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八月丹桂飄香時節,午後秋風颯爽,放眼望去都是金黃一片,教人好不舒服。無極門後山別院的小花園裏著實是涼風習習,參天的大樹把微熱的日光都遮擋了去,風過林間,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響,仿佛最好的催眠樂曲。

一一個身穿綠衣襖子的女子頂著個包子頭正坐在池塘邊的大青石上,烏黑油亮的長發因為這包子紮歪了,流出來好多細碎的發絲,就隨意披在背後。她手裏捧著一本大冊子,正懶洋洋地看著。

“……故吉人語善、視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語惡、視惡、行惡,一日有三惡。三年天必降之禍。”舉心運念,語、視、行雖為細小,但久而久之,量大質必變,其結果所帶來的禍福卻不小。方寸之心的一念雖小,起於正者有福,動於邪者種禍……”

她斷斷續續地背著上古神書《太上感應篇》,沒背幾句便發懶,脫了鞋,玉白的腳趾伸池塘裏逗弄裏麵覓食的金尾大鯉魚,一麵調侃道:“有獸有魚,又獵又撈,可以和十九他們去捉了燒烤”

“什麽好吃?”一個少年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似乎含著笑意。

女孩懶洋洋地把腳縮回來,套上鞋襪,也不回頭,說了一聲:“小寶師兄,好吃什麽?”

唐曉寶走到她身邊,先疼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才笑問:“所以,我問你呀。你剛才一個人嘟噥什麽呢?”

北棠把手裏的大冊子攤開給他看,“在背上古神書,特沒意思,師父也好久沒見著了。”

唐曉寶見她憊懶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著尊上和我師父近日討論要找個法子來幫你加強修煉了,不肯上進練功。連這凡人都能輕鬆背的書都不願背,你也懶得過分了,當初那拜師的衝勁去哪了”

小丫頭也不說話,隻是低頭玩著裙帶上的玉佩,過一會,才老氣橫秋地說道:“唉,每天都是練功練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曉得有什麽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師兄一樣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前幾日師父還嫌棄我說要去這溫泉來泡泡,增加修為,我才不幹,我懶就懶了,青青還在睡呢”

唐曉寶聽她的孩子話,又笑了起來:“練功是為了強身健體,你也沒見過成天病懨懨的神仙吧?身體強健了,才能修煉內功仙法,不然你怎麽禦物飛行,斬妖除魔?青青是小妖精,每天多睡覺保持體力就可以了,況且他可是有八百年功力的妖精”

她倒再也沒歪理可辯,心裏隻覺大師兄說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劍練拳,卻是一萬個不能。

其實唐曉寶也沒打算和一個小女娃講大道理,自從北棠人間遊玩一遭後回來便懶得出奇了,再也沒了當初的衝勁。

這丫頭和淩雲不同。你給淩雲說道理,她不愛聽的就會辯,辯不過就會乖乖聽話;但你給這丫頭說道理,說個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現在也是連連點頭稱是,轉身便睡著了,在你麵前就這麽打著呼嚕,要麽就是挖鼻孔,頭天過後照樣我行我素,懶的天怒人怨。

“裴源導師可是將他的青岩劍給了淩雲了昨日。”他一邊用柳枝逗著池裏的鯉魚,一邊說著,“淩雲馬上便可以和我們一起下山曆練了哦”

“哦。”她反應平平,心不在焉。

“北棠木。”他忽然認真地叫她名字。

青衣女子攏了攏衣角,覺得天色不早了,竟然有點涼,愣了一下,不甘不願地跳下青石,對他躬身行禮,道:“在,大師兄有何指教?”

唐曉寶板著臉,問道:“為什麽不願練功?”

她咬著嘴唇,麵上又是固執又是稚氣,過了半晌,才噘嘴道:“我想不通為什麽要修煉,師父我已經拜了,可是每天隻是看看書,我連禦劍都不會,我不要。”

唐曉寶搖搖頭隻有歎氣,他不懂尊上的用意,不過堂堂這麽懶下去卻是不行的,尊上讓她多看點書想必是讓她學起來的時候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到時可以比別人準備充分點,她的資質在師兄弟裏可算是比較差的,勤能補拙,尊上想必也是這麽想的。隻是淩雲和棠棠相比外向活潑一些,不由得眾人多寵她。說實話,以他的好脾氣,都幾次忍不住想把這女娃揍一頓以泄憤懣,更不用說尊上了。誰會對一塊小頑石有好感?你罵你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教人挫敗,尊上這麽好的脾氣在這大半年裏想必也是被磨空了般。

“師父剛才在無極殿上

大發雷霆了,在罵那些連打坐都不能堅持的新來弟子”他露出些許擔憂的表情,“說你一連十日都沒去練功了,把無極門的律條丟在腦後。眼下叫我來尋你,說要重重懲罰你。你自己看看該怎麽辦?”

