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間(二)

?李均伸手攬住紀蘇柔韌的腰肢,將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紀蘇微抬起眼瞼,臉上浮起一團紅暈,眼波流轉,在握著自己纖腰的大手上停了會兒,又停在了李均的臉上。雖然成婚也經一月有餘,但那羞澀卻依然。?

李均長長吸了口氣,風中傳來紀蘇身上的幽香。他左右望望見近處沒有人,禁不住把臉向紀蘇臉上貼去。?

“紀蘇妹子。”良久,他低聲道。?

“嗯。”紀蘇低低回應。?

“紀蘇妹子。”他又道。?

“在呢,你有話就說啊!”紀蘇雙眉一豎,似乎要對他發怒。李均卻從她目光中看到三分佯怒與七分頑皮來,嗬嗬笑道:“沒事,隻是想叫你的名字。”?

紀蘇抓過李均另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半是羞赧半是情濃地低聲道:“還沒叫夠麽?”?

“怎麽叫得夠,隻怕這一生一世都叫不夠啊。”婚後的李均,似乎嘴巴要厲害了許多,在紀蘇麵前也不複當年的拘謹。想起以往李均多同自己說幾句話就不知將手腳往哪擱的傻樣,紀蘇唇際浮起溫柔的笑意:“傻瓜啊。”?

李均撓了撓頭,道:“怎麽了?”?

“嗬嗬,叫你傻瓜你也真應的啊,要是讓和平軍的弟兄聽到了,看你麵子往哪擱。”紀蘇禁不住大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草原之上傳出老遠來。?

“妹子你在笑什麽啊?”遠方傳來墨蓉的聲音,“是不是那個傻瓜又做蠢事了?”?

這月餘以來,李均與兩位新婚愛妻情好如蜜,閨中樂趣不足為外人道也。因此也頗鬧了不少令墨蓉與紀蘇哭笑不得的笑話來,若不是在婚禮後的次日陸裳蘇白等好事者便離去,隻怕李均血海狂龍的威名早就不複存在。在兩位愛妻一唱一和的**之下,饒是他百煉精鋼,也不得不化為繞指柔來。?

“是啊,姐姐你又發現了什麽?”?

紀蘇慌忙推開李均的手,回頭向草從中望去。此時陳國玉湖雖已春風指柳,而這穹廬草原上卻依舊朔風勁吹,各處的牧草都在積蓄生命之力,隻等暖風來時便回應春之召喚。唯獨靠近穹廬草原西部高山的此處,似乎春天來得早,野草足到人的腰間,而身材本就嬌小的墨蓉蹲在草叢之中,就更難以被人發覺。?

“是啊,我總算明白為何這裏冬季草兒也如此茂盛了。”?

與她越人第一巧匠的名號相合,墨蓉原本就不是能耐住性子與李均在帳篷裏打發這漫長時光的人,恰好李均因屢屢勸說忽雷汗在草原上修築驛道而不成,也頗為心煩。因此這十餘日來,紀蘇便領著二人在大草原之上四處奔跑,一處處追尋紀蘇童年的腳印。?

“這地下約兩尺處有一溫泉,泉水緩緩自地下滲透,因此附近野草四季生長。”墨蓉站了起來,捋了捋胸前的大辮子,向二人笑道:“你們過來看。”?

李均對此並沒有什麽興趣,但見她興致高昂,便快步走了過來。紀蘇則早就跑過去來到墨蓉身側,彎下腰在地麵上察看。?

“李均,在這挖個洞出來。”墨蓉老實不客氣地命令道。?

“又是抓我做苦力,昨日替你撿些石頭,今日又要挖洞……”李均苦著臉,手裏卻不成停著,他那威名遠播的飛鏈短劍卻成了掘土的工具。?

他用力接短劍刺入土中,劃了個圓後暗運靈力一挑,那團泥土給他挑了起來。紀蘇好奇地向那坑中望去,果然四壁緩緩滲出些水來,那水積在一起,冒出騰騰的白汽。紀蘇伸手觸了觸那水,一股暖意自手上傳了過來。?

“這水中有琉璜哦,你看那邊。”墨蓉指向旁邊的一座小山,在草原邊上已不象草原之中那般平坦,這附近不唯有小山,更有溝壑懸崖。?

“怎麽?”?

“那裏定然有琉璜礦,若是開發出來頗為不少,用來製造火藥是再好不過。”墨蓉翻了李均一眼,“這草原之上礦藏豐富,穹廬草原應稱穹廬寶原才是。”?

