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溫馨,街角紫衣人

梅雲茫然無措地搖著頭,忽然起身撲到肖秋柏的懷裏,哭得雙肩顫顫,嚶嚶泣泣,好生我見猶憐。

肖秋柏僵硬的愣在那裏,目光訥訥地看向**的夏侯雲歌,隻見夏侯雲歌,緩緩蓋上被子,閉上眼睛,旁若無人的睡了。

肖秋柏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灰暗下去。

梅雲見肖秋柏沒有推開,更緊地抱住他,好像要從他的身上汲取一些溫暖似的,貪戀不願放手。她啜泣著,聲音哽咽又無助。

“我已經決定重新開始了,我已經在重新開始了!我不想再跟過去有任何糾纏,我想逃出來,可有的人偏偏不肯!”

梅雲忽然又一把推開肖秋柏,雙手捂住額頭猙獰的傷疤,淚如雨下。

“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都不敢照鏡子……我感覺……我什麽都沒有了,秋柏,我什麽都沒有了。”梅雲顫抖蹲下身體,抱住雙肩,好像很冷的樣子。

“她為什麽不肯放過我?為什麽……”

“我聽說她死了,我好高興的,我感覺我又有了重生,我拚盡一切逃了出來。”梅雲低頭望著自己一雙不住顫抖的手,心底最深處強力掩飾壓製的恐懼和厭棄全數翻湧了出來。

“我又殺人了!趁看押我渡海的人不備,我將她們推下了大海……我又殺了人!”

梅雲說的“她”,正是夏侯七夕。

“秋柏……我又殺了人……”

肖秋柏悵然長歎一聲,遞上一條幹淨的帕子,梅雲卻不肯伸手去接。肖秋柏便一直保持遞帕子的姿勢不動,梅雲也一直蹲在角落裏哭泣。他沒有去攙扶她,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她見遲遲等不到,哭著哭著便又笑了。

“秋柏,我明白了,也懂得了。”梅雲失魂落魄地站起身,雙腳已麻木,險些不穩摔倒,她便趕緊攙扶住一旁的桌子,堅持著,一步步往外走。

月光泠泠,紅梅凋零,她纖弱的背影,脆弱得好似能被夜風吹散,化為一片飛灰而去。

肖秋柏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不曾再多看梅雲遠去的背影一眼。

“還不讓她回來。”夏侯雲歌低低出聲。

肖秋柏依舊一動不動。

“她若在外麵被官兵抓住,我們兩個便是共犯。”夏侯雲歌心下短歎一聲,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同情心,竟然找了這麽一個蹩腳的借口。

肖秋柏終於有了反應,回頭在月色下看了夏侯雲歌一眼,就在梅雲即將推開院門的時候,肖秋柏大步走了出去,一把拽著梅雲回到屋中。

“秋柏!就讓我走吧!我不想再連累你了!”梅雲掙紮著想要甩開肖秋柏,怎麽力氣嬴弱,根本掙不開。

“秋柏!你放手吧!”

肖秋柏不說話,任由梅雲掙紮。

“還是別吵了!被鄰居聽見,不知又要傳出什麽謠言出去。萬一再將官兵招來,就沒那麽容易蒙混了。”夏侯雲歌終於忍受不了,出聲製止道。

梅雲和肖秋柏再繼續這樣子下去,她真要當自己是瓦數極高的電燈泡了,最後不用梅雲走,而是她受不了逃出去了。

梅雲當即就沒了聲音,羞紅了臉低下頭,也不再固執掙紮。

接下來的日子,三人便相安無事地住在了一起。

梅雲大概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總是手腳很勤快的屋裏屋外忙活,夏侯雲歌便也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被人服侍的待遇。

既然官兵也沒有嫌犯畫像,漸漸的梅雲也敢出門走動,平時給肖秋柏送個午飯。

鄰裏們見梅雲不似那隨意發瘋打人的女子,隻是平時不善與人溝通,而梅雲身上也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同情的嬴弱,漸漸的,鄰裏們也對她親切起來,少了第一印象的抵觸。有熱心的鄰居,給梅雲找了個幫人縫補衣服的活計,倒是可以貼補點家用。

梅雲那一雙細白的纖纖玉手,變得粗糙起來。

夏侯雲歌經常會不經意看到,梅雲望著自己的一雙手略有歎息的表情。

女子一般都很愛惜自己的一雙手,那是女人的第二張臉。

而一般特別疼惜自己一雙手的女子,大多都不是真心誠意甘願隻做家庭主婦的女子。

夏侯雲歌暗暗輕歎一聲,聽說梅雲曾經是歌坊中的花魁,一個憑靠一身歌舞技藝為生的女子,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絢爛繁華,可能受得起粗茶淡飯縫縫補補的清苦日子?

