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公堂02 師父,**請 書包網

潘財主冷笑道:“小兒口齒伶俐,教這一番話可費了你們不少心思吧?”

石庭之勃然大怒:“小妹被你強行帶走之後我便找上方大夫,即刻寫狀投州衙而來,此間不敢耽擱片刻,如何教得!?”

應笑也自氣得麵色泛紅,拉拉方澤芹的胳膊,悶聲說:“師父,你告訴他們,徒兒說得句句屬實。”

方澤芹見小徒弟如此回護自己,喜的樂不可支,自然順著她的意,當下朝上拱手道:“大人,小徒說得字字屬實,半分不差!”

石金蓮輕撫兄長的胸口,哽咽道:“青天老爺在上,小女子絕不敢欺瞞,簽了文書後,那何大夫丟下一紙方子便隨潘老爺離去,未曾提點煎藥之法,也不見來複診。”

何誌壽麵皮紫脹,急衝衝道:“我開下五付藥,自然是打算在病人服完藥後再診,我坐在堂裏也不是吃閑飯的,還要為眾多病患診治,不是早對你說過麽?若病情有變可隨時到潘家藥鋪找我!”

府尹沉吟半晌,隨即發下筆墨,叫兩名大夫各自寫下藥方,方澤芹用的是溫補益氣的藥,而何誌壽恰恰相反,開的是寒涼解毒的方子。問及病症時,不等石庭之開口,潘老兒便不陰不陽地道:“如今他已病愈,什麽症狀、是真是假,還不是全憑他一張嘴說?”

石庭之抖著手指向他,隻氣得麵紅耳赤,一句話也接不上來,方澤芹道:“石庭之曾去濟民坊求診,究竟是何病症,找來坊裏的醫官一問便知。”

府尹暫且退堂,差人去濟民坊裏請醫官,人帶到之後複又升堂,讓石家兄妹與潘老兒等人在外候著,隻傳方澤芹與何誌壽兩名大夫上堂,應笑自然跟著師父同進同出。

尋來作證的人正是那日發放藥材給方澤芹的老者,人稱賈太醫,原是太醫局的教授,後被調來西都濟民坊督導醫員。

府尹請賈太醫在堂下側首坐定,方澤芹與何誌壽先向前輩行禮,而後一左一右跪在台下,府尹對賈太醫一拱手,問道:“據聞這二人均在太醫局習讀過,不知先生可識得?”

賈太醫道:“老朽離京多年,不曾在院裏碰過麵,但他二人的福牒已經驗看,確由太醫令親授。”

府尹向賈太醫略述這案子的由來,讓方澤芹與何誌壽當堂陳述石庭之的病症與辯證開方的依據。

何誌壽依舊搶在方澤芹之前開口,高聲道:“病者麵赤耳紅、皮膚熱燙,此為火病,需用涼藥,又及便血之後痢下不止,糞便溏泄不成形,這是體內有熱毒內淤,需用清熱解毒的藥物,是以小人開下黃連、枳實、黃柏、苊芹等瀉火之劑。”

府尹向賈太醫請教,賈太醫道:“病症倒是不錯,且聽聽方大夫如何說。”

方澤芹道:“這並非火病,而是虛陽浮越,上有熱證,此為假象,下腹冰涼,體內真寒,這雖是寒症,也需消火,這火並非外邪內侵,而是肝氣不舒所致,肝屬木,脾胃屬土,在五行裏木克土,肝氣不舒往後發展必然會對病者的脾胃有影響。”

“石庭之大腸燥結因而便下帶血,這卻不是突發之症,而是長期操勞與精神鬱卒不得誌所致,麵上出現火象乃是風火上炎,正說明病者脾腎兩虛,需溫補,還需補到病處,這是個脾胃病,方某所用的藥中,以人參、白術為主藥,這兩味藥不燥不峻,專補脾胃氣虛,再以肉豆蔻、補骨脂、山藥、附子為輔材,吳茱萸、當歸、五味子及茯苓為佐藥。”

“由於病者積患已久,需連服六日,餘下四付隻配了參、術、苓、草這四味補氣的基本方,作穩固藥效之用。這些藥需三煎三候、先武後文,慢火熬足三刻方能起用。”

賈太醫擊掌道:“這方子委實精妙,此中不但包含了補氣的四君子湯,更有補脾腎陽虛的四神散,這藥下得好!”轉而對府尹道,“石庭之此病確是虛熱實寒,老朽不才,隻想到要以溫藥驅散寒氣,卻疏於調理脾腎,急於求成,倒忘了正氣存內、邪不可幹的道理,人無正氣,何以立身!”

這一番話說得何誌壽羞慚不已,當即垂下頭來拱手高舉:“方大夫醫術高明,學生甘拜下風。”

方澤芹隻道“不敢”,多餘的話是半字也不提。府尹沉聲道:“行醫問診是為了救人,聽你這話說的,豈不是把人命關天的大事當作意氣之爭了?”

