平軍與倭賊混做一團,和平軍似乎略占優勢,任遷忽然下令四周將士齊聲用倭語高喊起來。?

這些將士聽不明白倭語,不知道自己剛學的這句話是“清田慶喜被殺了”,隻是繞著舌大喊,此刻雙方正在對射,因此各種千奇百怪的喊聲都出來了。?

“清田慶喜被殺了……***,誰射老子一箭?”?

“清田慶喜……媽的,射中一個……被殺了!”?

倭賊倒也聽得懂這夾著佐料的倭語,他們眼見和平軍攻上那艘代表帥艦的戰船,因此都全力靠來想解救,但此時聽說清田慶喜被殺,雖然隻有那麽一丁半點相信,卻也禁不住有些懷疑起來。?

“清田慶喜被殺了!快逃啊,清田慶喜被殺了!”?

和平軍又添上一句,此刻屠龍子雲已經斬斷那升著巨幅三箭一花旗的纜繩,這帥旗落了下來,後麵的倭賊更是不明就裏,雖然清田慶喜本人就遠遠躲在一艘戰船之上,但他生性狡詐多疑,這艘船作為誘敵之餌的事除去極少數親信並不為人所知。何況看起來龐大的倭賊戰船與士兵並非來自他一家,幾家被迫臣伏於他的大名都派了戰船來,這些大名可是巴不得他真的已經死去的。因此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部隊開始混亂,卻無計可施。?

正這時,和平軍前方又出現十艘戰船,正是被屠龍子雲打發走的和平軍水師,原來他們心憂主帥,竟然抗命又駛回戰場!這讓原本已軍心動搖的倭賊更加混亂,隻道中了埋伏。?

“傳令下去,我們走。”一艘倭賊大船上的倭酋看著混亂的船隊,冷冷一笑:“我的機會到了。”?

“殿下,清田將軍並不在那艘船上。”?

“我知道,但是我們就當他在那艘船上。”倭酋嘿然道:“清田慶喜此次調來的大多是各地大名的部隊,自己的嫡係反而沒有派出來,明擺著是讓我們同關原安良的大名們同歸於盡,既然如此,我也用不著再隱忍下去了。”?

“可是清田殿回去後……”?

“他回不去了,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了。”?

倭賊雖然人多船眾,但不明實情又失去有效指揮之下,已經開始出現退勢,若是稍稍後退再整隊型重新再戰,他們仍有絕對勝算,但偏偏在退後過程之中,幾艘倭船撞在一起,船上的倭賊自相殘殺起來。?

即便是倭賊不自相殘殺,任遷也知道自己的冒險成功了,因為屠龍子雲此時已經攻入到那艘倭賊大船的船艙之中,片刻後,一具穿著名貴桶甲的倭賊武士屍體代替那三箭一花旗,被吊了起來。?

“清田慶喜死了!清田慶喜死了!”和平軍聲嘶力竭地大喊,現在眾人都明白這是何意。倭賊見了那屍體果然清田慶喜模樣,卻不知這隻是個清田慶喜的替身影武士,於是開始四處散開。這些原本就是清田慶喜武力統合起來的勢力,在清田慶喜“死亡”之後,便土崩瓦解。而清田慶喜之下的武將們,也都對他的“遺產”虎視眈眈。?

“離開這裏,我要把我的旗幟插到京都去!”一個倭酋大喊著,他的船開始離開,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成百艘的船隊幾乎在片刻間便散了開來。?

任遷從千裏鏡中看到倭賊內訌,禁不住冷冷一笑,他多年來在倭賊處探聽的虛實終於在這最後關頭救了他一命。無論清田慶喜是否真正死亡,倭賊將重新陷入大規模內戰之中,神洲至少有十年的安心日子了。?

