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黃父傷心事

當即就客氣地問他兩位客人在哪裏。

那弟子抬手指指主樓右側花木掩映之下的涼亭:“喏,他們在那裏,師姑吩咐廚師備了上好的小菜和酒,兩人在那裏聊天。”

米小小順著他說的方向看去,依稀看到涼亭下是有兩個人的影子,當即就道了謝,腳步輕快地小跑著往那個方向去了。

宇文青柏顯然也是在等著米小小,他正陪著黃先生在院內的涼亭處小坐淺酌,現在米小小是他活著的唯一牽掛,那話題自然難以離開帶給他心底無限的悵然和美妙感覺的女兒。

花香陣陣,夜風習習,這寧謐的氛圍讓人沉醉。

涼亭外圍一角種了竹子,加上花木扶疏,坐在裏邊的人很難看到外邊的情況。

兩位曆經人生波折沉浮的男子,小酒微醺,配著林家正宗的家養中國廚師原汁原味的小菜,故土鄉情自然被勾起,半生光陰集沉的人生況味,不由自主由嘴邊溢出。

宇文青柏端起小酒壇,對著黃博中的淺盅主動給他滿上,笑著找了話題,當然說出這樣的話,也正暴露了他的激動和無措,馬上他就要再次見到女兒了,可是,他滿腹的才學依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唉,你也是有過寶貝女兒的,即便她遭遇不幸,留你如今一人,嚐盡半生淒涼,可畢竟她陪了你二十二年,想起來也有很多的樂事吧,說一件讓我羨慕一下,也想想父親應該如何和女兒相處。”

黃博中端起酒杯,主動和宇文青柏相碰,淺抿入喉,歎息一聲:

“家有嬌嬌女,做父親的自然是樂事很多,可是,那些都是在女兒沒有長成人的時候,鶴兒小時候是很乖巧的,無論每天做工多麽累,回到家聽到她脆生生地喊著爸爸,小鳥一樣展著雙臂一路小跑地撲到我的懷裏,我就覺得一身的疲憊和困倦登時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你知道我是出苦力的,這一身的疲病都是年輕時候做事太不惜力造成的,那時候隻想著多多的賺錢,給她買好吃的、漂亮的衣服還有一個盡量體麵的家;

不瞞你說,我每次從礦上回家,都會到街角的澡堂洗個澡,不讓她看到我肮髒灰敗的模樣,那時候,是我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溫婉可人的妻子女兒;

可是,後來她媽媽因病突然離世,家裏就缺了管教她的人,她漸漸長大了,也知道了我們的人生處境窘迫,和流浪漢相比,我們不過就是有個可以容身的小小的鴿子籠一樣的家而已,她把失去媽媽和生活的各種痛苦,都歸結為我工作不夠努力;

嗬嗬,正值青春的叛逆期,女孩子可能都會那麽敏感,她慢慢就和街上的混混玩了,不好好學習,後來,為了她能有個成長的好環境,我努力工作,多次搬家,可是,你知道我這樣靠賣力氣謀生的人,畢竟條件有限;

她也很爭氣,考入了著名的藝術學院——基斯德摩爾學院,我覺得她的人生終於迎來了希望,如果她踏踏實實地選擇一個普通的專業,上畢業之後,做個教師或者設計師,是完全可能往上走的;

可是,她偏偏迷上了拍照片,幻想著成名;

那是個投入大短期回報小的愛好,她卻非得把那當成事業來做,我多次說她,她都不聽,我也隻好由著她,在她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我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了了,靠吃老本生活,她又一而再地要生活費,無奈我就賣了我們唯一的賴以棲身的公寓,給她錢供她追求夢想;

我還記得她在我租住的老年公寓裏,哭著拿了我遞給她的賣公寓所得的錢,說一定會闖出名堂,好好伺候我安度晚年;

她也很孝順,一個人在大城市裏生活,每月都按時給我寄來老年公寓的租金,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後來——她就出事了;

有人聯絡了我,拿著她的資料問我是直接上報,消除她的戶籍還是賣上一筆錢養老;

窮人真的是沒有什麽自尊心的,我妻子當年的戶籍都是通過那個部門賣的,女兒一死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可是,如果拒絕的話,我連她最後一麵都見不上,連給她買墓地的錢都沒有,我能怎麽做?

於是就同意了,去收了她的屍體,幫她火葬,在她母親的墓地那裏買了一小塊,把她安葬,之後,我就住在老年公寓裏等死,聽著那刻薄的管理經理的辱罵,我就想,就這樣等死好了;

可是後來突然有一天,那管理經理又笑著給我說,我女兒一定是混得不錯,專門給他打了電話交上了滯納的租金,還一下子交了半年,還拜托他好好照顧我;

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麽感覺?

這輩子活在底層,身邊的人坑蒙拐騙偷,從來都隻有損害我的,我的女兒已經親手把她埋葬了,如何可能再給我支付租金?

懷著好奇心,我就一天天地撐了過來,既然死亡是早晚都會降臨的事情,就不必要非得去提前報到了,等著等著,就等到了您;

您一看就是上等人,難怪會有那樣一個懂事善良的女兒,她算起來比鶴兒還要小上兩歲,可是,在支付了巨額資金之後,也連鶴兒的債務也一並領了,這是怎麽樣的一個善良乖巧的丫頭啊!

後來隨著你過去見她,我就覺得她和鶴兒冥冥中也是有著緣分的,鶴兒未曾實現的理想,她竟然都幫著實現了,在我責罵鶴兒不可能在攝影上有出息的時候,在我怨恨鶴兒非得去西部才死於非命時,我曾經絕望地罵過鶴兒——真真是天趕地催地忙著去那裏趕死——可是你的女兒讓我看到了,拍照片也是會有前途的;

是我害了鶴兒,如果我能一直的相信她支持她,最後的那一年裏,我們會留下更多的回憶,也許結局未必是這樣,可惜,我明白也晚了;

子女都是上輩子欠的冤孽債啊!”

黃博中的聲音顫抖著,抬手又把兩個人的酒盅都滿上,對著宇文青柏舉了舉,仰頭先幹為敬:

“宇文先生,見笑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而且這些回憶也不夠愉快,可是,能有你這樣的一個人願意聽我這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我還是很感激的,這樣說了之後,這心裏也覺得好受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