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慕少遊嘭一聲重重合上藥箱。

臉頰依舊泛紅,唇微微發腫,極清透的一雙眼卻是含怒瞪著沈千揚。

以前,他怎麽沒發現沈千揚這人這麽不長進。

性命攸關的大事就在眼前,他卻一點不在意,還有閑心同自己調笑。

慕少遊從沈千揚懷裏脫出來,轉身映上對方墨沉深邃的眼,皺眉冷聲說道:“你要是想和獨孤行比武時舊傷發作,一口真氣提不上來喪生他刀下,就盡管胡攪蠻纏不讓我醫治……我還樂得輕鬆!”

一時惱了,平日裏嘴硬時說慣的言語衝口而出,本沒什麽,但慕少遊這次說完後,卻有種隱約的不安感。

沈千揚噴在他耳後的氣息也稍冷了點。

抿了抿唇,想要說點什麽緩和下氣氛,下一刻,卻是一雙手臂自身後再度擁住他。沈千揚略顯無奈的語氣在耳邊響起,臉也埋在他頸窩裏,熱氣擾得慕少遊頸間一陣酥癢。

“你這算是擔心我還是詛咒我?”

慕少遊反問道,“你說呢?”

“我自然希望是擔心。”沈千揚苦笑了下,又問:“這些天來,你可有想我?”

並不肯定的語氣。

與他的一貫強勢極不相符。

慕少遊聽得真切。

不管怎樣,沈千揚對他的心意的信任,始終差了一些。但這怪不得誰,當日種種背叛在自己看來或許是別無選擇,但沈千揚看來,卻是對他心意的一再踐踏。

終不再嘴硬,低聲老實應道:“有想過。”

環住腰上的手臂瞬間收緊來。

慕少遊臉上現了些紅潮,再度打開藥箱,取了針囊攤開來,數十根長短粗細不一的長針出現在眼前。他伸手拍拍緊緊環在腰上的手臂,正色道:“去**坐好,我替你紮針。這半個月不管出什麽事,針灸藥食都不能停。要不然,就算是我師父在世,也無法讓你內息調和。”

得了想聽的答案,沈千揚這次倒是極配合,隻低頭在慕少遊唇角啄了下,便依言寬了上衣坐到**,待慕少遊替他落針。

一套針落完,慕少遊臉色略略有些發白,額上也滿是汗珠。起身想擦把汗,卻被沈千揚伸手拉進懷中,拿衣袖替他把額上密密的汗珠擦去。

動作極盡溫柔纏綿之能事。

但下一句話落在慕少遊耳邊,音調很低,卻宛如驚雷。

“少遊,你的眼睛,當真是嚴老爺子動的手?”

“怎麽這麽問?”

沈千揚突然問起這事,慕少遊不由愣了下,心裏也略有些懷疑……

可是沈千揚懷疑了什麽?

但又覺得不可能。

唐秋毒瞎他雙眼的事,嚴守已一口承下,自己也曾未提起,沈千揚不該知道才是。

卻聽沈千揚又道:“我隻是覺得,嚴老爺子刑訊人的手法,比毒瞎人雙眼殘酷狠辣的多得是,怎麽會想到先毒瞎你雙眼。”

“或許,嚴守比較恨我這雙眼睛。又或者,這是你授意的?”

後一句為掩蓋心虛的玩笑話剛出口,慕少遊就覺耳朵上一疼。竟是沈千揚狠狠咬了他耳垂一口,力道極狠,連帶著他心也疼了下。

“我便這麽讓你信不過?”

“沒有……都過去的事情了,還說那麽多做什麽?小痕這會怕要醒了,我回去看看他。”

怕再說下去會露出破綻,慕少遊搪塞了幾句,起身收拾好藥箱,便準備要出門。沈千揚並未攔他,隻是靜靜看了他一陣,慕少遊被看得心慌,便道:“我晚些給你送藥過來,這幾日盡量別和人動手,練功調息時也別急進……我先回去了。”

說完話出門,竟覺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其實不是要替唐秋隱瞞。他也麽沒那麽善良,要幫著唐秋在沈千揚麵前維護他的形象。隻是……他一貫的個性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不願假手他人。

這個仇,他並不希望借沈千揚的手來報。

更何況,唐秋對他雖是萬般手段使盡,但對沈千揚卻是極忠心。甚至於當年,沈千揚因自己重傷落難之際,也是唐秋扶了他一把。

說到底,他其實也不太肯定,沈千揚是否會因為他舍棄唐秋這顆重要的棋子。與其告訴沈千揚看他猶豫,倒不如隱瞞到底,自己幹幹脆脆親手報了這仇。

慕少遊莫耶幾人在朝華樓裏呆了兩天。

少林慧空大師早已前來,武當青木道人隨後也到了,其餘大小門派的人在這兩天內陸陸續續到了朝華樓。

至今缺席未到的,居然是唐門一派。

這事因他們而起,為表誠意,唐門本該早些到,但卻姍姍來遲。

這又惹得各派對他們更加不滿。

莫耶與慕少遊將各派反應看在眼底,對自己計劃的結果更肯定了些。

直到第三日傍晚,慕少遊替沈千揚施完針出門,路過大堂時,才遠遠看見唐秋唐淮帶了數名唐門弟子進門來。

唐秋明顯也看見他了,但礙於時機場合不對,並不能說什麽做什麽,彼此隻冷冷對視一眼,便錯身過了。

倒是唐秋那二哥唐淮,遠遠含笑向慕少遊致了一禮,笑容裏,頗有種意味深長的味道,很叫人不懂。

慕少遊再見唐秋,心裏的感覺其實很複雜,既有對這人的厭恨,也有些難以掩蓋的興奮。他和師兄鋪了這麽長的線撒了這麽久的網,總該到了收的時候了。

慕少遊上樓回房間去,準備將唐門一派到來的事情告訴師兄,可他走到莫耶房間外,正要進去,卻猛然聽見裏麵有人說話。

及時刹住腳步,徑直推門的手改作抬手敲門,詢問著喚了聲:“師兄?”

