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迪知道該如何去愛人。我不知道。

艾青走到碼頭的邊緣上,向運河中看過去。水上泛起了一層霧氣。在遠處的堤岸上,水邊的波紋磷光閃爍,就向日光照耀下一樣。波浪輕輕拍打著碼頭的樁子,就好象在輕柔地親吻它們。

他向下看腳邊的河水。有什麽東西飄在水上,正在撞著碼頭。

艾青困惑地看了一會。然後他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不想去相信。是晶晶,她死了,就象艾青害怕的那樣。不需要任何證據,街上所有的人都會相信這是尤溪幹下的。艾青預料對了所有的事情。無論少男少女之間發生了什麽,也不會消除那憎恨的源頭,曾經受到的羞辱必須進行報複。

艾青站在那裏,向下看著河水,他意識到:我隻有兩個選擇,或者我現在、馬上,就對所有的人說出剛剛發生的事情,或者從此決不對任何人說這件事情。因為如果範迪知道我今天晚上看到過什麽,即使隻是有一點跡象,他也會馬上殺掉我,而不會采取其他的行動。範迪隻要說:

尤溪又襲擊了一次,那就夠了。然後當他殺掉尤溪的時候他就一下為兩個人報了仇,而不是一個。

不,現在艾青隻能保持沉默。假裝他沒有看到漂浮在河中的晶晶的屍體,她的臉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的被認出來。

她真愚蠢。愚蠢地看不出範迪的計劃,愚蠢地時刻信賴他,愚蠢地不肯聽我的勸告。我也一樣愚蠢,沒有發出警告就走開了,隻要有一個證人在就能拯救她的性命,範迪就會打消悄無聲息地抓住並殺掉她的計劃。

她是艾青想要活下去的原因:她是給他名字的人,她是聽取他的計劃的人。現在她因為聽從了他的計劃而死去了,他甚至不能去救她。當然,他從開始就告訴她要殺掉範迪,但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他,那是對的——他是所有的欺淩弱小的人中唯一可以如此順利地把他們帶到現在的情況的人。

但是艾青也是對的,範迪是說謊的大師,從他打定主意要晶晶去死的時候,他才開始編織謊言,用謊言掩蓋謀殺的事實——謊言可以讓晶晶自己到沒有其他人能夠做證的地方,方便讓他殺掉她;而且那裏還可以在小孩子麵前謊稱為犯罪現場。

我相信他了,艾青想。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什麽人,但是我還是相信他了。

晶晶,你就在水麵上,你是個可憐、愚蠢、友好、正派的女孩子。你救了我,我卻讓你失望。

但是那不是我的過錯。她才是單獨去麵對他的怒火的那個。

孤獨感籠罩了他,你在試圖拯救我的生命麽?晶晶,你錯了,你應該好好照顧好你自己。

我是否會因為她的錯誤而死呢?

不,我哪怕犯下最小的錯誤,也足以致我於死地了。

即使不在今晚,今晚範迪還沒有實施任何計劃好讓艾青單獨一人。但是從現在開始,當他晚上醒來,決不能獨自離開,他要知道,範迪是不是正在等待那個時機呢?他肯付出時間等待。直到某一天,艾青自己的屍體也會被從河裏找到。

一個孩子被扼死並被拋屍河中,趙文清也試著感受這些孩子正在承受的痛苦。

但是晶晶的死亡能夠讓她看到些其他的東西。範迪還沒有找到——尤溪已經襲擊過一次了,這個時候,範迪不像是會藏起來的人。於是趙文清注意並繼續她對艾青的測試。

起先,這個孩子非常心煩意亂,非常的可憐兮兮。趙文清不能明白既然他聰明到可以自己在大街上學會認字,怎麽可能在最基本的測試中犯如此多的錯誤。

肯定和晶晶的死亡有關。於是她中斷了測試,並且和他聊起了死亡的話題。談到晶晶一定被聖靈帶到了上帝和聖人的麵前,他們會好好照顧她,她將比活著的時候更快樂。他看上去對此毫無興趣。接下去的測試中,他做的越來越糟。

既然如此!同情不管用的話,那嚴厲應該管用了吧!

“你知道不知道這個測試的目的是什麽呢?艾青!”她問。

“不,”他說。他的聲音說明他很清楚她的意思。”我一點也不關心。”

“你知道的隻有街道上的事情。但是大街隻是街頭上這個偉大城市的一小部分,街頭上也隻是地球上成千上萬同樣的城市中的一個而已。這個測試是為了整個人類。艾青,因為蟻族——”

“是蟲族吧!”艾青說。象街上的頑童一樣,他也喜歡嘲笑這種委婉的講法。

“他們將要回來,清洗地球,殺掉每個生物。這個測試就是要看你是否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員,他們將被帶到戰鬥學校,訓練成為指揮官,來製止這種情況的發生。這個測試關乎整個世界的命運,艾青。”

從測試開始,艾青第一次把他全部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戰鬥學校在哪裏?”

“是一個軌道上的空間站,”她說。”如果你在測試上做的足夠好,你就會成為一個太空人!”

