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刺(一)

陳國武德四年八月,蘇國天佑三年,蘇國京都柳州,晴空萬裏。?

這對於蘇國而言,是一個極不太平的年份。持續兩年的水旱災害,失去了富庶的清桂,此起彼伏的農民暴動,整個蘇國都被一種不安的氣氛所籠罩,每一個有見識的人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這繁華甲於神洲的大蘇王朝,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

“該死!”?

吳恕也禁不住破口大罵,周圍盡是屏氣息聲的蘇國大臣們。?

“左懷素,你說說,為何今年風調雨順,糧食卻依舊不濟?”他焦黃的目光閃著憤怒,讓被他很盯著的蘇國三司使領戶部尚書左懷素心驚膽戰,一麵抹去額間汗水,一麵道:“今年初春之際,清桂董成上表,輸稻穀五十萬斛入京師,以解連續兩載天災之急。我看那稻穀粒大飽滿,遠勝於常穀,據聞清桂種此稻穀,一年兩熟,收成可增一倍。故此……故此提請丞相大人,將這五十萬斛稻穀散入各州以為稻種,卻……”?

“愚蠢!那李均小兒怎會有此好心!”吳恕憤怒地拍了一下案幾,“這稻穀必定都事先蒸得半熟,以此為種,怎能不顆粒無收!”?

“丞相大人,當初……當初下官未曾料及此,丞相大人也未明示……”左懷素顫聲道,若是將此事歸罪於他一人,便是殺了他,也難抵其罪。?

“哼,你是正月十五來見我,向我賀有祥瑞之兆,然後進呈稻穀,自稱乃你自他處購得的……”吳恕雖然老朽,記憶卻遠勝少年,他冷冷笑道:“當初若是你對我說來自清桂,我如何會上這大當?如今事發,我如何能不治你之罪?”?

左懷素撲通跪了下來,連連叩首道:“丞相大人饒命,下官實是想為大人分憂,所以才有此失策,還請大人念在下官追隨多年,從輕發落則個。”?

吳恕哼了聲,向太師椅後靠了靠,仰首望著屋頂,半晌無語。左懷素對他極為忠誠,否則也無法坐上掌管各地財政的三司使這等重要位置,在聚斂度支方麵也算頗為得力,暫時尚不能將之罷免。?

“你起來吧。”他垂下眼,看著淚汗交流的左懷素,微歎口氣:“事到如今,再去追究你也於事無補,我隻擔憂一事,李均小賊十月之前必定會大舉來犯。”?

眾官都瞠目望著他,吳恕麵露苦笑,對於習慣了他喜怒不形於顏色的蘇國百官而言,吳恕如此憂懼實在少見。?

“莫非丞相大人以為,李均小兒要在十月前來犯?”?

兵部尚書秦簡顫聲問道。?

“正是。用熟稻種誘我,是想令我無糧。”吳恕臉又恢複了陰沉沉的神色,他慢慢道,“今秋糧食欠收,軍中無糧,李均若不乘此機會來攻,那他便是不李均了。”?

百官都沉默下來,屋中響起了沉重的呼吸聲。此次與四年前李均侵入清桂不同,如今李均在戰略上極為有利,可以自清桂沿江而下,直指位於柳河(上遊為清江)入海口處的柳州;也可以自溪州北進,突破南安關城,直指柳州;更有甚者,若是李均這數年來曾在水師上加大投入,李均完全可以用大海船運送大批和平軍將士在柳州附近登陸。而與之相反,蘇國國中雖仍有二十萬大軍,卻幾無鬥誌,朝中更是無將可用,用於與暴動農民作戰勉強可以,用於與威名遠揚的和平軍精銳作戰,則凶多吉少。?

“如今之計,惟有一法可以禦敵!”吳恕在心中歎了口氣,蘇國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如此抉擇也是別無他法,“鄭宗盛,你速速前往嵐國,將此事向嵐王陛下稟奏,急請嵐國發兵助守。”?

“樊恒你即刻出使陳國,千萬要見著柳光,就說我大蘇願將清桂與蘇南三郡割讓與他,換取陳國糧食,請他速速發兵接收。”?

連續向兩位翰林大學士下了命令,吳恕目光一轉,定在臉上露出遲疑神色的一個大臣臉上:“朱羽飛,你有何話要說?”?

“丞相大人憂國憂民,實令下官佩服。”身為禮部尚書的朱羽飛彎下腰,“隻是如此行事,似有不妥。”?

“你說有何不妥?”吳恕平靜地問。?

朱羽飛偷眼看了看吳恕的臉,道:“大人,請嵐軍助守,若是嵐軍得勝後不肯離開,豈非引狼入室?割清桂與南三郡與陳國,豈非削己適敵……”說到這裏,豆大的汗水自他額頭滲出,他覺得口幹舌燥,無法再說下去。?

吳恕從容道:“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朱羽飛隻覺全身透涼,若是吳恕大怒,他心中尚好過些,但吳恕卻隻是眯眼撚須,這讓他實在無法揣摩吳恕心意。?

