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刺(二)

?“李郎!”?

紀蘇伸手止住李均起來,臉上浮現出憐惜與嗔怒交織的神情:“不許起來,你傷得太重了!”?

李均咳嗽了幾下,輕輕拍了拍按在自己胸前的紀蘇的手,長長歎了口氣。遇刺已是兩日之前的事了,那一次刺殺來得不明不白,雖然並沒有要了李均性命,但給李均造成了沉重的傷害,甚至將隨李均出身入死已多年的近衛長曾亮都殺死,可是殺手卻炸得粉身碎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曾亮等今日下葬,我無論如何都得起來。”?

紀蘇用細絹手帕為李均抹去嘴角咳出的血跡,固執地按住他,道:“我不管,你傷得這個樣子……你還不愛惜自己……你就不能為我們母子想想嗎?”?

大滴大滴的淚珠滴在李均的手上,李均心中一熱,他微微一笑,替紀蘇抹去眼角的淚花,道:“放心,我沒事,休養幾日,我就好了。若是曾亮下葬,我不前去送行,那豈不讓這些為我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寒心?他可是為了我而死的,若不是他,隻怕我已經斷氣多時了,哪還能在這裏?”?

紀蘇還要勸說,但李均卻推開了她的手:“好了,不要說了,若是你受傷,也不會躺在**不起來,對不對?”?

“我……我倒寧願是我受傷了……”紀蘇淚水又湧出來,想起數年前戎人內亂之時,自己身中毒箭李均卻仍以大事為重不肯去看她,這個人心中難道就沒有想過掛念自己和家人的麽??

“統領,請出來吧。”?

魏展果毅的聲音在帳外想了起來,緊跟著門簾被掀起,魏展一如往常,全身儒服,飄然而至。?

“都傷成這個樣子,還要他出去做甚麽?”紀蘇禁不住將矛著指向了魏展,“他自己不知愛惜自己,魏先生你也不愛惜他麽?”?

“好了,紀蘇妹子!”李均用低沉的話語喝止了紀蘇,向魏展一笑道:“我這就起來,先生且再侯一會兒。”?

魏展頷首出了營帳,紀蘇眼見李均吃力地起身,心中又是不忍,忙去輕手輕腳侍侯著他站起,為他穿戴好盔甲之後,紀蘇歎了口氣:“都怨我不曾跟在你身邊,否則如何能讓你受這傷害?”?

李均向她深深看了一眼,禁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紅撲撲的臉,柔聲道:“好妹子,放心吧,你郎君還不至於不顧生死的地步,我撐得住的。”?

若是墨蓉,此刻必定會羞容滿麵,但紀蘇豪爽慣了,若不是遷掛著李均的身體,也不會露出這般的兒女之態。她歎了口氣,勉強擠出絲笑來,想扶著李均出門,卻被李均輕輕推開。?

昂起頭來,李均如平常一般大步出了帳幕。帳外的將士們見他安然無恙,禁不住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李均含笑向他們揮了揮手,隻覺這一動左臂又是一陣錐心的疼痛。這種肌膚上的痛楚他尚不放在心上,全身上下那種碎了般的虛弱感,卻讓他腳步都覺得有些飄。?

曾亮等人的靈柩便停在大營門口,李均大步來得這幾口棺木之前,摘下頭盔,深深施了一禮。曾亮之死讓他心中深覺惶恐與痛苦,作為追隨他多年的侍衛長,曾亮的忠心與細致為他解決過無數問題。以曾亮之能和他的誌向,他更願作個在疆場之上衝鋒陷陣的前鋒猛將,他也完全可以成為一位獨當一麵的將領,但隻不過為了救李均,在這次暗殺之中他便送了性命。?

李均心潮澎湃,猛然仰天長嘯,聲如春雷的嘯聲充滿著憤怒、悲慟與自責,他雖然什麽也不說,滿營中將士卻都感受到他心中如喪手足一般的痛苦。李均一揮手,那靈柩開始動了起來。八匹駿馬拖動靈柩,慢慢消失在樹林之中,李均佇立良久,終於轉身,回到了營帳之中。?

“為曾將軍報仇!”?

他進得帳中,帳外卻傳來奔雷般的吼聲,那是在向將士們演說的魏展激起了將士們的憤怒,此一戰兩軍主力未接,李均便遇刺重傷,曾亮甚至喪失了性命,和平軍士可謂受了重挫。但今日見得李均無恙,又感受到李均的悲憤,魏展稍加挑撥,這支和平軍主力便成了一支哀軍,一支必勝的哀軍。?

“是誰人指使的刺客,先生可曾查明了?”?

魏展令諸軍歸營之後,紀蘇問道。?