過了大概一個月,夏侯雲歌的肚子愈發大了,也即將臨盆。

肖秋柏特意為夏侯雲歌找了兩個在懷昌鎮名聲很響的穩婆,先交了定錢,隨時預備著。

穩婆告訴夏侯雲歌,臨產之前必須多走動,骨縫到時容易開,少遭罪。還特意交代夏侯雲歌,要多吃一些補品,長的胖一些,生產時才有力氣。

肖秋柏謹記於心,平時多讓夏侯雲歌出門走動,也拚命賺錢,不再自命清高挑剔客人。甚至要將他曾經不願意賣的一副“詠梅”畫卷低價賣掉,隻為多買一些魚肉之類給夏侯雲歌補身體。

夏侯雲歌感念於心,沒事就會去肖秋柏的攤子轉一圈。反正也要活動,她又沒地方可以去。

天氣越來越暖熱起來,隻穿一層薄薄的單衣,站在太陽底下稍微久一些,鼻尖都會冒出一層細細的汗。

夏侯雲歌喜歡坐在範大爺攤子的軟凳上曬太陽,這裏的陽光不會被旁側的樓閣遮擋,很是充足。而肖秋柏的攤子位置,比較避光。因為他經常書寫信件,紙張在陽光下反光,時間長久,會熬壞眼睛。

聽說這是梅雲的提議,很是貼心的一個提議。

夏侯雲歌看得出來,在梅雲的心裏有肖秋柏,就是不知為何他們曾經沒能走到一起。

暖暖的風拂麵而過,飄來細碎的雪白柳絮,夏侯雲歌搖著團扇將柳絮從麵前揮開,免得落在臉頰上,沾染了汗水會黏在臉上癢癢的很不舒服。

“夫人啊,不是大爺說你,這男人啊三妻四妾實屬正常。何況如小相公那般長得出色,人品又好的人。你許了他們也好,不許他們也罷,別到最後,竹籃打水兩頭空。”

夏侯雲歌搖著折扇的手,緩緩停下,有些困惑地看向範大爺。

範大爺帶著鬥笠,盤腿坐在他的攤子旁,手裏拿著抹布,不住擦拭他的瓷器。那些瓷器在陽光下越發晶瑩透亮,很是漂亮。隻是範大爺最近的生意,實在少得可憐,隻因前線已經打了起來,百姓都惶惶度日,時刻準備逃難,誰也不會在這節骨眼兒,花錢去買一些瓶瓶罐罐的多餘重物。

“你和孩子還得指著男人過日子。這孩子啊,還得是親爹親娘在身邊,才養的好。小相公的表妹,看上去,人還不錯,還比你年歲大,若這倆人一條心,你就是外人嘍。”

範大爺說著說著就笑起來,搖了搖頭,給夏侯雲歌倒了一杯清水解熱,“你別怪大爺多嘴說這些。大爺是看你年紀輕輕的,又懷了孩子,對大爺也好,才跟你多嘴說了這些。”

夏侯雲歌淺淺一笑,低眉喝水。

範大爺看了一眼不遠處給人專注寫信的肖秋柏,蹲在夏侯雲歌身邊,小聲說,“這鄰居間,都說你為人太刻薄,欺負一個有病的女子。反正你也許了他們,何必還要對人家苛刻。小相公現在感激你大度,沒說什麽,時間久了,難免不會對你生出一些嫌隙。”

夏侯雲歌對範大爺感激地頷首表示受教,“我一定改正。”

範大爺這才滿意地扶了扶花白的胡子,笑眯了眼睛,目光中一片慈父祥和。“大爺我曾有個女兒……”說著,範大爺竟然紅了眼眶,“也是懷孕的時候,夫家納了妾室。我那女兒心窄,想不開……”範大爺的聲音哽咽了,“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留下一個奶娃娃……被那後娘也不待見。”

範大爺趕緊擦幹淨眼角,勉強笑道,“都那麽久的事了,看我這糟老頭子,還提這個!夫人就要生產了,平白給夫人添堵不是。”

怪不得最近範大爺也不找肖秋柏下棋談天了,原來是介意這個。

夏侯雲歌彎著唇角,卻不是在笑了。

手撫摸在自己圓碩的肚子上,孩子在肚子裏動了動。她會一直堅強地好好活著,不會拋棄她的孩子,最後淪落得被人不善待的下場。

她曾經受的苦,絕對不會再讓她的孩子品嚐。

這時候,有人來詢問範大爺瓷碗價錢,範大爺便趕緊樂嗬嗬地去做生意了。

夏侯雲歌抬眸看向不遠處的肖秋柏,不知何時,肖秋柏的攤子前,多了一個一身黑衣,帶著垂下黑紗鬥笠的男人,正在望著肖秋柏攤子前掛著的那副“詠梅”畫卷發呆。

肖秋柏熱情詢問那人,可是要買畫。

那人卻站在那裏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發呆。

最後,那人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肖秋柏的桌子上,拿走了那副“詠梅”畫卷,一聲不響地走了。

肖秋柏本想喊那人用不了這麽多的銀錢,可那人已走入人群中遠去,隻剩黑色的衣袂在風中翻飛。

肖秋柏回頭夏侯雲歌,見她熱得雙頰微紅,便起身收拾攤子,搖了搖手裏的銀錠子,笑著說。

“娘子,我們回吧。”

夏侯雲歌忍不住發笑,“原來你也有見錢眼開的時候。”

肖秋柏笑而不語,走到範大爺麵前,“大爺,我去買兩條魚,晚上來我家,再為我娘子做那道糖醋鯉魚可好?娘子很喜歡吃。”

範大爺頭也不抬,根本不搭理肖秋柏,肖秋柏也不介意,便又溫聲詢問了一遍。直到夏侯雲歌出聲要求,範大爺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若夫人想吃,大爺我便去這一遭。”

肖秋柏攙扶身形笨重的夏侯雲歌起身,倆人都頗為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他們相視而笑的溫馨畫麵,卻落入街角一人的眼中。那人紫衣飄然,周身縈繞著冷厲的森寒氣息,嘴裏發出咯咯的咬牙聲。

“夏侯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