正當他心念電轉之際,耳邊傳來了驚呼之聲,他心中一驚轉向別處,隻覺眼中一陣巨痛,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當郭雲飛前往南方的淮國,而馬濟友為薛文舉的異常而擔憂時,柳光卻似乎從神洲消失一般,無論是陳國京城洛郢,亦或是對峙著數十萬大軍的淮國與陳國邊境,都無法見到他。幾乎所有柳光的命令,都是由新上任的右相西門讓傳了出來,而原本作為柳光心腹的公孫明則對此保持著奇異的沉默。?

而馬濟友的奏折與中行國的求救文書幾乎同時抵達洪國都城海平,當錢涉燁將兩封文書擺給大臣們看時,大臣們幾乎都陷入驚恐之中。?

“柳光這老賊竟然避開霧台城,不敢與大將軍決戰,卻偷襲中行,如今中行派人來請救,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朝堂上的大臣都陷入沉默之中,畢竟事關重大,誰也不敢在未曾細想前答話。?

“難道除了大將軍,滿朝文武竟然再無一個值得我依托的人麽?”馬濟友從高高在上的龍椅上站起,雙眉緊緊擠成一團,這讓他原本還算氣宇軒昂的臉膛變得陰沉起來。?

“陛下聖明,事關重大,不經仔細思索,臣等不敢妄自獻計。”丞相帶頭跪了下來,一朝大臣們都慌不迭地跟著跪下。?

見自己微微一怒便將這些大臣們驚成這個樣子,錢涉燁神色有些鬆馳,他輕輕哼了聲,緩緩坐進龍椅中,道:“那麽朕便讓你們好好想一下,今天若是想不出好計來,大夥兒就一起在這等著柳光老賊吧。”?

早朝的乾元殿中一片寂靜,連七老八十的大臣都強忍住咳嗽,生怕引發錢涉燁怒火。過了足足有一柱香時間,兵部侍郎易通走了出來,道:“陛下,微臣有一策略。”?

“說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微臣以為,還是要出兵以救中行的好。唇亡則齒寒,若是中行被擊破,則柳光老賊必將驅入我大洪領土,禍害陛下子民。”?

“老臣則以為還是固守赤嶺的好,最好派下急宣大將軍回軍救援。”丞相宗正方出列道,“柳光隻畏大將軍一人,不敢在霧台城與大將軍爭鋒,故此避實就虛轉攻中行,隻須大將軍回軍,柳光老賊必退。”?

“哼,柳光隻畏馬濟友一人麽?”錢涉燁臉色變了一變,他自恃勤勉多才,如今聽到連自己信任的丞相也以為柳光畏的隻是馬濟友一人,心中未免不是滋味。“易卿以為丞相之意如何?”?

“臣愚駑,以為丞相之意必不可。大將軍身在霧台,若是突然回軍必然師老將疲,而且所占之地隻怕盡數被陳國收回,因此大將軍不可回調。至於固守赤嶺更是下策,坐視戰火燒上己身,何如主動出擊禦敵於國門之外?即便我軍有個萬一而令柳光僥幸,我軍尚可回保赤嶺。”?

眾人聽他說得坦白都禁不住心中一寒,原來易通獻計救援中行,不惟是出於唇亡齒寒之悲,更是想以鄰為壑,將中行國變為戰場。如此若無戰火燒得多猛烈,破壞的終究是他人之物,勝了之後甚至可借機滅了中行。?

念及其中的利益,錢涉燁微微點了點頭,即便不能乘機吞並中行,也可令中行多多獻上糧草珍寶,無論如何在別國作戰總是遠勝於在己國作戰。因此他再問道:“若是出兵救援中行,易卿有何良策?”?

“大將軍奏折中已經說了,他調集邊關各地兵馬囤於赤嶺,微臣估算了一下,約有十萬大軍。中行國的使臣說隨柳光來寇的陳國賊兵約有十萬人,以臣看來,陛下可令赤嶺我軍為前鋒,先行進入中行,以解中行之困。再調京都海平附近兵馬約十萬為後部。我軍勢強而賊軍勢弱,隻須前鋒阻住柳光十餘日,我軍便可集中力量一舉擊潰柳光。”?

