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我帶你過去,但你必須依我一件事。”

慕少遊一再堅持,莫耶也知他這個師弟的個性,一旦認定的事情就很難更改,自己不幫他,反而會把他推到更危險的境地去。

“什麽事情?”

“如果我們趕去的時候,獨孤行等人已與沈千揚動上手,不管誰勝誰負,我們都不能插手。”

也就是說,即便沈千揚落難,慕少遊也不能表現出任何異樣,需得在一旁安然作壁上觀。

莫耶的要求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自有他的考量。

慕少遊與沈千揚的關係,並不宜讓獨孤行等人知曉。

唐秋暗間的身份被揭露,會給唐秋帶來的麻煩,換到慕少遊身上,也是同樣的道理。

而且,站在獨孤行與肖陵的立場,他們甚至可能會疑心,當日無垢山莊之事是有慕少遊暗中做手腳,到時候……他們一開始設計唐秋的種種算計,說不定會落到慕少遊身上。

明白師兄的考量,也不願因此給藥王穀惹麻煩,慕少遊緊咬下唇,沉默一陣,應聲道:“我答應你。”

見慕少遊應下來,莫耶才帶他動身。情況緊急,兩人也沒太多顧忌,直接向朝華樓管事要了兩匹好馬,上馬直奔早探好的赤峰教滄州分壇去。

此時天色漸沉,兩人一路疾馳,道路兩旁的樹影條蔓化作黑影急速向後退,深秋夜裏微寒的風從襟前袖口灌進去,將衣袍都吹鼓了來。可身子卻覺不到絲毫涼意,隻有胸腔裏一顆心急速跳著,燙得人心慌意亂。

其實慕少遊也知道,自己不應當如此心慌。因為就算沈千揚真與獨孤行等人對上,以沈千揚的能耐和赤峰教的實力,他不可能無還手之力。再往深一層的地方想,沈千揚既然敢大大方方出現在滄州,自然有他可以依仗的底牌。

如今自己雖未插足赤峰教事物,但以沈千揚一貫的手腕作風來看,自己不必這麽擔憂才是。

可是,心中那種慌亂是止不住的。

或許,在擔心沈千揚的安危之外,還有一些不願自己所作所為被對方發現的忐忑。

生死背叛,多年隔閡,豈能真因一句從頭開始便能強硬抹去不留一絲痕跡?他們之間的信任,其實如履薄冰,一點微小的裂縫,都可以顛覆彼此維係的平和。

自己此番作為固然是為報複唐秋,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也將赤峰教算計在內。

他的驕傲和個性讓他不願假沈千揚之手報仇,但沈千揚的驕傲霸道,是否又允許他背地裏再三計較?

“少遊,你看前麵!”

耳畔有風呼嘯而過,莫耶的聲音在疾風裏有些飄忽,但慕少遊還是猛地自沉思中醒悟過來。坐下馬蹄已踏入深秋幹涸的河床,隻因騎速太快,薄薄的一層水流仍被激起大朵大朵破碎水花,染在人靴上褲腳上,冰寒沁骨。

抬眼遠眺,河對岸往西兩三裏遠的地方,一點猩紅光亮在黑夜裏顯得尤其紮眼。

難道……已經動上手了嗎?

心中擔憂,猛一拍馬,雙腿一夾馬肚,慕少遊已催馬涉過河床,就要往那紅光閃爍處去。

莫耶怕他心急出事,也急忙跟上,一麵勸道:“少遊,你慢些!”

卻毫無用處,片刻間兩人就拉開一大段距離。

涉過河床,前麵的景象益發清晰起來,先前還微微閃爍的一點火光陡然加劇,隱約有馬嘶聲刀兵交接聲傳來,被疾風一攪,益發落得破碎不堪。

慕少遊死死抓著馬韁,繩子將手指勒得發白,清秀的眼被遠處的紅光映得惶惶,抬手揚鞭就往前趕。然而馬才跑出去一段距離,橫道子裏突然插出來一道黑影,速度奇快無比,方向又選地刁鑽,眼見兩人就要撞上。

慕少遊的馬受驚,前蹄高抬,一陣猛嘶,想要將身上的人甩下去。那境況,看得隨後的莫耶心猛然提起,“小心!”

眼見兩人就要撞上,那道黑影卻有了變數。馬上人一聲急喝,猛然勒住馬,莫耶心剛穩住,那人又飛身落到慕少遊馬後,接過慕少遊手中韁繩,替他製住受驚的馬。

慕少遊這會正是驚魂甫定,乍然有人落在身後製住劣馬,心稍安,但聞身後那人的氣息,他卻陡然僵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裏?”