他的臉上沒有表現出孩子般的熱心,他在飛快地思索。

“我已經做的很糟糕了,不是麽?”他說。

“測試結果表

現的太糟糕了,看上去你現在已經笨到不能在走路的時候呼吸了。”

“我能重新開始麽?”

“我有另一套測試,你當然可以重新開始。”趙文清說。

“你可以做這個,做吧!”

她對他微笑,並拿了另一套試卷給他,試著讓他輕鬆些。”你想當空人麽?或者打算成為國際艦隊的一分子呢?”

他根本沒注意她的話。

這次測試他把所有的題目全完成了。即使是那些沒有要求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的題目也完成了。他沒有得到完美得分,但是已經很接近了,他的分數好到讓人難以置信。

因此她又給他拿了另一套試卷,這套試卷是為了更大的孩子準備的——是標準測試,實際上,六歲才是被選拔進入戰鬥學校的標準年齡。這次的測驗他做的不如上次的好;很多經驗他還沒有,而有些問題需要這些經驗才能明白。但是他仍然做得很好,比她曾經測試過的任何學生都好。

她本以為範迪才是真正有潛力的孩子。但這個小家夥,這個嬰孩,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她從大街上找到的,而當時他就在餓死的邊緣。

一個疑問進入了她的腦海。第二個測試結束後,她記錄下了得分,並且讓他坐在她旁邊,她向後靠在她的椅子上,微笑著瞟了艾青一眼,問他,”把街上的孩子組織成家庭是誰的注意啊?”

“那是範迪的注意,”艾青說。

趙文清等著,讓他繼續說。

“總之,是他想到要叫家庭的。”艾青說。

她還在等。如果給他更多時間,驕傲會把表麵的東西都除去的。

“但是找一個欺淩弱小者保護小孩子,是我計劃的。”艾青說。”我把這個主意告訴了晶晶,她考慮了後就幹了,隻是她犯了一個錯誤。”

“什麽錯誤?”

“她找來保護我們的人是錯的,她選錯了欺淩弱小者。”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不能保護她免於尤溪的傷害麽?”

艾青苦笑著,淚珠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

“尤溪隻是在站在遠處吹噓的他打算而已。”

趙文清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不想明白。”那麽你知道是誰殺了她?”

“我告訴她殺掉他,我告訴她選擇他是錯誤的。我看到他躺在地上,他的臉告訴我他不會原諒她。但是他很冷靜。他等待了那麽久。但他從不拿她的麵包。我應該早告訴她的,那樣她就不會和他單獨出去了。”他開始哭泣,非常傷心,”我覺得她正在保護我。因為頭一天我就告訴她該殺掉他。我以為她正在盡力要他不要殺掉我。”

趙文清試著不讓她的聲音帶出任何情緒來,”你覺得範迪正在威脅你麽?

“現在,我全告訴你好了,”他說,然後他思考了一會。”總之,他是不可能原諒我的。他在報複,就是這樣。”

“你可能注意到,至少看上去範迪不是這樣對待我或者哈茲的。對海爾格也是。他對待我們的時候,看上去——很文明。”

艾青看著她,就好象她不能完全信任。”文明又意味著什麽呢?你在等著好得到你希望得到的麽?”

“你想要離開街頭上去戰鬥學校,這樣你就可以遠遠地躲開範迪是不是?”

艾青點點頭。

“其他的孩子呢?你認為他們的安全也受到他的威脅麽?”

“不,”艾青說,”他是他們的爸爸。”

“但是不是你的。即使他從你這裏拿麵包。”

“他擁抱了她而且吻了她,”艾青說。”我在碼頭上看見他們了,她讓他吻她。然後她說起他曾經承諾過什麽事情,我就離開了。但是不久,當我意識到危險跑回去的時候,當時我隻離開了六個街區,我回來時,她已經眼睛被挖出來死在那裏了,漂在水麵上,一下一下地撞著碼頭。如果他恨你到一定程度,他完全會一邊吻你一邊殺你。”

趙文清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多讓人困惑啊?”

“什麽困惑?”

“我也在測試範迪。我覺得他可以進入戰爭學校。”

艾青的身體整個繃緊了,”那就別送我去。或者他,或者我。”

“你真的認為……”她拖長聲音說,”你覺得他會試圖在那裏殺掉你麽?”

“試圖?”他輕蔑地說,”範迪不會試試就了事的。”

趙文清注意到艾青說的話,無情且果斷,那就是他們在為戰爭學校找尋的資質。這會讓他們在兩人中對範迪更感興趣。他們可以在那裏利用這些凶殘和暴力。把它們用在他們希望的地方。

但是使街上的欺淩弱小者文明化並不是範迪的主意了,那是艾青想到的。真的是難以置信,是如此一個小孩子想到了這個並進行實施。這個孩子是上帝的恩賜,他不應該生活在冷漠和仇恨中。但是有一件事情顯而易見。