何誌壽諾諾不敢言。府尹便傳喚潘財主與石家兄妹上堂,當眾銷毀賣身契,潘老兒貪色生事、強媒硬娶,本當責處,姑念他對地方上曾有貢獻,便罰他為石庭之付藥錢診金,暫且釋放回家,石庭之為人耿直、不畏豪勢,方澤芹醫德高尚、廣懷仁心,各賞銀十兩以為旌表,小案子便算結了。

柳應笑此番又長不少見識,親身體驗了何為對簿公堂,將各人麵目都映在眼裏,字字句句都記在心上,更有滿腹的話想與師父敘談。因缺了顆門牙,她說話時“哧哧”生風,便不大願意在外人麵前開口,隻盼能早些回客棧。

出了衙門之後,何誌壽倒有些自覺,以袖遮麵匆匆離去,那潘財主卻是滿心不服,橫眉豎目又撂下許多狠話,隻把石庭之激得七佛出竅,險些又厥過去。

石金蓮扶住兄長,拭著眼角道:“這官司是打贏了,可得罪了潘財主,想他不會就此甘休,這往後該如何是好?”說著便斜眼覷向方澤芹,隻瞟一眼又移開,臉上泛起桃花,羞怯怯的。

石庭之一介貧士,也不貪圖出身,隻愛方澤芹人品高潔,便有心要做成這門親事,直言道:“恩人若不棄嫌,便收了舍妹,做個隨侍的丫頭也好,小生自是不怕那潘老兒,隻恐他背地裏弄些陰謀來汙我小妹。”

方澤芹道:“這事不急,石兄身體要緊,莫再動了肝火。”他言語閃避,又將話題引向別處,問說:“見石兄描得一手好丹青,肚中頗有學問,可曾進京赴考?”

石庭之神色哀傷,歎道:“鄉試倒中了,上京會試之前卻遭逢家門驟變,如今……兩袖清風一身病,溫飽堪憂,唉!罷了。”

正說話間,那裏走來一位寬衣玄袍的中年文士,是在公堂上記錄案情的主簿,這主簿走到方澤芹身前作揖,道:“先生,我家大人有請。”

方澤芹正在籌思如何幫助石庭之,這一來心裏有了主意,與石家兄妹別過之後便隨主簿回轉府衙,從西首角門進了,徑至茶房,府尹大人正在廳內等候,見了人來即起身相迎,執手當胸道:“先生請了。”

方澤芹忙回了一揖,應笑還記得堂上之禮,忙跪下磕頭,口稱“見過大人”,府尹連忙扶起,說道:“此番也不為什麽要緊事,隻是想邀先生過來一敘,請上座。”

方澤芹推辭三番,卻不過府尹殷切相邀,隻得與他分賓主坐了,主簿抬來一張小小圈椅放置在方澤芹身旁,又差人捧來茶食果子,應笑乖乖坐在圈椅上喝起茶來。

府尹問了方澤芹的家鄉籍貫,知是渭州人士,沉吟片刻,便道:“我見先生醫術高明,亦有太醫局的福牒,為何背個藥箱行遊江湖?目下聖上複詔各州縣選善醫送京城考校,以優者為翰林學生,若先生有意,本府自當引薦。”

方澤芹略一思忖,說道:“不瞞大人,家父亦曾為在下打點過,無奈才疏學淺,實不敢擔待,這才離鄉遠行,學習各家醫道方術。”

府尹問道:“令尊是……”

方澤芹拱手回答:“正是涇原經略使方昱台。”

方昱台以直龍圖閣學士任涇原路經略使兼知渭州,有邊功,在朝中頗得人心,方澤芹在外從不談及家事,倒也不會刻意隱瞞。

府尹雙眼一亮,驚而起身道:“原來是方渭府的公子,失禮失禮。”

方澤芹也隨之站起來回禮,禮畢歸座,不覺又飲了半壺茶,二人閑拉些家常瑣事、醫學藥理,談得甚為投機。方澤芹見氣氛熱絡,便作不經意地提起石庭之,並從懷裏掏出一柄折扇打開,這扇乃石庭之所贈謝禮,扇麵是他親筆描繪的牡丹爭豔圖,隻見重瓣層疊、花冠飽滿,左右綠葉相襯,色如煙雲暈染,真如自牡丹園裏摘下的鮮花,絢**人眼目,精工富麗、美不勝收。

府尹讚不絕口,托在手上細細品賞,歎道:“不想那直性火爆的書生有此等妙筆。”

方澤芹道:“空有妙手,卻無錢買紙筆丹青,這張扇麵還是他流落異鄉之前在家中所繪,如今隻能沿街賣些糙紙粗畫以圖生計。”便將石家兄妹的遭遇訴說一遍。

府尹道:“如你這般說法,那秀才確是可惜了,府衙裏正需要一個畫影圖的能手,若那秀才願意來此出力,本府自會善待他兄妹二人。”

方澤芹正想作一番舉薦,聽府尹主動提起,便省了那許多溢美的言辭,自願充當引薦人,離了衙門之後直奔保來客店,向石庭之說了府尹的意思,石庭之喜不自勝,當下換了新衣鞋帽隨方澤芹再入府衙與青天老爺會麵。

府尹在談話之間有意無意地考問石庭之的學問,石庭之不卑不亢、應答如流,府尹真如伯樂遇上千裏馬,不勝歡喜,立刻遣人收拾別院客間,將石金蓮接去,又在花廳裏擺宴設席款待方澤芹與石庭之二人,親自把盞相陪。

席散之後,方澤芹自承有急事待辦,辭別府尹,帶著應笑自回客棧,也沒和石家兄妹道別,次日一大早便驅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