身後這人的氣息,他不會認錯。

沈千揚,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不是應該在那火色張騰處嗎?

沈千揚安然無恙。

慕少遊本該心安,可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發冷,全身的神經也繃緊來。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慕少遊,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直呼其名,沈千揚的聲音略有些冷。

不論是纏綿時的熱情如火,還是平時的嗬護愛寵,兩人緩和之後,沈千揚很少用這樣的語調同他說話。

現在的場景竟有些熟悉,細細一想,就好似當年他背叛過後,沈千揚質問他時的口吻。

莫耶此時也策馬趕上來,見到沈千揚同是一怔,但看兩人不善的表情,也明白自己在此處無益,再加上他多少有些擔心前麵的局勢,便道:“我去前麵看看。”

至少,要去看看唐秋究竟如何。

也將空間留給麵前這兩人,總覺得,這兩人有許多話該說。

莫耶的背影在夜色裏漸漸失了蹤影。

沈千揚卻是將手臂一緊,掉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去。

慕少遊僵在他懷中,一時覺怔忡無言,隻有沈千揚噴在頸後的氣息灼熱,燙得他心慌。

沈千揚會在這裏,是否就說明,自己與師兄的種種計算,他一早就知曉?

聯係起那日沈千揚問起,自己的眼睛是否是真是嚴守下的毒,慕少遊明白,自己的猜想,其實就是事實。

那遠處的火光,又是怎麽回事?

自己剛才的擔心驚懼,是不是別人眼中的一場戲?

也不知馳了多久,當四周終不再是雜樹墨影,而變做狹窄的街道,淒惶的街燈,還有偏僻巷子裏爬了滿門青藤的小院,沈千揚終於放他下來。人被拉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兩邊景致不斷變換,當房門在身後被猛然摔上,人被重重壓在門上,麵前人熟悉的容顏森冷若暗夜修羅。

而在那如古井般深邃的眼底跳躍的,是兩簇難以壓抑的火光。

沈千揚的怒氣噴薄而出,“慕少遊,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麵對沈千揚的質問,慕少遊不答反問,“唐秋呢?”問完後微微失笑,他覺得自己真是平靜得過了頭。

然而他這邊態度,更加撩撥起沈千揚的火氣。

“如你所願,你要讓眾人知曉他是我的棋子,我便讓別人知曉。你要毀我滄州分壇,我便讓人家挑了!你滿意了吧?”

麵對沈千揚的怒氣,慕少遊撫著自己被拽得發紅的手腕。不再為沈千揚擔憂,心裏最先的忐忑漸漸散去,也生出一點悖逆的意思來。

“我滿意什麽?沈千揚你誤會什麽了,以為我要算計你嗎?”

“什麽誤會也沒有!”下巴被人扣在手裏,略重的力道,彰顯這人心底的怒意,“從我發現藥王穀跟在唐秋身邊的眼線開始,我就知道你要對付唐秋。再查了一陣,發現當初對你下毒的人是他,幾次想置你於死地也是他。我本來還希望,今晚你不會出現,可惜我猜錯了!”

慕少遊失笑,他和沈千揚兩個人,原來是這樣,彼此都這麽不信任。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那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麽?試探我嗎?擔心我再一次設計你背叛你,還是要為了唐秋和我算賬?”

沈千揚冷聲打算他的話!“滄州分壇怎樣,一個唐秋又怎樣?他敢對你動手,本就無可饒恕!你要報仇我可以幫你,一切依你的意思來,怎樣都可以!但我不願意被你蒙在鼓裏!慕少遊,你真令我失望。”

“失望?”

慕少遊冷冷笑了來,當真是失望。他之前的擔心忐忑,全都不過是別人的試探。他怕沈千揚有差池,可對方在好整以暇等他露出破綻。

“你知道我的個性,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唐秋欠我十分我便索回十分,何必要你插手?”

人被重重壓在門上,沈千揚的怒氣如暴風驟雨般襲來。

“何必要我插手?那莫耶呢?你可以任他插手你所有的事,可以讓藥王穀一路相幫。但瞞我卻瞞得滴水不漏。慕少遊,你可敢問問你自己的真心,你究竟拿我當什麽?這不是驕傲自尊的問題,而是你,從未真正把我放在心裏,把我當做自己人。你當日所言的真心,究竟是騙誰的鬼話?!”