北棠一聽汨羅發火,終於有點恐懼了。她揪著衣角,囁嚅了一會,才小聲道:“不能……不去麽?師兄,就說沒找到我……拜托了”

唐曉寶搖頭:“師父這次是鐵了心的。現在連淩雲都能夠捉鬼除妖了,你卻連一套禦劍術都半生不熟的。他身為掌管律法的長老,怎麽能一直袒護掌門弟子呢?這次要不重重罰你,讓其他弟子心裏怎麽想?”

北棠緊皺著眉峰,委屈地說道:“幹嘛管別人怎麽想……律條律條……我們又不是奴隸,幹嘛要律條!我犯錯了才能懲罰嘛,再說那也是我師父來懲罰嘛”

唐曉寶從懷裏掏出深海木劍,輕輕拋向空中,那柄足有兩尺長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兩下,便穩穩地停在那裏。

他縱身躍上去,彎腰對她伸手:“來,別嘮叨啦。快去見師父。大師兄和儒尊會幫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這樣懶了!”

北棠心裏有一千萬個不願,然而實在抵不過汨羅的嚴威,隻得慢吞吞抓住大師兄的手,順手撩起了還在水裏遊玩睡著的青青,一麵在心裏琢磨著見了師父怎麽說話,一麵可憐兮兮求他:“大師兄……我不想被打……”

唐曉寶見她說得可憐,心裏也一軟,柔聲道:“好啦,大師兄一定幫你說好話!隻是你下次再這樣連續十日不練功,大師兄也不會再幫你了!”

沒答話,北棠依舊嘟著嘴,唐曉寶心裏暗歎,右足微微一沉,木劍頓時掉頭往山頂練武場飛去,一轉眼兩人便消失成一個小黑點。

無極門共有大小十幾處大殿先前已經介紹過,不過每個殿也有好多個練武場,加起來共八十一個,意為九九歸一,分別給不同支派的弟子們修煉用。無極門自古乃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眾多,福澤豐厚。從上上代掌門北海仙人開始,便分成了九個分堂,無極殿由掌門人莫古寒執掌,剩下六個分堂如冠名、旭陽,清道,酬勤等,則由掌門人其他長老執掌。

眾所周知,無極門分支不多,弟子入選的要求較高隻是近年來妖魔增加,所收的弟子數量也增加很快,所以很雜,所喜上下齊心,皆以修仙養性為首任,這幾年一直和其他門派聯係緊密,意圖嘛,便是迎接這神魔出世,無極門中得道之宗師於名利一事一向看的甚淡,想來這也是無極宗幾百年來固若金湯的緣故。

此時,律戒閣長老汨羅正在無極殿大練武場監督門下弟子練招。午後練武場因為人數眾多而熱得和蒸籠一般,人人揮汗如雨,但偌大的練武場,除了偶爾發招時的呼叫,竟是鴉雀無聲,人人自危。隻因方才師尊又逮到了尊上的弟子偷懶一事,這半年多來北棠成日偷懶也就算了,這次竟然將近半月沒來,是以大發了一場脾氣,弟子們知道這個汨羅脾氣暴躁嚴厲,生怕不小心觸了逆鱗,於是隻能咬牙苦練,縱然傷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十九先看了兩個弟子互相喂劍招,見他們練得不錯,便徑自走到場邊喝了一口茶。抬頭看看日色,午時的修煉眼看就要結束了,大師兄卻還沒把北棠帶過來,回頭看看汨羅的臉色,青中帶黑,想必他也正強壓著怒氣。

他心中暗歎一聲,走過去恭敬道:“師尊……棠棠這幾日總叫心口悶,想必是身體不適。你也別太生氣了。她年紀還小,過於強求,隻怕不好……”

汨羅卻不答話,隻是冷笑,抬眼見落夢璃正顫巍巍捧著她娘親的秋水,認認真真地擺劍招,小臉熱的通紅,卻不叫一聲苦,不由冷道:“年紀還小?這落夢璃還比她小兩月呢,他都能捉妖了,這個北棠呢?!都是你們平日太寵她了!寵的她無法無天,不學無術!”

十九知道師尊這是暴風雨前的發泄,還好沒有太寧靜,既然如此,他再說什麽維護的話,也隻是火上澆油,隻得閉口不談。

對麵,雖然早已比同門弟子會的多些的落夢璃剛擺完了姿勢,便拖著劍雄赳赳氣昂昂地找他,叫道:“喂!和我拆兩招!”

十九正在那裏蹲馬步,俊逸的臉上濕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皺眉道:“我不叫喂!”