“我們祖祖輩輩是守著寶貝要飯吃。”紀蘇苦笑道,“早知如此,早就應請越人來為我們勘探才是。”?

“一則你們戎人未必信得過我們越人,二則越人也未必肯真心為你們尋寶。”墨蓉一麵漫聲回應,一麵用炭筆在一張皮紙地圖上做好標記,那皮紙上畫的便是穹廬草原的略圖,上頭已經標了不少礦點了。?

李均也是苦笑,連驛道都不同意修建,要想獲取戎人推心置腹的信任,還真不是一般的困難。這兩年來托墨蓉主持的格物局之福,諸如水力紡紗車之類的新奇器械不斷發展,餘州的工商發展之速幾乎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工商業的發達帶運動了航運交通,而這又推動了餐飲旅遊等的前進,以狂瀾城為中心,一場無聲的變革向四周蔓延,其中由和平軍控製的和平商號與狂瀾城中各大商人,正是帶動這場變革的主力軍。也正是因此,對於毛皮與各種礦藏的需求與日俱增,迫切需要將穹廬草原納入到和平軍轄區一體中來。雖然工商業與武裝走私給和平軍帶來了巨額的利潤,但對於李均日漸膨脹的支出而言,這些收入仍顯捉襟見肘。?

“怎麽?”墨蓉雖然在做自己的事,卻極敏感地發現李均神色中的異常,問道。?

“沒什麽。”李均看了紀蘇一眼,欲言又止。?

“李均啊,如今我們三人都拴在一根繩上,有什麽話你就直說,難道還怕紀蘇妹妹把你當外人不成?”墨蓉用手拍輕輕拍了一下李均,鼓勵道。?

“倒不是怕紀蘇妹子如何,而是事關戎人與和平軍關係,若是對紀蘇妹子說了,我怕引起誤解。”?

紀蘇臉色變了變,過一會兒便恢複正常,微笑道:“李均哥哥,記得你常說,判斷對與錯不能憑自己的好惡,而應是否有利於百姓對麽?”?

李均點點頭道:“雖說為天下人謀福祗之語有欺世盜名之嫌,但我總希望自己所作所為能讓百姓活得輕鬆些。”?

“那麽判別一事對戎人來說是對是錯,也應看它能否為戎人百姓帶來好處。所以你還是直說了吧,若是有利於戎人的,我自然會為你盡力,若是不利於戎人的,也莫怪為妻的不支持你。”?

李均撓了撓頭,嗬嗬笑了笑:“瞧起來還是紀蘇妹子胸懷寬廣,倒讓我這堂堂男子羞愧了。我前幾日屢次勸說父汗在這草原之上修築驛道,但都為父汗所拒,我方才想的是連修驛道父汗尚不可,何況開礦?”?

紀蘇垂下頭,忽雷汗為何固執她自然心中有數,這件事關係重大,若是李均真心為戎人而想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但若是李均別有異心,這修驛道之舉豈非引狼入室??

但李均真的是全心全意為了戎人麽?自己這個夫君或者英雄蓋世,或者智略無雙,但他絕非不是肯全心全意為了戎人的人啊,他心中首先想的,隻怕還是和平軍的利益。?

墨蓉從兩個人的沉默之中感覺到一絲危險,若是為了爭寵,她應善用這危險才是。但她卻不是那種娥眉善妒掩袖工讒之人,她也絕不會為了獨占李均而去做有背於自己信念之事,雖然她也對與人分享心愛之人的憐愛而不快。因此她一手抓起紀蘇的手,一手抓起李均的手,三個人的手疊在一起,三個人手中的溫暖也合在一起。?

“我發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損於我丈夫李均與妹妹紀蘇之事,盡全力去愛我丈夫和紀蘇妹妹,便是斧鉞加身天怒神厭也不改變。”她慢慢地道。?

“我發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損於我妻子墨蓉與紀蘇之事,盡全力去保護她們,讓她們快樂,便是斧鉞加身天怒神厭也不改變。”李均也慢慢道。?

“我發誓,我永生永世不做有損於我丈夫李均與墨蓉姐姐之事,盡全力去支持他們,便是斧鉞加身天怒神厭也不改變。”紀蘇道。?

這原本是三人在婚禮第二夜晚在閨房之中的私語,當時三人情深意濃,便發下這誓言。三人重溫舊誓,心中湧起一股熱流,李均捉住兩位賢妻的手,湊上唇深深吻了一下,道:“請放心。”?