如果她把他們兩個全選上的話,那會是一個錯誤。雖然她可以把其中一個留在地球上的學校裏麵,讓他遠離街道。當然如果街道不再令人沮喪地,讓孩

子們互相做一些醜惡事情的話,範迪最後會真的文明起來。

隨後她了解她的這些想法毫無意義。範迪殺掉晶晶並不是因為他對街道絕望。

而是驕傲。他是該隱,那個認為羞愧就足以構成奪走兄弟生命的理由的人。他是猶大,在進行殺戮之前也不會拒絕親吻。他在想什麽呢?就是機械地掠奪,為邪惡之神準備盛宴麽?街上的孩子都無助而沮喪,受到恐懼和饑餓的威脅。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變得冷血,算計著去行凶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艾青是對的。

但是她並不懷疑艾青的話。如果艾青說謊的話,她就會放棄他了,現在她是判斷孩子的法官。她現在想到的是,範迪實在是太狡猾了。那是個阿諛奉承的人。他說的事情都帶有計算的痕跡。但艾青很少說話,說的話都很坦白。而且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在這間屋子裏,他的恐懼和傷心都是真實的。

當然,他也曾經要求別人去殺害一個孩子。

但是這是因為他知道那對其他人有威脅。而不是由於驕傲。

我該如何抉擇呢?基督不是要求裁判要快速和徹底麽。為什麽我就不能決斷呢?我適合做決斷麽?

“艾青,我會把你的測試結果傳到戰鬥學校,讓相關的人作出決定,在這段時間裏,你願意留在這裏麽?在這裏你是安全的。”

他低頭看著他的手,點點頭,然後把頭埋到胳膊上,哭了。

範迪第二天回到了他們窩裏。”我不能走,”他說,”那樣很多事情會更糟糕的。”他和平常一樣,帶他們去吃早餐。但是晶晶和艾青不在了。

範傑吃了自己的一份,然後他到處打聽,和其他孩子交談,和大人們交談,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什麽都可能會有作用的。在碼頭,他聽到一些穿長外套的人說起早晨從河裏發現的一具屍體。一個小女孩。範傑找到了她的屍體,他呆在那裏一直到主管當局到達。他仍然沒有走開,他走到遮蓋屍體的防水布旁邊,沒有征求任何人的許可,就拉開油布,他看著她。

“男孩,你幹什麽呢!”

“她叫晶晶,”他說。

“你認識她麽?你知道誰會有殺她嗎?”

“一個叫做尤溪的男孩,是他殺了她,”範傑說。然後他放下油布,他已經知道了。範迪應該知道他有理由恐懼,尤溪正在愛殺害這個家庭的成員。

“除了殺掉他,我們別無選擇。”範傑說。

“已經流了太多的血了,”範迪說。”但是,恐怕你是對的。”

一些小孩子正在哭。有一個說,”我快餓死的時候,是晶晶給我東西吃。”

“閉嘴,”範傑說。”我們現在吃的比晶晶當頭兒時吃的好多了。”

範迪把一隻手放在範傑的手臂上,讓他安靜下來。”晶晶作了一個最好的頭領能夠做的事情。而且,是她讓我進入這個家庭的。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帶給你們的東西就是她給你們的東西。”

每個人都嚴肅的點頭。

一個小孩問,”尤溪也殺掉艾青了麽?”

“如果他這麽做了,那就損失大了。”範傑說。

“我家庭裏的任何損失都是大損失,”範迪說。”但是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尤溪或者從這個城市滾蛋,或者就是死。記著這句話,範傑。把這個挑戰宣布出去,讓街上的人都知道。如果尤溪不肯見我,他就休想在這個城裏的任何廚房中吃到東西。當他把刀子放到晶晶的眼睛裏麵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

範傑行了個禮然後飛跑出去。這個動作表示了服從。

他就是在跑動的時候,也沒有停止哭泣。因為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晶晶死時的樣子,她的眼睛成了血窟窿的樣子。也許範迪是從別的渠道知道的,也許他已經聽到了這個消息但直到範傑回來說了才敢確定。也許,也許……範傑知道了事實。尤溪根本沒有碰任何人。

是範迪幹的。就像艾青在開始警告的一樣。範迪不會原諒晶晶曾經打了他,現在他殺了她,因為那樣可以讓尤溪做替罪羊。然後他就可以隻是坐在那裏談論她多麽好,他們應該感謝她,所有他做的事情都該歸功於晶晶。

這樣看,艾青一直是對的。在所有的事情上。範迪對家庭來說可能是個好爸爸,但是他也是一個凶手,他從不原諒他人。

雖然晶晶也知道這一點。艾青警告過她的,她知道,但是她仍然選擇了範迪作為他們的爸爸。她選擇了他,然後為了這個決定死去。她象海爾格在他們吃飯時宣傳的耶穌一樣。她為了她的孩子們死了。範迪呢,他象個神。他讓人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無論他們做了什麽。

重要的是,注意上帝好的一麵,留在那裏。那是海爾格教的,不是麽?站在上帝那邊。

我要站在範迪的那邊。我要尊敬我的爸爸,他才是實在的,這樣我們才能長大到可以自己做主。

至於艾青,是的,他很聰明,但是還沒有聰明到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們不能聰明到讓自己活命的話,還不如死了更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