落夢璃跺腳急道:“快點!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話裏卻帶了一點笑意:“我也不

叫快點!”這十九和落夢璃以前感情一直不和,卻因為落夢璃成了唐曉寶的土地,如今和北棠,大師兄他們打打鬧鬧處多了便也稍微關係融洽了些,隻是兩個人還是胡不服輸的樣子,一見麵就得比劃比劃

落夢璃是個刁蠻工資,又是個暴躁脾氣,說了兩遍他還不動,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來了!”

十九見她動氣了,便收勢回宮,噗哧一聲笑道:“你叫我一聲好大哥,我才陪你練,否則你就把我刺成馬蜂窩,也別指望。”

落夢璃使勁跺腳,叫道:“臭十九!你就會說混話!你不陪我練,肯定是沒把天玄劍法學好!我不找你了!”

“嗬嗬,拿你這公子還真是沒辦法。”十九向旁邊的弟子借了一把劍,拈了個劍訣,笑道:“陪你練就是了,真是臭脾氣。”

落夢璃原本就是個心急的,見他擺好了架勢,揮劍就上。他武功比之十九稍微火候欠缺了些,這一下差點把劍脫手而出,十九趕緊架住,失笑道:“每次劍都握不緊,拆什麽招?”

落夢璃盯著落在地上的劍臉上一紅,正要反駁幾句,卻聽汨羅在後麵說道:“十九,你過來。”

十九趕緊收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一本正經過去躬身:“師尊有何吩咐?”

汨羅森然道:“你大師兄去找北棠,到現在還沒來,隻怕是他心軟,被那刁鑽丫頭說動了。現在你去看看,見了她什麽也別說,直接揪著帶過來。”

十九在肚裏暗叫倒黴,緊皺著眉頭,整個無極門都知道這掌門弟子是出了名的懶惰,平日裏總是躲在蒼罱殿上,若不是汨羅師尊兩個月前改革也不會出來練習,眾人也便不知她究竟在那上麵學了什麽,這會偏叫他去喊人這不是難為嘛。

他飛快盤算著要怎麽拒絕,支吾道:“師尊……我……我……在陪落師弟拆招…”

說完師尊卻沒反應,他偷偷抬眼一看,卻見他臉色鐵青望著前方的天空,他也跟著回頭,卻見大師兄唐曉寶帶著北棠禦物飛了過來。

一時間,練武場的弟子們都停下手裏的活,抬頭看好戲。北棠在師兄弟姐妹間名聲先前還算不錯的,不過她為人古怪,又整日在那高高的蒼罱殿上很少與他們接觸,這落夢璃自從敗給她後,性子也是收斂了不少,自然,這無極殿上好多人都愛捧這個美男子的場了。

所以,看好戲的人還是居多,更有甚者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隻等看她怎麽被罰出醜。

北棠戰戰兢兢跳下木劍,見練武場裏氣氛不對,汨羅冷冷在前看著自己,她便躊躇了半天不敢過去。

唐曉寶將木劍收到長袖中,摸了摸她的頭頂,輕道:“別怕,來,快去拜見師尊。”

北棠實在無法,隻得被他拉到汨羅麵前,跪下說道:“北棠拜見師尊。”

汨羅的濃眉大眼瞪著她,半響哼了一聲,森然道:“你居然還知道參拜我!我還當你眼裏根本沒這個無極門呢!”

北棠知道師尊正在氣頭上,哪裏敢說話,隻得低頭茫然地玩著衣服帶子。這會她心裏再覺得自己沒做錯,卻也不敢倔強了。

“你倒是說說,你成日窩在後山別院搞什麽鬼?每日除了偷懶睡覺,可有做一點修行之人該做的事情?!”

北棠肩膀抖動,不敢抬頭,身旁的唐曉寶急忙賠笑道:“師父息怒。弟子放在在後山花園內找到棠棠時,她正在背誦上古神書《太上感應》篇,可見並無偷懶。還是認真修行的,隻是她體質本就比在場的弟子要差些,於練功一事欲速則不達,請師父明鑒!”

汨羅冷笑道:“就是把天下道家佛家仙書都背下來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難道就瞪著妖魔空背書嗎?不能禦物飛行,不懂劍法不會仙術,修什麽仙?!”

唐曉寶還要再說,卻被他揮手打斷:“你退下!不用再說!”

他隻得垂手退到場外。

汨羅濃眉看了北棠半晌,卻不說話。原本這就是個凡人家的孩子,也毫無仙骨科研,本來也不忍在練功之事上對她苛求。但一來,北棠憊懶得太過,到如今連基本的禦劍術都不會,二來,他身為懲戒堂的長老,怎可放縱這掌門弟子,以後如何服眾?

想到這裏,他心中又有氣,冷道:“你且站起來。我要看看你練得怎麽樣了,就在這裏,當著眾師兄弟姐妹的麵,不用害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