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千揚到底還是先行一步。UC 小說 網:

又隔了一日,慕少遊才帶著秦痕,隨莫耶駕車趕往滄州。經了兩日,秦痕那孩子的情緒卻還未緩過來,一路上都繃著張臉,隻肯粘著莫耶,連話也不願意和慕少遊講。有好幾次,慕少遊都想同他好好說會話,但小孩隻將漂亮的丹鳳眼一翻,脖子一扭,就對著角落鬧別扭。莫耶又護著他,搞得慕少遊全無辦法。

這日,幾人行至滄州邊界的烏渡鎮,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又是人乏馬疲,不願再趕路,就在鎮上尋了家客棧落腳。

三人隨意要了些飯菜,草草吃過飯,莫耶剛站起身,秦痕就跟著站起來,就要跟著莫耶的腳步離開。

可莫耶看看他們父子,笑了笑,著對秦痕道:“小痕,師伯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會回來得晚些。你們不用管我,早點歇息吧。”

聞言,秦痕不情願地撅起嘴,拽住莫耶的衣袖不放手,耍賴道:“師伯,讓我和你一塊去。”

莫耶不著痕跡帶開小孩的手,和聲勸道:“師伯有要緊事,帶著你既不安全,又不方便。小痕你聽話,和你爹好好呆客棧裏。”說完話,莫耶又朝慕少遊使了個眼色,不等秦痕再纏上來,便疾步出門去。

秦痕一貫精明,看莫耶和他爹之間眼神交流,就知這兩人是打什麽主意。說到底,莫耶也是幫著他爹的,自己再纏也沒用。於是他撇了撇嘴,將麵前的飯碗一推,筷子一擱,悶聲道:“我回房了……今晚還是和師伯睡。”

慕少遊忙道:“小痕你等等,爹有話和你說。”

可小孩正鬧脾氣,哪裏還肯聽他的話?跳下凳子就噔噔噔往樓上跑。慕少遊伸手去拉,卻拽了個空。隻看著小孩漸漸跑遠的身影,和桌上剩了大半的飯菜,無奈搖搖頭。

小痕這孩子!

看來軟的是行不通了,自己也不能再這麽由著他使性子!

兒子是得寵,但該管的時候還是要管。

卻說秦痕噔噔噔跑回莫耶房間,轉手關了門,臉就垮了下來。

本本高高挑起的眉,不滿撅起的嘴全都不見蹤影,他人爬到床邊坐下,頭埋在膝間,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很是可憐。

慕少遊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小孩這副悶悶縮在床邊的可憐樣,看得他心裏不由一緊。

出聲輕喚了句,“小痕。”

其實秦痕早就聽見推門聲了,隻是一想到那日慕少遊與沈千揚親昵,隨後又趕他出門的事,他心裏就覺得不舒服,於是不願理會慕少遊,也不肯給慕少遊好臉色看。這會聽他爹喚他,他才抬起頭來,精致的五官全擠在一塊,那模樣像馬上要哭出來一樣。但他視線隻在慕少遊身上落了片刻,立馬就轉過頭,一頭紮到**,將臉埋進被子裏,拿背對著慕少遊。

見狀,慕少遊走到床邊坐下,拿手輕拍兒子的後背,“小痕乖,起來爹有話和你說。”

“我不想聽。”

小孩還在耍脾氣,聲音從層層被子裏透出來,明顯帶了賭氣的味道。

慕少遊不由歎口氣,又問了一遍,“真不想和爹說話?”

“我不想看見你!”

見秦痕使性子越發沒了樣子,慕少遊也不再慣著他,竟真站起身來,道:“既然這樣,那好,等到了滄州,爹和沈千揚回赤峰教去,你就不用再見爹了!”

“隨便你!”