紀蘇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看著二人,墨蓉則微微笑了。?

衛黃回頭望去,隻見赤嶺關城門大開,己方兵馬果然依他命令衝了出來。他精神一振,若是能長驅直追,趕上柳光並乘勝將之擊潰,那麽自己便立下了不遜於大將軍馬濟友的武勳,陛下必然會另眼相待。?

洪**隊的褐色衣甲組成的濁流,象崩塌一樣無法遏製,追隨著衛黃的大旗,向太陽升起之處飛流直下。而大多著綠色衣甲的陳**隊,在四散奔逃中被這道褐色的濁流分解,慢慢變少,慢慢消失。?

逃命者往往能激發出較之平時強烈得多的力量,他們拋棄旗幟,拋棄武器,甚至邊逃邊脫去身上的盔甲。便是士卒身上也往往身被十餘斤的負重,而在奔逃之時,這些負重被他們全數拋去。追逐者則不然,他們不能舍棄自己的武器與裝備,對於敵人扔下的物品也懷有貪欲,依據神洲戰場上不成文的規則,誰擄獲的戰利品便歸誰所有,因此在洪**隊不斷清掃戰場的過程之中,他們的隊伍被拉開來。奔行最速的騎兵與陳國潰兵追了個首尾相接,而由各地征發來的士卒則倚仗負擔較輕的優勢緊隨其後,再後則是甲兵。?

衛黃一馬當先追了十餘裏,身後幾個騎將拚命趕來拉住他的韁繩。衛黃大怒道:“我正欲乘勝追擊,你們卻為何來攔我?”?

“將軍國之幹城,豈可輕身冒險?”一將道,“不如待我軍主力一齊到此再全力追襲。”?

衛黃冷笑道:“我雖然貴為殿前都檢點前將軍,但每遇戰事,向來身先士卒不敢落於人後,惟有如此,方能令將士效死力而不覺疲憊。若是事事都如你等畏首畏尾,我軍豈能獲此大勝?”?

那將啞口無言,他在城中曾力主不要出襲,結果出襲大獲全勝,如今他又請衛黃暫侯,也難怪衛黃不給他好臉色看。?

話雖說得漂亮,但衛黃見自己周圍不過數千兵馬,大軍尚未跟上,心中也有些發慌。雖然神洲戰事中算計兵馬有虛報數字的慣例,如此次在赤嶺關中囤聚的洪**隊不足六萬卻號稱十萬,而洪國舉國之兵不過三十萬而號稱五十萬,料想柳光也是如此,最多帶了五六萬人來襲卻號稱十萬而已,但僅憑借這數千騎兵想擊潰柳光,隻怕真有些冒險。?

但大話已經說了出去,衛黃也不好立即改變,因此他依舊東向而行,卻隻是信馬由韁緩緩前進。直到身後大軍越來越多,他方再次驅馬奔行,而此次奔行的速度卻比方才慢了許多。?

偏偏前方陳國敗軍逃了一陣,見洪國大軍並沒有跟在後頭,那股求生之氣一散,都東倒西歪地就地休息。雖然也有將校勒令他們起來整頓隊伍,但這殘餘的不足六千人的部隊卻依舊亂成一團。因此衛黃追得雖然不急,卻依舊趕上他們,又是一陣勢如破竹的衝殺,陳**隊丟下數百具屍體再次奔散。?

衛黃追得痛快,將膽怯拋在腦後,再次全力追趕起來。此處已距赤嶺關足有五十裏,地名喚作峽林,兩邊是長滿灌木的平緩小山,中間則是水田與驛道。衛黃正趕上一個敵軍將之劈成兩半,忽然聽見小山之中戰鼓如雷,漫天的矢箭織成了巨大的死亡之網,將在追擊中失了陣形的洪**隊全部籠罩於其中。?

“好狠毒的心腸!”衛黃心中一冷,被這箭雨所襲者,不僅有洪國追殺的部隊,而且包括了那些逃走的陳國將士!他卻不知這些將士大多都為中行國敗降的軍人或陳國中地方豪強的私兵,柳光將之作為棋子犧牲掉正是千古以來天經地義的事情。?