心意一再被質疑。

慕少遊皺了眉,隱隱覺得疲倦。

莫耶說得太對,他和沈千揚兩個人,彼此個性裏不相容的東西太多,大家的個性都太過尖銳不懂退讓。

偏偏兩人相處最重要的真心信任,他們又極度缺乏。

或許,有些事情真不能勉強,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即使努力即使付出真心,也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

嗬……如果合適,他們之間,十年前就不會是現在這般的模樣。

“既然你當我那是騙你的鬼話,就算是吧。沈千揚,咱們或許真沒有辦法重新來過。”

肩上的手陡然一緊,沈千揚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片刻之後,卻掀起暴虐的颶風。

“你剛剛說什麽?”

“師兄說得很對,我們之間,的確不適合。再多的努力都沒有辦法,你對我,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而我,同樣!”

落在肩上手驀地鬆開來。

慕少遊覺得全身冷得像冰一樣。

剛才在夜裏急馳,出了一聲冷汗,再讓寒秋裏的冷風一吹,這會竟覺頭昏腦脹起來。

沈千揚手剛鬆開,他便轉身開門,想要離開。

心底隱隱還有些懊悔。

他們倆個人,都需要靜一靜。

然後步子才邁出去,就覺一陣天旋地轉,人猛地給抱起,房門也在麵前被重重甩上,巨大的聲響震得耳朵發聾。

再一陣,人已被摔到內室的**,身上衣衫被一雙手劇烈拉扯。

猛然驚覺沈千揚意圖,慕少遊覺得心難以言喻地揪緊,拚命擋住在身上的手,冷冷喝道:“住手!”

這個人,似乎除了暴力征服,永遠找不到合適的相處方式。

而沈千揚眼神陰鷙,根本不理會慕少遊微不足道的反抗,輕易將對方手腳製住,感覺到手下微弱跳動的脈搏,隱隱有種嗜血的狠意。

當察覺慕少遊的作為後,他心裏浮起的,是難以壓抑的猜疑。舊日裏被背叛的記憶,心底對慕少遊心意的不肯定,讓他害怕這一次又是背叛。

出言試探卻被搪塞過去,怒極要一個解釋,等來得,卻是最不堪的結果。

慕少遊話說得再好再多,願以真心相償……但實際上他的心底,從未真正把自己放下過。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謊言。

滿心的怒氣無處發泄,手下越來越不知輕重。當溫情真心忍讓一再被踐踏,他覺得,或許隻有絕對的強勢與掌控,才是他該選擇的手段。

他需要一個極端的證明。

當兩人身體結合的時候,用對方緊貼的體溫來證明,他們之間,仍有難以斬斷的羈絆。

清晨和煦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

柔柔灑了人一身。

暖金流淌,連靜止的花木也添了溫柔氣息。

隻是屋裏的氣氛並非如此。

沈千揚已先一步醒了來,看著一室狼藉,略有怔忡。

慕少遊依舊昏迷不醒,身上傷痕累累,盡是他留下的痕跡。

觸目驚心。

將人小心翼翼抱在懷裏,手指從慕少遊緊閉的眼上描過,沈千揚心裏疼得厲害。

明明是想要用心珍惜的人,可結果卻搞成這樣。

回想起昨晚慕少遊的言語神態,還有那眸中的冷光,沈千揚擁住人的力道頓時加大來。

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他決不允許!

將吻落在那人發暗的眉心,卻驚覺唇下肌膚溫度高得異常,對方臉上也泛著異樣的潮紅,沈千揚心裏一驚,再伸手探對方額頭,驀地覺出不對勁來。

慕少遊身子並不好,經過昨晚再三折騰,這會竟然發起熱來。

趕緊將人放回**,出門喚人送了熱水過來,又讓人速速去請大夫。待送水請大夫的人急急忙忙退走後,沈千揚才關好門轉身回屋,將**的慕少遊抱起,小心翼翼放入熱水之中。

一麵替對方清理身子,一麵看著自己在對方身上留下種種淩虐痕跡,沈千揚動作益發輕了去,隻是心裏的疼意卻越來越深。

想是疼得太過厲害,昏迷中的人微微有了反應,眼睫輕顫,如扇眼簾抬起,琉璃似的眼眸裏閃過一瞬迷茫,襯上潮紅的臉色,顯得尤為脆弱。

但這迷茫隻有一瞬。

待看清麵前沈千揚的麵容,那眼裏所有的迷茫霧氣全然褪去,隻剩下清冷沉靜的光芒,還有唇邊一點飄忽的笑容。

但始終未曾吭聲。

將人從水裏抱出來,擦幹身子,再將衣服一件件給對方穿好,沈千揚動作很輕,話語裏卻有懾人的寒意。

“現在還要走嗎?”