“此策我已呈稟陛下,蒙陛下恩準允與執行了。”半晌見朱羽飛隻是垂首不語,吳恕慢慢道,“朱大人擔憂的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清桂與南三郡如今在李均小賊手中,便是我們不割與柳光,也不屬於我。若能以此換得陳國之糧,解我燃眉之急,豈非上佳?或而引得柳光與李均大戰,兩敗俱傷之下我大蘇國運必有轉機。至於嵐國,我大蘇隻須厚幣卑辭,以舉國之物結嵐國歡心,必不足畏懼。”?

朱羽飛心中明白,如果再堅持下去,自己今日上朝前給自己準備的棺材真將用上了。他呐呐道:“丞相大人英明,下官不曾想得這般遠,讓大人見笑了。”?

吳恕揮了揮手:“既是無人另有意見,便如此去做吧。”?

朱羽飛隨在百官中出了大殿,抹去額頭的汗水,長長籲了口氣。這數月來李構僅在每月初一、十五二日於太和殿見百官,其餘時日,他們都得在集英殿與身為宰輔的吳恕議事,百官來時幾乎都要告誡家人準備好棺材,如今看來,今日是能平安地回家了。?

“朱大人?”正當朱羽飛鬆了口氣時,一隻有力的手拍在他肩上,他全身一震,慢慢回頭,殿前金吾衛士獰笑的臉浮現在他麵前。?

“戰事如何了?”?

李均駐下馬,側首向隨後趕來的探馬。戰馬有些不耐地打著響鼻,似乎對於李均阻止它全力馳騁不滿。?

“稟統領,一切順利!”探馬大口喘著氣,道:“董成將軍已順江而下,攻破江安城,正欲直逼湛陽。”?

李均一揚眉,微笑道:“辛苦了,你且先休息吧。”?

身旁的紀蘇有些興奮,揮了揮馬鞭道:“這麽不禁打?我還以為能讓我打個痛快!”?

“哈哈,江安城小兵少,以董成之能取之不難,倒是湛陽,扼住我軍東下要道,若不能及時攻克,清桂之軍便不能按時抵達柳州了。蘇國在湛陽城駐有重兵,而且以鐵鎖封住江麵,我看取之不易。”魏展笑道。?

“隻不知屠龍子雲他們那如何了。”李均也笑道,“我倒希望董成聲勢更大些,如此便將蘇國注意力吸引過去,我這一路進軍便要順利得多了。”?

正如蘇國群臣所料,此次李均出征,確實是分兵而行。這數年來,李均刻意精兵,將原本號稱二十萬之眾的和平軍減去二分之一,惟有水師擴充至五萬人。精簡下的將士都轉入地方按查司,負責地方製安及民兵訓練。因此,看是兵力減了下來,實際上戰鬥力並未下降。除此之外,李均還設清桂軍、三南軍兩軍各五萬,分別由董成、孟遠統屬。此次出征,李均令董成提清桂軍順江東下,自己領五萬和平軍自溪州北進,而屠龍子雲則領著水師繞過柳州,直逼柳州之北的盧家堡,以斷蘇國君臣的退路。?

但蘇國群臣所未料到的是,李均進兵的借口正是他們請嵐國軍隊入境“助守”。嵐國在使者厚幣卑辭的邀請之下,也不曾將和平軍放在眼中,以柱國將軍伍鵬為帥,將兵十萬進入了蘇國。這些嵐國士兵南下之時沿途劫掠,蘇國將領根本無法禁止,一時間民間大嘩。這數年來清桂與三南的教化漸有成效,蘇國百姓對於李均與和平軍早有好感,如今聽得朝庭以防禦和平軍為借口借來這與蘇國是世仇的嵐國士兵,更是難以忍受。零散的抗擊如雨後春筍,而李均卻隨機應變,將嵐軍的暴行為口實,以董成之名向全國發出“吊民伐罪”檄文,矛頭直指勾結嵐國的李構吳恕君臣,而不再避諱。?

“估算行程,屠龍子雲他們還有十日方能到盧家堡。”魏展道:“統領此行順利已經出乎想象,何必過貪?”?

李均哈哈大笑起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過了片刻,他笑容漸斂,正色道:“自古用兵非好戰,這幾年太平日子,讓我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若是為了如今和平軍領地內的百姓安康,我不應出兵。但我如何能隻顧一地不念天下!我既是為百姓福祗而來,若是戰事持久,百姓必然受罪,故此能速戰速決是再好不過了。”?

魏展與紀蘇對望了一眼,二人會心而笑,李均與五六年前比,確實改變了極多。李均夾了夾馬,用鞭指著在和平軍前進道路兩側迎侯的百姓,道:“為了他們,我們也得速戰速決!”?

次日一大早,李均按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策馬出了營寨,在一處空地中,他長長吸了口氣,輪起自己沉重的鐵戟。六十四式定天戟法大開大闔,激**起風一般的罡氣,那踏月飛霜定馬與他心意相事,前躍後退,與李均宛然一體。鐵戟帶起的氣流激成旋渦,使得李均身影有些模糊。?