“尚未查明,那刺客炸得粉身碎骨,連帶著統領的飛鏈短劍都被炸成碎片,隻怕很難找到什麽線索。”?

李均與魏展相互對視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明白,能派出這等殺手者,絕非一般的勢力。此時此刻,正是和平軍北伐之際,有意阻擋李均者,定然是不願意蘇國落入李均手中之人。?

放眼天下,不願李均奪取蘇國者豈隻一二?首先便是那蘇國君臣,李構吳恕二人如何肯將這大好河山拱手相讓?緊接著便是將蘇國視為禁孿的嵐國,每年從蘇國收取的歲幣與貢物,他們如何會輕易舍棄?即便是一麵在與淮國對峙一麵蠶食洪國的柳光,他若不是無暇分身,隻怕此刻已經應蘇國之約,來收取清桂了。但他雖然無法調動大軍前來,派一兩個高手前來相機除去李均還是有可能的。即便是與李均締有秘密盟約的淩琦,他為柳光所製無法北上逐鹿,但他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坐視著李均壯大起來。?

“究竟會是誰呢?”紀蘇自言自語,片刻後她眼中一亮,道:“我想起一事了,那個殺手最後用來殺傷你的那柄劍頗有些古怪!”?

李均點了點頭,沉吟了半晌,那種短劍他似乎曾經見過,但可惜隨著刺客粉身碎骨,那短劍也化作碎片了。能在死之時讓自己爆炸,這刺客之詭異,實在是出人意料。?

自己這一身之中生死搏殺也不知經過多少回,有幾次都是死裏逃生,與那赤龍、白蛟的搏鬥更是讓自己體會到了遠超過人類力量的可怕,但象這樣可怕的人,自己遇見得還是不多……?

“白蛟!”李均驀地想起一事,那年與孟遠楚青風等人入海除蛟,最終給那白蛟精致命一擊的卻是如今的淮王淩琦。當時淩琦便用上了一柄奇妙的短劍,事後自己向他請教之時他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刺客的短劍與他的類似,莫非刺客竟是他派來的?至少是與他有所關係??

看著他麵色凝重起來,魏展問道:“怎麽,統領想起什麽了?”?

“我想起一事。”李均慢慢將當年之事說了出來,然後道:“我看即便這刺客不是淩琦派來的,也與他有關!”?

魏展點了點頭:“淩琦與我方有密約,此刻他與我並無利害衝突,為何會有如此之舉?”?

李均覺得周身疲倦,他心中隱隱覺得此事絕非那麽簡單,淩琦如何能在萬裏之外掌握自己的行蹤,提前派出殺手以土遁之術隱伏在自己必經之地?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習慣,知道自己晨起之後會獨自去練習技藝?能夠如此熟悉自己的人,應該是……?

李均忽地吸了口冷氣,若自己的想法是真,那麽此次取自己性命者,並非哪一方人馬,而是數個勢力合作的結果,而且,策劃這一次暗殺者,應是那一個人!?

心中一念至此,他隻覺胸中氣血翻滾,全身有如針刺一般痛苦不堪,他強壓製住身體中的不適,勉強向投來關切目光的紀蘇笑了一笑,正欲說話,忽然喉間一熱,一股甜腥的血氣衝了上來,他哇地一下,將一口鮮血噴出,便人事不省了。?

“李郎!”紀蘇一把抱住倒下來的丈夫,淚水嘩地湧了出來,魏展也向前衝了兩步,神色一凜,低沉地道:“不要大聲!”?

紀蘇卻不管他,隻是擁著李均,不知如何是好。魏展來到門口,向侍衛低低吩咐了幾聲,過了一會兒,隨軍郎中匆匆趕了來,為李均把了脈之後,郎中道:“統領七情不調,靈力紊亂,暫時靜養則可,千萬莫刺激他,否則激動起來,便有性命之憂。”?

“七情不調……”魏展也略通醫術,不由皺起眉頭,李均左手上的傷勢看起來嚴重,但不過是皮肉之傷,養個十餘日便無大礙。而這七情不調之症,則是他聽也不曾聽過,莫非那劍上的古怪,還遠超過他們的想象?可惜那劍已經炸碎,再也查不出什麽頭緒來。?

“李均出兵了麽?”?

柳光撫摸著自己花白的胡須,微微沉吟了會兒,公孫明看著他,知道這是他習慣性動作,片刻之後,他便有所決定了吧。?

柳光細長的雙目緩緩合上,過了會兒,他仍未將揪著胡須的手放開。韓衝雖然已年逾四十,脾氣倒還是如小夥子一般有些衝動,問道:“大帥,為何不作聲了?”?