秦痕狠狠捶了下被子,將臉埋得更深。

因為心裏多少有些歉意,這些日子來,慕少遊總是慣著秦痕。誰料今日,他的姿態卻陡然折轉。

秦痕心裏雖氣,可聽他爹這樣說話,頓時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他自小便隻有慕少遊這個父親,向來也隻肯和他爹親近。除了才認識的師伯,別的人在他眼裏都算不了什麽。

他年齡雖小,但沈千揚看他爹的眼神,他並非不懂。

其中的獨占欲濃得讓他心驚。

而且,之前在赤峰教時,慕少遊還極排斥沈千揚,一心一意想逃。卻不想隔了兩月,兩人的相處,陡然換了模樣。

那日沈千揚抱著他爹親熱的時候,他爹臉上的表情,絕非厭惡……甚至於有些心醉。

他很了解他爹,若非自己甘願,誰也逼他不得。而看那兩人親昵的模樣,秦痕總覺得,從今往後,他爹就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了。

現在再聽慕少遊說起要隨沈千揚回赤峰教的話,再聽慕少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甚至還有關門的聲響,秦痕再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來。可一抬起臉,卻見慕少遊站在床邊,正笑吟吟看他。

原來之前的聲響,不過是在故意騙他。

小孩眼裏瞬間湧起淚水,冷著臉拿手背抹了眼,“爹你不是走了嗎?”

“現在肯和爹說話了嗎?”

明白受了騙,秦痕的嘴再度撅起來。但他也懂適可而止的道理,怕再鬧性子真把慕少遊氣到沈千揚那邊去了。

秦痕仰了頭看著慕少遊,染了淚痕的小臉,被淚水洗得晶亮的眼,如同可憐兮兮的小獸。

“爹,我不喜歡沈千揚!”

“……”

早就知道兒子會這麽說。

慕少遊再度坐回床邊,小孩這次倒不同他鬧別扭了,直接粘上來撲到他懷裏開始耍賴,“爹,咱們回臨淄的藥店好不好?現在就走!回去你再懶再貪睡都沒關係,我會替人看病養著你的。”

“噗……”

聽這話,慕少遊忍不住笑出聲。小痕這孩子,還真當那藥店是他一個人撐下來的。也不想想,自己雖懶,但從來舍不得他吃苦。自己偶爾外出,替富貴人家看診的診金,遠比秦痕在店裏收的零碎銅板多。但笑過之後,慕少遊又覺心酸,看這情形,想要小痕和沈千揚和平相處,恐怕不容易。

而且,還是在隱瞞了他身世的情況之下。

慕少遊手掌緩緩揉著兒子頭頂,小孩的頭枕在他腿上,蓬軟的發絲刺得手心癢癢的。

“小痕,你要知道,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兒子,我都是你爹。父子親情,不是別的什麽可以替代。這世上,你永遠是爹最重要的人。至於沈千揚,他的個性或許不討你喜歡,你和他也相處不好,但是爹和他之間的關係,也不是能隨意撇幹淨輕易斬斷的……”

他和沈千揚之間,如果真要說,也就是孽緣而已,避不過躲不開,隻能陪著對方一同沉淪。

慕少遊的手從頭頂撫過,秦痕覺得鼻子裏酸酸的,“但我真不喜歡他。”

“那就試著喜歡。其實,沈千揚那個人,除了個性霸道一點,手段狠一點,脾氣怪一點,別的地方也沒什麽。細算起來,他人還算精明武功也算好,勉強還是能入眼的,不算小痕你看不上的那種蠢人……”

說起沈千揚的壞話,頓時有種那人霸道氣息就在身側的感覺。慕少遊嘴角浮起點笑意,揉著兒子的頭,口氣也輕鬆起來。

秦痕自他懷中抬起頭,恰巧看見他的笑容,心裏驀地覺得堵得慌,猛就從慕少遊懷裏爬起來,話也不說,跳下床往外跑。

見兒子才剛軟了態度,這下子突然又生了氣。縱然是慕少遊,一時也覺摸不著頭腦,隻能起身追過去。但剛追出屋跑上回廊,就見秦痕沒頭沒腦撞進一人懷中,小孩腳下不穩打了個踉蹌,又被那人伸手扶住。秦痕穩住身子,還要往前跑,慕少遊趕緊過去拉住他。待將小孩的手緊緊扣在掌中,慕少遊才向對方道歉。

“小兒頑劣,衝撞公子,實在是抱歉。”

但他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時,卻猛地噤了聲。

麵前這人,著一襲白襟深藍色的箭袖長袍,足登薄底墨靴,腰間佩鹿皮小袋,儼然是武林世家子的打扮。但令慕少遊吃驚的卻是,這人的眉目,竟然和唐秋有七八分相仿,隻不過較唐秋的清秀,這人的五官稍多了些陽剛氣而已。

心中懷疑,慕少遊刻意看了下對方右手,隻見那人指腹上積了厚厚的繭子,指縫間也有些細碎傷痕,但掌心卻極平整。

慕少遊大致猜到這人的身份。

習武的人,繭子多會生在掌心虎口處,隻有擅使暗器的人,繭子才會積在指尖。

這人麵貌與唐秋相仿,又擅使暗器,定然和唐門有關聯!