“要調這京師左近的軍隊?”錢涉燁沉吟了一會,洪國國力較弱,雖然遠勝過中行、白這般小國,但與恒國、嵐國還有新近崛起的淮國相比,軍力不算強大,常備軍不過四十餘萬,其中十萬已被馬濟友帶到陳國,有十萬留在北方邊境以備強大的嵐國,國中兵力不過二十萬而已,而按易通的計策,這二十萬將全部派出,若此時後方有所變化,隻怕自己的寶座便有些搖搖欲墜了。?

“陛下無須擔憂,自陛下及位以來,四方太平,北方嵐國與我朝通好已久,陛下不妨自北部邊境調五萬人來駐守京城。”?

錢涉燁左思右想,嵐國數十年前確實極有野心,一路攻伐滅了北方眾多小國,但這十餘年來除去偶爾與蘇國還有戰事外,幾乎都按兵不動,當今嵐國國王貪財好色,整日在後宮醉生夢死,原本無須擔憂。?

“就依卿言,隻是這二十萬大軍以誰為將?”?

“臣保舉殿前都點檢前將軍衛黃為元帥,不知陛下以為如何?”易通長長出了口氣,錢涉燁剛愎自用,如果能說動他,那麽大致就不會改變了。?

“衛黃麽?”錢涉燁轉向前將軍衛黃,道:“衛卿意下如何?”?

“臣願與柳光決一死戰,以報陛下恩寵。”衛黃慨然道,似乎並未將大名鼎鼎的柳光放在眼中。?

“好,那麽就有勞賢卿為我分憂了。”錢涉燁正要下旨,正這時,乾元殿外傳來太監焦急的聲音:“啟奏陛下,中行國又有使者來見。”?

那中行國使者快步從武士間上殿來,跪下給錢涉燁行了大禮。錢涉燁見他衣冠不整的慌亂樣子,心中便有幾分不悅。?

“貴使請起,不知中行戰事如何了?”?

“請陛下開恩……柳光老賊已經在五日前攻破我京師大丹,我主正避於赤嶺,小臣來時柳光前鋒踞赤嶺不足百裏!”?

“什麽?老賊已經攻下大丹了?”洪國的群臣都震驚起來,在這般亂世裏中行以小國而不滅,一則與曆代國君長袖掌舞周遊於列國之間有關,另一則是因為其國都大丹易守難攻,號稱不落之城。但柳光隻用區區數日便將大丹攻下,而且進軍神速,已經進入陳國直逼赤嶺,若非馬濟友早作準備調集了邊關十萬軍人囤集在赤嶺附近,隻怕柳光會緊隨著這中行使臣而來吧。?

“來得正好,請陛下寬心,微臣定然取下柳光的首績。”衛黃振聲道,他身為武將勇則勇矣,卻不明白錢涉燁意欲以鄰國為戰場的真實用心。因此聽了柳光已經進入洪國,反倒更為高興起來,以為可以早日與柳光決一勝負。?

庭議的最後結果,是衛黃連夜前往赤嶺,督帥赤嶺的洪軍攔住柳光,而錢涉燁待北方援軍抵達之後禦駕親征,集中力量一舉擊破柳光。?

衛黃趕到赤嶺之後得知柳光已攻了三次,赤嶺守軍依馬濟友之命以不變應萬變,將這三次試探性攻擊擊退。?

“柳光老賊在我國土上猖狂,我如何能在此坐視不理?”衛黃見了這些小心翼翼的將士氣便不打一處來,原本自己是作為統帥二十萬大軍的主帥出征,但結果卻成了一員先鋒,到了前線卻又要看己軍的窩囊樣。?

“大將軍有言,柳賊以精兵猝然來襲,利在速戰,我軍隻須依著這赤嶺關死守……”?