屋內莫耶道:“進來。”

依言進門去,看見房中坐著的幾個人,慕少遊著實愣了下。

即使知道此行必定會見到這幾人,但乍見遇見,還是覺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

屋中坐著的,除了莫耶秦痕,以及多日未見的肖陵外,還有個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與莫耶年齡其實相仿,麵目英朗,一身藏灰色衣袍,鬢角隱隱現風霜,看起來比莫耶歲數大了不少。隻是,麵上雖侵風霜,這人眉宇間仍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使他整個人立時從人群裏凸顯出來。

刀狂獨孤行。

歲月刀痕雖在他身上刻下痕跡,但仍無損他身上的威凜氣勢。

甚至在他旁邊的肖陵,眉目間昂藏的銳氣,無論是比起當日在臨淄藥堂裏重傷療養時,還是比起在赤峰教中一身風塵同他求助時,都讓人無法忽視了許多。這個孩子或許是塊璞玉,益經磨難,益發能磨練出骨子裏珍貴的東西。

獨孤行和慕少遊也算舊時相識。

看見慕少遊進來,獨孤行便起身朝慕少遊點頭笑笑。

“慕少遊,多年不見。”

“確實是多年未見。”

比起柳隨風來,獨孤行對慕少遊要和善許多。這裏麵自然有莫耶救治過肖陵的關係,當然,更有獨孤行不知他此刻與沈千揚關係的緣故。

若讓獨孤行知曉他現在與沈千揚在一起,不知道會不會驟然發難?

獨孤行這個人與他相識交情,全都是在無垢山莊,與肖明堂肖墨涵兄弟交織在一起。

被帶起許多舊時記憶,慕少遊看了眼坐在莫耶旁邊的秦痕,也過去坐在兒子身邊。

獨孤行視線隨後落在秦痕身上,朗聲說道:“我剛才還和莫穀主說起,你兒子骨骼清奇,是練武的好材料,我有意收他做徒弟。”

“若真如此,在下便是受寵若驚。”

聽獨孤行這話,慕少遊心裏確實有驚,但並非因為受寵。

獨孤行縱橫江湖多年,無數人想拜他為師,可他卻隻認了肖陵這個徒弟,這次怎麽會突然看中秦痕?

看了眼秦痕和記憶中肖墨涵益發相似的麵容,想到自己向兒子所隱藏的身世,慕少遊總覺獨孤行意有所指。

好在莫耶及時替他解了圍。

莫耶道:“少遊你怕是要空歡喜一場。我剛才便回了獨孤先生,他的武功路數過於剛猛,刀法講究快狠二字,小痕身子偏弱,並不適合這路剛猛功夫。倒不如由我來傳授他武藝,藥王穀的功夫,揚名立萬雖不足,自保卻是足夠了。”

獨孤行哈哈大笑,“莫穀主已經這麽說了,我哪還敢厚著臉皮要人。”

慕少遊也附和一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幾人在一塊又說了會話,突然聽門外有人叩門。

肖陵打開門一看,門口站了個眉目生疏的小童,看見肖陵,附耳過去同肖陵說了什麽。

肖陵進屋來,也是與獨孤行低聲耳語,獨孤行聽著聽著神色漸凝,站起身來朝莫耶一拱手,“莫穀主,唐門一派的弟子已到,各派人士也都等了幾天了,是時候說說正事。今晚酉時,我會派人來請莫穀主,還請一定準時。”

莫耶淡淡笑了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是自然。”

送走獨孤行,莫耶看慕少遊仍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出聲寬慰他道:“別擔心,獨孤行除了提一句要收小痕為徒,並未多說什麽。”

因為秦痕在場,莫耶話語說得含糊,但其中的意思,慕少遊卻是懂的。

他和師兄對獨孤行出現的擔憂,都隻是擔心秦痕的身世過早泄露而已。

既然獨孤行未明確表態,也就說明他並不急著要秦痕認祖歸宗,再往好的方向想,或許他還未曾懷疑秦痕的身份,收徒也是真看上小痕的資質。

莫耶又問:“聽獨孤行的語氣,今晚應該會集各派責問唐門擅自使用禁藥之事,少遊你可要和我同去?”

“不必了。”

慕少遊搖搖頭,他雖然想看唐秋為難的窘迫,但他若出席,就會把藥王穀推到與唐門明顯的敵對位置上。他若不出席,屆時莫耶說什麽,也不過是如實說出實情而已,並不會惹唐門敵視。藥王穀一向遠避世外,他不想因為自己將師門扯入江湖糾紛。就算要報仇,給唐門粘上一身騷也就夠了,沒必要讓藥王穀也沾惹上。

“師兄你回來告訴我具體情況就好,到時候,咱們再仔細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麽走。”

作者有話要說:沉痛悼念浮生偷歡大人

浮生偷歡大人的《長生傳》是我很喜歡的耽美作品,當年看的時候被虐得死去活來,結果小說始終是比不過生活虐。

希望大人一路走好,也希望大人的父母能過得好。

晉江悼念貼:碧水江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