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濁流(一)

?李均擺動了一下肩膀,長長籲了口氣,道:“多謝雷兄了。”?

雷魂臉上密密麻麻滲出許多汗珠來,為給李均療傷,他耗去不少靈力。他將手中的銀針放回小盒之中,慢慢道:“幽冥宗。”?

“雷兄確信是幽冥宗?”李均皺起了眉,幽冥宗為淮國國教,這已是舉世皆知之事,而淮國淩琦,分明與自己達成某種秘密同盟,難道淩琦不願坐視自己壯大,要借自己大意之機將自己先除去??

雷魂道:“七情劍,傷你的那是幽冥宗秘製七情劍,可以將人的七情六欲轉化為靈力傷人。”?

“原來如此。”李均再次向雷魂道了謝,聽說他遇刺的傷勢後,雷魂以最快的速度從狂瀾城趕了過來,對於這個亦師亦友的三教之聖,李均頗為敬重。關於三教之聖與幽冥宗綿延千載的恩怨,他略有耳聞,據說當年四海汗本接受了幽冥宗,所到之處損毀三教神主,驅殺三教教眾,三教便協力培養出一人,稱之為三教之聖,讓其隨在四海汗身側,逐漸感化四海汗。四海汗果然悔悟,終於與幽冥宗決裂,但此刻幽冥宗勢力已強,最終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有鑒於此,三教之聖便一直傳承下來,隻要幽冥宗蠢蠢欲動,三教之聖便得入世阻止。?

經過雷魂治療,李均身體漸有起色,雖然尚不能在兩軍陣前爭鋒決鬥,但指揮作戰已無大妨礙。和平軍推進得極速,此刻已經抵達南安關。這南安關扼在南安河衝積出的平原,四周是環狀的連綿一起高崗,地勢並不險要,但卻是和平軍向北進入柳河流域的必經之地,蘇國早在此屯積數萬人馬,以備和平軍北侵。而一路搶掠過來的伍鵬領的十萬嵐國將士,距南安關也不足十日路程。?

“南安雖然險隘,但城堅兵眾,不可小視。”魏展輕輕搖了搖紙扇,雙眉擰在一起:“統領,我有一計,不知統領以為如何?”?

李均頷首道:“魏先生請講。”?

“敵軍雖然困守於南安,不敢出來與我軍交戰,但因為內有儲備外有援軍,死守之心必堅。要破敵軍,先破敵心,我軍何不佯作急攻南安,另遣一軍於半途截擊嵐國援軍,嵐國援軍失利,城中守敵便會破膽。”?

“我以為不可。”隨軍參謀石全卻道,“我軍兵少,宜聚不宜散。南安城中守敵隻比我軍少萬餘人,而嵐國部隊兩倍於我,分兵作戰,隻怕反而讓敵軍各個擊破。”?

望著麵前由沙土堆成的南安關附近地形圖,李均腦中飛快思索,魏展所說分兵之策,不失為一條好計,但石全所擔憂的也有道理,若不能策劃周密,則反會為敵所乘。?

“依你之計呢?”魏展睨了石全一眼,這人不過三十出頭,卻老成執重得象七十歲的老頭兒,平日裏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我以為不可”,雖然魏展深知這般老成執重者對於李均的重要性,但或者是天性相斥,他對於石全頗有些不屑。?

“依我看來,慎之又慎,方為上策。”石全樸實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對於魏展露出的不屑神色似乎沒有反應。他停了停,慢吞吞地道:“不如暫且在此駐軍,等董成與屠龍子雲的消息。”?

“坐等功成,豈是大丈夫所為?”魏展毫不客氣地駁道,“一舉攻下蘇國,這般的偉業功勳,我們就坐在這看董成與屠龍子雲浴血奮戰不成?”?

石全搖頭道:“怎麽說是坐等功成,我軍在此引住敵軍主力與嵐國援軍,董成與屠龍子雲兩路必定空虛,他們進兵順利,自然也有我們一份功勞。統領何人,豈要同部下爭奪功勳?”?

魏展沒料到平時訥於言辭的石全,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怔了怔,李均將這籍籍無名者拔起置於行軍參謀這樣的高位,他本來頗不以為然,如今看來,李均識人之明,確實在自己之上。?

“二位不必爭執了。”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還須如何改進。”?

見二人注意力集中過來,李均又道:“如今坐守於此,則徒耗糧草士氣,況且我不動則敵不動,敵不動則無破綻可尋,戰是必戰。南安關地勢不險,城池堅固,正麵強攻,非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敵軍援軍入城,則我軍隻得退軍,若是我軍正在攻城而敵援軍忽至,則我背腹受敵,隻有大敗一途。因此,隻有集中力量先擊破敵軍援軍才成。”?

“我以為不可。”石全插言道:“若是我軍棄城不顧,尋敵援軍作戰,且不談敵軍援軍遠多於我軍,若是此刻南安關裏守軍出擊,我軍同樣背腹受敵。”?

