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青夜與非天
銀紗白練般的月華下，自己的影子就站在半步遠的地方瞧著他，薄薄的如同一張剪紙，而又栩栩如生，分毫畢現。小墨君也好奇的從衣襟裏探出腦袋瓜，眯縫著碧綠的眸子盯著這位傳說中最神秘莫測的男子看。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能夠隨意的操控別人的影子，要知道，一旦失去了影子，就等於永遠失去了陽光。
黑影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看起來頗為暇意，“我的後裔，前麵的那幾個人可都走遠了。”
“沒事。”杜遠程現下心無旁騖，“一會兒追上就是，祖上，你說吧，給小青夜好好講講，要詳細。”
黑影疊起了雙腿，用一隻手撐著下頜，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然後頭微微的側向杜遠程這邊，似是在望著墨青夜。
“聽我的後裔說，你長得很漂亮。”非天緩緩的道了句。
墨青夜一雙碧翠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然後傲然的扭過了頭去。
“嗬嗬。”非天笑了笑，映著漆黑單薄的剪影，顯得幾分詭異，“你的父親確是親手斬殺了你的母親。”
墨青夜眸底的光澤驀然黯淡，轉而變得徹骨冰冷。
“我的後裔，他一句話也不能說麽。”
“呃，是的。”杜遠程抿了抿嘴，心道還是不能說的為妙，要不然憑青夜這小脾氣非得跟他頂撞不可，輕柔的摸了摸小蛇的頭，道“但是他能聽。”
“這不好。”非天貌似幾分遲疑，然後站起身來，黑影行至杜遠程跟前，一般無二的高度，隨後，抬起了手，指尖在小墨君的額頭上點了下。下一秒，就聽到墨青夜冷冰冰的道“別碰我。”
……不是吧，杜遠程翻了翻眼睛，這是鬧哪樣啊。本來一件很嚴肅很凝重很幽深的事徒然就變了滋味。“小青青，你別……咳咳，他就是你們那時說過的非天呀。”
“本君知道。”墨青夜依舊扭著頭，像是極其嫌棄非天似的，傲然“就算你令本君能開口說話了，我也不會因此感激你。”
“不用你感激。”非天並沒因為小墨的態度而忿惱，“隻是這樣交談起來方便些。不過，你的脾氣跟你父親還真是不大像。”
“少在本君麵前提那個無恥之徒。”
“我說青夜呀……”杜遠程左右為難，“祖上……”
“嗬。”非天走開了幾步，又重新坐回在岩石上，一個影子跟一條小蛇侃侃而談，這樣的畫麵真是說不出的鬼魅。“若是付融那老頭子聽到他的親生兒子這麽罵他，估計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墨青夜的小腦袋瓜扭得更歪了，簡直要一百八十度轉到脖子後麵去了，眼底的神色波瀾起伏，瀅瀅閃動，隨後像是躲避什麽似的，一下又鑽回了杜遠程的懷裏。
小杜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太天真，自作聰明了，歎了口氣道“祖上，要不我看算了，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吧。”
非天沒應聲，雙手支在身後岩石的表麵，身體向後仰去，遙望夜空，單薄的剪影令他的輪廓鋒銳如刀，“可，本尊好像突然有了興致。”
……您就饒了我吧，杜遠程在心底默默祈禱，這倆人真是誰也惹不起。
“青夜。”非天叫了聲墨青夜的名字。
小墨君悄然無聲，小臉蛋緊緊貼著杜遠程的胸口，令自己沉溺在他的心跳聲中。
“其實，本尊覺得付融還是愛你的。”
仍舊無聲無息。
小杜眨了眨眼睛，而後有點艱澀的勾了勾嘴角，亦沉默的望向夜空。
墨藍色的天空一望無垠。銀河橫貫天之盡頭。月影流觴。星光闌珊。美得幾分淒涼。苒澈清寒的風拂起衣角發梢，倏忽而過，一如那些年生如夏花的韶華。隨後聽聞非天遼遠的娓娓敘來“彼時，他與本尊說，他要走了。我當時不解，問，為何。他說，該盡之事都已經盡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麽意思。青夜，你知道你父親緣何好端端的就仙去了麽。”
世界那般靜謐。墨青夜沉在溫暖的幽暗中，對非天所問之言置若罔聞。
“他，是去找你的母親了。”非天微微一笑，似乎從遼闊的夜空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他與我說，你一定會恨他，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墨青夜緊緊的咬著牙齒，明白？時至今日，我仍不明白，更不想明白。
“青夜，你要知道，你的父親可是天界一人之下的上神，他的一舉一動會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議論著。而且，拋開其他不講，他這樣做，也是為了給你一個好的將來。若非，你覺得，你能在天界立足麽。”
“本君就從未想過要在什麽天界立足！”墨青夜狠狠的道。
“可，他想你能。你的父親希望你能在天庭擁有一席之地。而你的出身，你的血脈卻是最致命的傷。”
“哼！”墨青夜冷冷的一笑，“對，一切都是他想當然。”
非天直起腰，收回落在天際的視線，黑色的剪影微微的低下頭去，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好久了，久到本尊都快要忘記當時的場景了。”
“記得彼時付融那老家夥還放心不下。還托付我，要我在他走後多關照下你，可惜，本尊沒能履行當初對他許下的諾言。嗬嗬，付融啊，你是不是正恨得我直咬牙。”
“莫要怪我，本尊也是在黑暗中躺了幾十萬年，也算彌補了失言之過。”
“可，你這老東西始終沒看穿一件事呐，那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會不會在空寂中痛哭，為了彼時之錯？”
杜遠程怔怔的望著此刻自言自語的非天，心底說不出的一抹酸澀。
那是，他不曾知曉的滄海桑田。
“這幾十萬年，本尊也很孤獨。”非天似乎是笑了笑，抬起手望著自己的掌心，那裏是不是有永遠也算不盡的紋路，永遠也測不出的命運。“你知道麽老家夥，你走不久後，本尊也走了。”
墨青夜深深的閉上雙眼，是麽，在這世間那個令他憎惡至極的男人也有朋友麽。
“我們都老了，活得太久了。”非天的語氣充滿悠遠的釋然，“再不離開，就不成樣子了。是啊，嗬，我們是該走了。”頓了下，“青夜，你父親處死了你母親，隻是為了能掩蓋你的身世。可，他算錯了一步棋。人，總是難免會犯錯。神祗也不例外。不過他歸根結底還是愛你的，你畢竟是他的血脈，這是到了何時都無法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