兩邊鼓聲未歇,殺聲又起。衛黃放眼望去,隻見峽林之中人影幢幢,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馬。衛黃已經被柳光的狠毒嚇著,這急切之中如何能做出清醒判斷,隻把那山風吹動樹梢,也當作了柳光伏下的大軍。又聽到群山之中殺聲震天,回響不絕,他不想這是山中回音,卻道是柳光主力,如今之計隻有一個,那便是全力前衝。以如此聲勢來看,柳光的伏兵主力應就在這左近,若是能突過去破圍而走,那麽至少還可以保住性命。相反,若是回軍敗退,自己前軍後軍相擠壓踐踏,隻怕更是死路一條。?

心中當機立斷,衛黃將大刀舞得飛快,高聲喝道:“隨我前衝!”便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他雖然隻是一勇之夫,但武力之高倒也非同小可,盡管伏兵弩箭朝著他這軍官密集而來,他一麵躲閃一麵撥打,竟然毫發無傷。?

因為兩邊群山都較低緩,原本不適宜在此埋伏,所以衛黃憑借勇力竟然衝破圍堵。此時他向身後看來,隻有千餘將士還緊緊跟隨,而那峽林之中哭喊聲震耳欲聾,讓人聽了莫不黯然。?

“中了柳光老賊之計,乃我之過。我不能坐視將士被賊軍屠戮,諸位願與我一起拚死報國者便隨我來!”?

此時衛黃之勇便成了他最大的倚仗,若換了一下稍稍膽怯的將領,必定會舍去部隊逃走,但衛黃卻撥轉馬頭,向峽林中又殺了回去。埋伏的士兵不曾料想他會卷土重來,給內外夾擊一陣衝殺,反倒被擊潰一個缺口,被圍著的洪國部隊也從這缺口之中拚命衝出。?

“老賊的伏兵困不住我!”眼見戰況又向自己這邊傾斜,衛黃心中稍安,下令兩將各領一軍繞著山穀圍向埋伏的敵人側後。?

“此將為誰?”身處一座高嶺之上的柳光見衛黃不但沒有逃走,反擊破了自己的包圍圈,不禁皺眉問道,“雖然隻是一勇之夫,但這勇字也令他受益不小啊。”?

“看他旗號,應是洪國殿前都檢點前將軍衛黃,乃是洪國數一數二的勇將。”身側的龐震道。他與劉錚二人自回到陳國之後便奉令四處巡視,此次突擊洪國,因他熟悉洪國虛實,故此又為柳光調在身邊出謀劃策。對於二人,柳光評價是“龐公年長善謀,每多有出人意料之計,劉錚寡言而能斷,常可化繁為簡。”?

“一勇之夫耳,剛則亦折,若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也敢領兵打仗,洪國也僅有馬濟友一人了。”柳光捋著須,慢慢微起雙眼,絲毫不為自己的包圍圈突破所動。?

衛黃見自己分出的兩支部隊迅速鑽進山林之中,自己便提刀催馬趕上前去。正這時,柳光一揮手,他周遭鼓聲大作,巨大的米黃色“柳”字帥旗高高升了起來。?

“老賊在此!”衛黃又驚又喜,如果能正麵對上柳光,他有把握一舉斬殺之。於是他立刻下令:“召回我軍,圍住這山頭,此次定然要取柳光老賊的首績!”?

原本分出去的兩支部隊又退了回來,雖然峽林周圍的山嶺算不得陡峭崎嶇,但洪**隊原已乘著銳氣追殺了數十裏,而方才被箭雨磨了銳氣之後已經都顯出疲態,這一去一回更是令將士們在心中報怨不止。衛黃卻不敢那麽多,督令全軍攻向那最高的山頭。?

正當洪**隊展開欲圍住山頭之時,那山上又是一陣鼓聲,米黃色的柳字大旗開始移動,很快便消失在樹梢中。衛黃以為柳光意欲逃走,下了馬提著腰刀便也衝上山來,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終於給他們趕上了山頭。?

但當他們到了山頂之時,山上已經空無一人。除去被人踐踏倒下的雜草枯枝外,衛黃甚至找不著陳**隊留下的痕跡。?

“柳光老賊已經破膽,望風而逃了!”衛黃哈哈大笑,笑聲未落,不遠處另一座山頭之上忽然擂起了戰鼓,似乎有無數陳國將士在那山上呐喊起來,聲音震得山林筱筱作響。衛黃舉目望去,隻見那米黃色的柳字帥旗又在那山頭之上升了起來,衛黃眼利,似乎還見到旗下有人對著自己這邊指指點點,頗有嘲笑譏諷之勢。衛黃臉上一陣青白,他自恃勇力,又下令向那座山頭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