“關鍵便在此,要讓城內的敵軍無法出來。方才魏先生說以部分兵力佯攻,這一則分了我軍兵力,二則若是敵軍識破此計當如何是好。因此,我想,你看這南安河。”?

魏展與石全順著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圖上,一條綠色絲帶代表著南安河,自南安關裏許處流過。?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複鎮靜,道:“南安關處於高處,若是我軍以水灌城,隻怕水未進城,先灌了我軍營寨了。”?

“正是,此策更為冒險。”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圍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關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關地勢較高,其四周都較低,因此我將河水引來,便可以在南安關四周形成湖泊,南安關中不備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隻需少許兵力,困住南安守軍。伍鵬領的嵐**馬,早已抵達張郡,他卻逡巡不前,我估計他是想先讓我軍強攻南安,然後再猝然發作,自背後來襲,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按兵不動,便是南安關失守也不肯前進一步,另一則是以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後突襲的良機,全軍輕進,我以為以嵐國將士驕橫,必不會作第一個選擇。”?

“以水圍城?”魏展與石全相對望了一眼,兵法中臨水之城,可用水灌,這是常理,而守城一方以水護城,更是任何將領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卻用水圍城,頗有別出心裁之妙。但費盡心機掘開河道,卻不是為了攻破城牆,這也太過離奇了。?

“怎麽,二位以為不可麽?”?

石全仔細看了看地圖,道:“我以為還是有些不妥,伍鵬援軍來了,我軍又如何做戰?”?

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鵬援軍自西北方的南安關趕來,他心中急切,必定走這條路,這條路你注意沒有,地勢較之南安關四周更低,我軍若是將中軍囤於此處小山之上,伍鵬勢必以主力偷襲,直指我軍中軍。若是這時,我再引灌南安關之水衝之,則嵐國大軍,盡成魚鱉之食!”?

“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圖,李均引水圍城,原本是為困住城內守軍,這一點便是被伍鵬識破,但他絕對料想不到這些圍城之水,實際上是為了對付來援的嵐**隊。但此計尚有一個破綻,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鵬依統領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軍中軍在此,接著他還得在統領安排好的時間裏趕到此處,若是兩者缺一,統領妙計隻怕作無用功了吧。”?

魏展輕輕搖了搖紙扇,微微一笑道:“我有辦法,若是我軍被圍困,會不會派人突圍求援呢?”?

李均與石全登時明白過來,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達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還有別議?”李均點頭道。?

“此計大妙,我也挑不出什麽破綻了。”石全微微一笑,臉上難得露出讚許的表情,“惟一可慮的,便是南安河河淺水少,不足以灌城。”?

“這個無妨,我問了附近鄉民,東南風起,數日內必有暴雨。”李均笑道。?

計策已定,李均當下令石全負責掘開河堤,令唐鵬領三千人將水道輸通開來,令甘平率五千人為前鋒,先逼至南安關下。?

南安關守將趙興站在關城之上,極目向南望去,隻見關河冷落,天地空朦,關城南方約兩三裏處,在煙村霧柳之間,紫旗如雲,士卒如蟻,人聲馬嘶有如鼎沸。他禁不住鎖住雙眉,紫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遲疑來。?

蘇國的命運便在此一戰,他早已有此覺悟,隻是不曾想到肩負著蘇國國運的一戰,竟會是由自己指揮的。多年軍旅生涯,他不曾立過什麽大的功勳,也不曾犯過什麽大的失誤,能自一小小的武舉,到今日堂堂衛將軍領南安都檢點,也算是極為不易了。但如今卻要自己麵對那個咄咄逼人的名將李均,實在有些勉強。?

身為武人,趙興豈不希望能與強勁對手決一死戰,但念及這一戰背負的責任,他實在是覺得手腳無力。身旁的武士臉色有些發青,顯然是被關前和平軍的聲勢嚇著了,這種不安氣氛極易傳染,看來自己得做些什麽了。?

“今夜眾將士可以放心安臥。”他宏聲道,“除去斥侯探馬與巡檢之人,其餘將士無須上城守關。”?

“將軍,敵軍聲勢浩大,如此大意隻怕會有閃失吧?”幕僚盡義務性地進言道。?

“無妨,敵軍來的不過是虛兵,若是真有如此聲勢,他決不會遠遠停在兩三裏外,而是直接攻到關城之下了。”趙興振聲道,“因此,我料敵軍今日決不會攻城,明日便很難說。傳令下去,殺豬宰牛,今夜與眾將士同樂!”?

此刻蘇國的太陽落得還並不很早,酉時初分,外頭仍算比較明亮。但在南安關城裏,燈火卻早早地點了起來。諸軍將士放開肚懷,將眼前的酒菜當作了明日的敵人,吃得個肚兒溜圓。趙興雖然作出毫不畏懼的樣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卻全身披掛踏上了關頭,檢查各處崗哨都無懈怠者後,方才回營睡去。?