“唔,我在想呢……”柳光微撩雙眉,一道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冷電般的光從也眼中射出,染成深綠色的大氅無風自動,讓他整個人有如天神一般威風凜凜。?

“何必多想,此刻李均全力北進,正是我乘虛而入的大好時機!”大將宮臥虎用手擊掌,虎目中射出渴望一戰的光來。他是這幾年來柳光自行伍間提拔出的勇將,本名宮狗兒,柳光嫌其不雅,為他改了名字。今年他不過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之際,也正因此,在老成持重者居多的柳光軍中,他算是最為輕率好戰者了。?

“哈哈哈哈。”柳光哈哈大笑,看了宮臥虎一眼,那些追隨他多年的文武將士大都敬畏於他,不敢在他麵前隨意出主意,而宮臥虎則為垂垂老矣的柳光部下增添了幾分生氣。?

“不是我不想乘虛而入,隻是有幾事你沒有考慮到。”笑聲停止,柳光又道,“李均前次北伐,因我兩路進軍而退,他此次再北伐,若無萬全之策,他怎敢不吸取前次教訓?”?

“餘州清桂與蘇南在李均治下,民安國富,百姓樂於為之效死,我便是奪了來,又如何能守得住?當年我奪下會昌城,不過數日便為百姓送還給李均,如今數年之後,餘州民心隻怕更向著李均。”?

“再便是我北有洪國,南有淮國,錢涉燁狗急跳牆,難免不會作出孤注一擲之舉,而淩琦早有北進爭霸天下之意,一直被我所壓製,若是我與李均纏戰,淩琦也來個乘虛而入,我當如何?”?

眾人看著柳光撚須的手上青筋漸漸露了出來,顯然陷入困擾之中。李均如今已現出龍騰天下之勢,若不能及早將之鏟除,日後為患隻會越來越大。如今柳光身體健碩,尚可與李均等逐鹿天下,若是再拖個五年八年,柳光精力漸漸不濟,那隻怕再也敵不住李均他們了。?

“是否也將這消息傳給了馬濟友將軍?”柳光揚起眉,對公孫明道。?

“早已傳了,估計這兩日馬將軍便有書信回複。”公孫明話語方落,外頭便有武士走了進來,呈上一封書信。公孫明瞄了一眼,微微笑著遞給柳光:“剛說他,信便到了。”?

柳光將信拆開,隻見那信中寫道:“方今天下,群雄並起,皆有一統神洲之誌。然有其力者,不過大帥、李均、淩琦與嵐國數方而已。以末將愚見,淩琦,天縱之才,果毅深沉,心思慎密,自複國以來步步為營,淮國為之煥然一新。如今雄據神洲之南,疆域之大,國力之強,僅次於嵐,大帥與之有國仇家恨,夙怨交集無從化解,若不防之,必為所圖,此可以為敵而不可共存者。李均,陸翔弟子,一代人傑,勤勉豪邁,膽大妄為。占得餘州之後銳意進取,行古人不曾行之政,宣前賢未曾宣之教,征蓮法之宗,奪清桂之地,合戎人之眾,焚倭賊之港,正如狂瀾起於怒海,其結果如何尚未可知,此可以觀望其成敗而不宜當其鋒芒者。嵐國,地處極北,疆域萬裏,有白山之林,有怒龍之金,有鞍峰之鐵,有沙河之玉,然則國富而民貧,兵強而君弱。伍威雖有將帥之才,卻無進取之心,絕非守成拓土之士。得嵐國者,收其府庫以充軍資,擁其甲兵以為精銳,容其文武以作爪牙,則縱橫天下,無人能當,得之者可得神洲。陳國疲弱已久,吞並洪國方足與淮國較一短長,於今之計,當乘李均北征蘇國無暇西顧、淩琦新並恒國休養生息之機,一舉滅洪,進而直搗嵐都金倫,則大勢定也。末將不才,願提兵十萬,為大帥前驅……”?

看到這裏,柳光禁不住讚了聲:“好!”他將信交給公孫明,笑道:“馬濟友大將之才,這三年來突飛猛進,所見者不再拘於洪國一國了。”?

公孫明細細將那信看過,又將信遞給了龐震劉錚等,眾人紛紛向柳光賀道:“若不是大帥目光敏銳虛懷若穀,馬濟友也不會為大帥所用!”?

“諸位都別無意見,那麽,便這樣定了。”柳光猛然一揮手,“乘此良機,吞滅洪國,北進金倫,安定天下!”?

“北進金倫,安定天下!”眾文武齊聲高呼,每個人眼上都泛起了紅光,當年四海汗立下的霸業,今天似乎又要重現了。身處在這狂瀾一般的時代裏,成為這曆史變革中的主角,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這些自負之士驕傲與興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