“死守死守,你們隻知守在這等死!”衛黃冷笑:“赤嶺關不過能阻柳光老賊一時罷了,他若是多花費上十餘日,向東奪取安宜,在安宜乘船順洪河而下,便可直逼海平,你們在此坐視京都失守不成?”?

衛黃的擔憂也並非全無道理,柳光若是乘船順河而下,以如今海平附近的兵力極難擋住他,但此策最大的缺點便是太過冒險。柳光為讓洪國與馬濟友猝不及防,不過率十餘萬軍而來,如若孤軍深懸後路被斷的話,便隻有坐以待斃了。?

柳光在赤嶺關下捋須遠眺,心中已經基本上拿定了主意。連日他派小股人馬佯攻,以觀敵軍對應之策,而今看來,敵軍分明得了死守命令,不會輕易出關,要擊敗賊軍,強攻則代價太大,最好的方法仍舊是誘蛇出洞。?

“都準備好了?”他問身邊的韓衝。?

“如大帥吩咐,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

“傳令拔營東進。”柳光眯著眼,微微一笑。?

大軍乘著夜色拔營離開,等次日關上守軍飛報衛黃陳軍大多離開隻有小股部隊在城下虛張聲勢之時,衛黃大怒道:“我說了要出關與柳賊大戰一場,你們再三以大將軍之令阻止於我,如今好了,柳光老賊必定是東向攻打安宜去了。安宜城小兵微,如何能守得住?”?

諸將都麵麵相覷,一將遲疑著道:“柳賊此去,恐怕有詐。”?

“自然有詐,他佯攻赤嶺,迫大將軍聚兵於此,然後再用小股兵力在此牽製,自己卻去攻打安宜。如今之計,惟有先破城下殘敵,再追擊柳光。敵軍遠道而來必定疲憊,我軍在城中休息多日士氣正銳,必能一舉擊破陳賊!”?

眾將還待勸衛黃慎重,但衛黃卻再也不聽,下令道:“備馬,留下一萬人實這赤嶺關,其餘將士都隨我出關破敵!”?

“衛將軍且慢,若是柳光老賊有詐,待將軍出城之後以小股兵力阻住將軍,主力卻來攻打關隘,一萬人隻怕難以守住。”一將道,“末將願隨將軍出關立功,但以將軍神勇,無須大軍便可攻破賊軍,還是多留些兵馬在關中以防不測的好。”?

衛黃給他捧了一捧,心中怒氣稍平,道:“你等終究還是膽小,這樣,我領三萬軍出外破這關下陳賊,若是陳賊兵敗,你等留下一萬人守城,其餘與我一起追擊,乘勝直搗柳光後背。老賊便是再有詭計,也無法施展。”?

眾將心中雖然依舊擔憂,卻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得依衛黃之言行事。?

衛黃領著三萬騎兵將士自赤嶺關南麵三座門中魚貫而出,如三道激流般衝入已經所剩無幾的陳軍之中。留下的陳**隊不足三萬,其中大半倒是攻下中行後編入陳軍的中行將士,因此雙方一觸之下,陳軍陣勢便被擊散。衛黃縱兵穿插,將敵軍分解得支離破碎,再也無法重整起陣形。?

“著!”衛黃大吼一聲,手中大刀風般舞出,罡勁激**著斬向迎麵而來的一員敵將,那敵將橫戟相迎,卻被衛黃連人帶戟劈成了兩半。不待他倒下,衛黃雙手一扭,刀又橫著劈了過去,將一手執長矛想刺他馬的陳軍頭顱斬下,又砍進另一士兵的肩中,將那士兵從肩到胸劈開一半來。?

“哈哈哈哈……”衛黃殺得痛快,眼見敵軍敗勢已定,都開始四散奔走,他心中冷冷哼了聲,憑借自己勇武,遲早是要位居馬濟友之上。?

“傳令向東追殺!”他舉起大刀,若是敵軍全向東敗退,那證明柳光確實在東方有埋伏,但看敵軍四散奔潰之勢決無半點虛假,這證明柳光不曾有所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