“我若說要走,你便肯放?”

“除非我死!”

“那不就結了,我現在很困,讓我睡覺。”

慕少遊抬眼瞥了他一下,四肢的酸軟無力,身上的高熱和頭腦的暈眩,都讓他沒有心思多說話,隻將臉一轉,不再看沈千揚,閉眼躺下。

沈千揚臉上神情僵了下。

他已設想過慕少遊醒來之後所有可能有的激烈反應,但卻未料,對方會是現在這樣的態度。這樣的平靜與妥協,讓沈千揚心中疑竇叢生,想要問個明白,但看到對方眉宇間的疲意,終還是忍了下了。

隻將人緊緊禁錮在懷裏。

都已到這樣的境地,他倆人,該如何繼續?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夫很快就過來了。

顫微微的老大夫頂著沈千揚殺人的目光,滿心忐忑替慕少遊查了脈,小心翼翼開了藥方,又頂著沈千揚殺人的目光趕緊退出去。

期間慕少遊一直沉睡。

仿佛別人加諸他身上的一切,他都毫無知覺。

正午時分,小院裏的下人做好飯煎好藥送上來,沈千揚才將睡夢中的慕少遊搖醒,讓他吃過飯,又喂他喝了藥,再尋了上好的傷藥替他私密處上好藥,才任由慕少遊繼續睡。

好在慕少遊這次沒和他針鋒相對,乖巧地吃飯喝藥,甚至連沈千揚替他傷處上藥也沒有過多反抗。聽話得讓沈千揚難以置信,但再想想,慕少遊這樣,總比他同自己鬧騰折磨自己好,也就未追根究底。

慕少遊又睡了一下午,沈千揚這一整天全陪著他旁邊,半步未曾離開。

到了晚上,慕少遊終於起身來,看著一直守在旁邊的沈千揚,張口便問道:“唐秋這顆棋子已經毀了,我和你都沒用必要再留在滄州,在與獨孤行比武之前,你要去什麽地方?”

不知道慕少遊為何問起自己的去向,沈千揚擰眉,“你想做什麽?”

慕少遊淡淡笑了來,笑容裏是難以忽視的疏離,“怎麽,怕我再算計你?”

被對方刻意豎起的尖刺紮得渾身是傷,沈千揚眼裏墨色也沉下來,“我會去金陵呆一個月,直到比武之時。”

“那好,我陪你去金陵。”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千揚看向慕少遊的眼裏滿是疑惑,心裏也慌張起來,這樣的慕少遊,讓他從心裏覺得難以接近。

比起這種莫名的妥協,他寧願這人同他發怒吵鬧,甚至是拿刀刺他兩刀,也比這樣不明所以的態度好。

“慕少遊,你究竟想怎麽樣?”

慕少遊笑容益發的冷,“你對我的信任就差到了這樣的地步?我要走你不肯放,我隨你一路你又懷疑,那你告訴我,你想怎麽樣?”

“……”

明知對方是激將法,但還是沒有辦法說出違抗心意的話來。

畢竟,自己沒有辦法放他走。

見他不反對,慕少遊又道:“麻煩你替我告訴師兄一聲,叫他幫我照顧好小痕。至於我去什麽地方,沈千揚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說也可以,無所謂。”

慕少遊的態度實在太讓人琢磨不透。

他的行蹤,甚至可以不告訴秦痕。

沈千揚皺眉不語,慕少遊卻略略一揚眉,既而道:“夜深了,我要休息,麻煩你另尋個地方呆著。”

沈千揚當然不肯動。

他一走,慕少遊又該做些什麽事,他完全猜不透。

今天的慕少遊,陌生得似他從來不認識。

猜不透他所有言語,也看不透他所有態度。

但若說這人此刻種種是認命妥協,他絕不相信。

沈千揚再三猶豫,慕少遊卻不打算任由他在這裏,見他不動身,竟抓了他衣襟把身子貼上去,更將一個吻落在沈千揚唇上。

他正發著燒,唇上溫度高得燙人,沈千揚身子隨即僵住。

即使不知慕少遊這樣的主動是為何,心裏仍是一顫。

但是下一刻,對方的話卻讓他打從心裏恨。

“還是沈千揚你不做點什麽就睡不著?要做就快點,然後放我安穩一陣子。”

不要打我兒子

要打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