不願和唐門的人有所牽連,慕少遊趕緊拉起秦痕的手,要將鬧別扭的小孩帶回房間。

從蜀中要到滄州,烏渡鎮是必經之道。

唐秋是唐門少主,此次滄州朝華樓議事定然少不了他。

現在唐門的人既然出現在這裏,那麽唐秋恐怕也在附近。

師兄人不在,沈千揚已先一步到了滄州,剩下他和秦痕不通武藝,要是撞上唐秋,後果不堪設想。

慕少遊心有顧慮,又不能在那唐門弟子麵前露出端倪,隻能硬拉秦痕回房,打算暫避風頭。誰料小孩莫名其妙使上了性子,扒著回廊上欄杆死活不鬆手。秦痕靠墨蓮治好心疾之後,莫耶又替他調養了一段時間,小孩身子是養好了,可力氣也養大了。這下耍起潑來,慕少遊一時間竟拽他不動。

正要發怒,卻聽一個聲音插進來。

身子頓時冷了半截。

“二哥,你站在這做什麽?”

那是唐秋的聲音。

慕少遊一低眼,恰好就見唐秋自樓下走上來,依舊是白衣墨靴,和煦笑著,極清雅的模樣。而唐秋明顯也看見慕少遊了,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神轉冷。

“還真是巧……慕少遊,好久不見!”

要走已經來不及。

慕少遊首先把兒子拉到身後,邊在秦痕手臂上重重掐了下。

秦痕看見唐秋,終於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再同慕少遊胡鬧,而是順從地往後退了幾步。手探到袖中,摸到個竹筒。那是莫耶給他防身用的機關暗器,和唐門的暴雨梨花針差不多,一擰竹筒,竹筒頂端就會射一百八十根銀針,每隻竹管能用三次。

聽唐秋與慕少遊對話,那被唐秋喚做二哥之人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你們認識?”

唐秋此刻已自樓梯上走上來,“豈止是認識!”

唐秋的視線在慕少遊周圍打了個轉,見沒有別的人,不由展顏笑了來。他眼底的冷意,讓他的笑容裏帶了股陰狠的味道。

“慕少遊,我才收到他傳信,說他人已到了滄州。現在……正好是我下手的極佳機會,不是嗎?

“當然不是!”慕少遊眼角餘光瞥見兒子手攏在袖中,知曉秦痕已懂他的意思握了機關在手。為了肯定,他又在秦痕手臂上捏了下,暗示兒子一不對就動手。“此處近滄州,青城派最近又咬著你們不放,我相信,唐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傳武林各派耳中。唐公子居然想在這裏動手,你確定你腦子沒問題嗎?別忘了,少林武當還在滄州等著你們唐門的解釋,你好像沒有必要再為唐門惹一身騷。”

慕少遊說話時一直關注著唐秋二哥的反應。唐門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唐門弟子任何動作落在有心人眼中,對唐門都極不利。

唐秋若在此處動手,無疑就是為唐門惹麻煩抹黑。

唐秋他二哥應該不願意見到此事。

同時,他也希望唐秋一如既往地冷靜謹慎,這樣他也會顧慮眼下唐門的處境不對自己出手。

再不濟,能拖延時間到師兄回來也好。

慕少遊話說了不少,唐秋卻隻專注地看著他,笑容漸漸加深來,眼裏的冷意絲毫不減。手更伸入腰間鹿皮小袋中,“慕少遊,你還是一樣好口才。隻是,你的話聽得越多,對我越沒有好處。”

唐秋手伸出來時,指間已夾了數枚牛毛粗細的銀針,針尖發出詭異藍光,一看就是淬了毒。“你盡管放心,此處並沒有青城派的狗,我也不會輕易落人口實。說起來,上次要不是嚴守愚鈍,始終不肯聽我的話速戰速決,非要讓你多受些折磨,你又怎麽會活到今日。這次……你不會再有那樣的好運的,這針上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我對自己有信心,也保證,這次我一定給你個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