練完這套陸翔傳他的戟法,李均從馬上躍下,任馬自由自在地去吃草。他拔出腰間飛鏈短劍,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於馬上打天下,但這步上的功夫卻不敢忘記,擺了個架式,他便舞起劍來。?

當他將自創的飛龍在天三十六式劍法使完後,抱劍收招,長長籲了口氣。多年以來,象這樣的晨練他風雨無阻,這也是他自陸翔身旁學到的習慣之一。?

他崩緊的身體在這長籲一口氣時也放鬆了,正此時,一絲冰冷的氣息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瞬間便傳遍他全身,令他有如墜入冰窯之中,血液都幾乎凝結。?

李均心中大驚,他此刻正值身心放鬆之際,雖然並非毫無戒備,但那冷意來得迅捷突然,似乎對他此刻的身體狀況極為了解,而且突入他體內之後立即傳遍他全身,令他甚至無法催運靈力。?

細小的汗珠又自他額間滲了出來,李均從軍多年,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回了,但象此次這般刹那間被製住還是頭一次。不過片刻間,他便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了。?

果然,自那地下一個土黃色的人影竄了出來。那人也不曾廢話,衝向李均。李均自他刀上感覺到他一擊必殺之意,勉強移動身軀。但他動作卻極為遲緩,仿佛周身都被裹在了冰塊之中一般難以動彈。那土黃色人影的刀,在李均左肩至小臂劃開一道深有寸許的口子,鮮血一下子便湧了出來。?

但這血一流出,李均反倒覺得身體能活動了。他大喝一聲,飛鏈短劍嗖地揮了出去,叮地一聲,刺在那土黃色人刀身上。兩人靈力相擊,李均又覺一股冰冷的氣流自劍身上傳了過來,但此次他已經有了防備,赤龍靈力化作般若之力,讓他整個人與劍都象火一般燃燒起來。那土黃色人悶哼一聲,顯然在兩人靈力對擊之下吃了點虧。?

“去!”李均清吒一聲,劍第二次揮出。那人刀法精奇,在靈力相擊下吃了虧之後便不再與李均對碰,身形有如鬼魅一般,一柄刀也化作千萬把,將李均全身裹住,逼得李均甚至無法開口斥問。?

李均隻覺左臂不聽使喚,血則繼續噴流而出,若是再拖下去,隻怕不等對方殺死自己,自己便先要流盡鮮血了。他心中焦急,手上劍招立刻一變,將陸翔的定天戟法夾在劍招中使了出來,一連幾式氣魄雄渾,與通常劍理大相徑庭。對方果然不曾料到如此,給李均劍上發出的壓力給逼開幾步。李均忽地一轉身,拚命奔跑起來。?

踏月飛霜聽得李均的呼喝聲,早就跑了過來,李均快步想騰身上馬,隻要能上馬,他便可盡快脫離險境,但就在此時,那土黃色殺手也已趕了上來。?

“嘿!”?

李均也不回頭,飛鏈短劍循聲向後擲了出去,劍化如虹,那殺手追得特急,也不曾想到李均逃走時仍保有這一式殺招,“噗”地一聲,飛鏈短劍穿入他胸肺之間,那人身形一顫,但卻不曾倒下。?

李均生怕尚有埋伏,也不敢收回飛鏈短劍,縱身便上馬。正這時,那殺手拋了刀,自懷中掏出一柄長半尺餘的短劍,發出驚雷一般的暴喝。?

李均聽得聲音不對,回頭一望,隻見一道七色的光自那劍中發了出來,他根本無法阻擋閃避,那光嗖地穿入他體內。李均渾身一震,隻覺四肢百骸寸寸碎裂,在踏月飛霜上也無法坐穩,栽下馬來,就在意識失去的一刹那,他聽得自己的侍衛隊長曾亮的怒喝聲。?

那殺手顯然也快要斃命,他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噴在那短劍上,短劍上光芒大盛,那殺手顫了顫,瞄準落在地上的李均便又是一劍。劍上的光芒暴漲,隔著十餘尺飛了過來,剛剛聞聲而至的曾亮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向前一縱,撲在李均身上。那道劍芒自他背心穿入,曾亮隻覺周身碎裂一般,支撐著欲站起來,眼前卻什麽也看不見。?

那殺手本來已受了致命劍傷,這兩記光劍更是用生命為祭品而透支的力量,因此曾亮中劍之時,那殺手業已氣絕,緊隨曾亮而來的衛士們向他屍體撲了去,但他的屍體卻發出“轟”地巨響,炸成了齏粉!幾個撲得急的衛士也隨之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眼見無法活了。?

陣陣黃煙自殺手炸開的身軀處升了起來,在這早晨的天空中分外奪目。遠方,一個絕麗女子怔怔看著這道黃煙,抹去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水。?

(請各位神洲的書友也支持我的另一本書《劍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