這一夜果然太平無事,次日早飯過後,士兵來報說敵將在關下挑戰,趙興淡淡一笑道:“不理他,他若是叫罵,便罵回去。”?

甘平托著鋼叉,在城下來回叫罵,但眼前的關城吊橋就是不放下,他罵過去,城上的蘇國將士以更大的嗓門罵回來。雙方罵了一上午,隻怕得口幹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攻城的就是不進,僵持在陣前。?

“援軍出發了沒有?”?

在發覺和平軍無意攻城之後,趙興意識到和平軍並不曾將南安關放在心中,其真正目的隻怕在為自己奧援的嵐國大軍之上,因此他問求援趕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發,嵐國伍鵬元帥有令,要將軍死守待他到來。”?

趙興點點頭,沒有將心中的不滿與羞憤表現在臉上。從快使的麵色來看,他去求援之時定然受了不少羞辱。“想等我與和平軍兩敗俱傷後來撿軟柿子捏麽,我偏偏不出戰,看看誰耗得住吧。”趙興心中不由升起一絲但願伍鵬趕來救援,結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慘痛損失的念頭。?

但此刻國運關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隻得忍著,更何況那嵐國人並不在眼前。他佯作沒有查覺,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見伍元帥,便說賊軍有可能以他為目標,請他多加小心,行軍之際宜緩不宜急。”?

“嵐國的蠻子根本不將我們死活放在心上,將軍還一心念著他們?”身旁一副將忍不住發話道,“他們與和平軍狗賊拚個兩敗俱傷再好不過,將軍何必管他們?”?

“住嘴!”趙興瞪了他一眼,“嵐國友軍萬裏來援,不就是為我大蘇國麽?”頓了頓,他臉上又浮起笑容,對快使道:“記住,對嵐國友軍要客氣,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回來我重重賞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點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那快使向來得趙興信任,對趙興也是忠心耿耿,聽他這般說,不由發起勞騷來:“那嵐國大帥伍鵬言語中雖然狂傲自大,但對大王與將軍倒還不敢十分無禮,可他帳下的將士,一個個飛揚跋扈,不將我蘇國百姓吏民當人看,更有甚者,還出言辱及大王及將軍。小人若不是將令在身,倒真想與他們比劃比劃,瞧瞧他們究竟有什麽本領。”?

“你且記著,你隻須將我口訊帶給伍鵬元帥,便是立下大功,至於好勇鬥狠爭些閑氣,待將和平軍狗賊趕走再來不遲。”趙興微微歎了口氣,“當務之急是打敗李均,而打敗李均又不能沒有嵐國相助,這一點諸位一定要牢牢記住。”?

等快使走後,那副將氣憤未平,又說了句:“難道就這樣放縱嵐國蠻子不成?”?

趙興身側幕僚丁智臉上皮肉卻**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來。趙興見了也不說破,待眾人走後,惟獨留下了他,問道:“丁兄何故發笑?”?

“笑眾人不知將軍之意罷了。”丁智見沒有別人在場,道:“以嵐國將士驕縱成性,將軍勸其謹慎,隻怕反而會令其更加狂傲,將軍勸他緩行,他隻怕要加緊狂奔。”?

趙興紫銅色的臉本來顯得忠厚穩重,聽得丁智之語,卻變得狡譎詭異起來,道:“還是丁兄知我,那麽丁兄以為我軍當如何擊破李均?”?

“以不變,應萬變。”丁智臉上浮起一層紅光,他道:“如今我大蘇國形勢艱難,李均小賊的五萬和平軍與董成叛賊的五萬清桂軍兩路挾擊,其勢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但董成雖是得了江安,但其下遊湛陽外有天塹與橫江鐵鎖,內有雄兵三萬,再加上朝庭新近增調各處鄉兵集於湛陽下遊的項口,正在加緊增援之中,董成插上雙翅也難以逾越,因此不必將之放在心上。但李均詭詐機巧非常人所及,他親率這一路大軍又盡是和平軍精銳,而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將士在中途遭遇戰中失利潰散,如今隻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關中。我大蘇其餘兵力多集於都城左近,陛下與相國要倚恃其守國都,必不會派來增援,惟一可以指望的,便是嵐國這十萬大軍了。”?

“李均多智,伍鵬多兵,兩者相遇,李均便是獲勝,也難以全殲伍鵬之部,其損失必定慘重,而此時若是我軍能有足夠戰力,不難一舉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內不敢再北顧。李均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無功而返,我大蘇轉危為安,若是乘勝攻入清桂奪回失地,乃至飲馬餘州也極有可能。故此大蘇國運全在這南安關,而南安關之運全在將軍。將軍青史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趙興聽得連連點頭,丁智所說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十分相合。但就在此時,忽然聽得南安關東南側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