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狂性怒發 (1)

從奔馳車出來的一瞬間,李海山有點飄飄然,禮貌地跟司機說了聲:“福哥,辛苦你了,再見”

今天是星期六,又是午睡時間,男生宿舍樓安靜得嚇人,要換平時,樓上樓下肯定擁滿人看熱鬧。眼下,隻有一個保安從值班室門裏探出腦袋,盯著奔馳車掉頭走遠,脖子可能都拉長了。

坐這種豪華房車進入男生宿舍,連張子昂也從沒試過。張子昂不喜歡炫耀,他自己就擁有一部寶馬X,李海山曾經開過幾次,不過是在校外。張子昂在校內一直都是騎自行車,當然,他的自行車也不便宜,跟班主任蘇放的一樣,是那種運動型的。算起來,一年前,李海山才發現張子昂是個富家公子,他一直知道張子昂家中富裕,但沒料到富裕的程度大大超出他的想象。當時,兩人跟一個一米九的黑人留學生鬥毆,雙雙受傷,張子昂的父母把兩人送到一家私人醫院治療,享受了半個月國王般的待遇。那場鬥毆是李海山挑起的,因為黑人騷擾了林丹丹。聞訊趕來幫手的張子昂更加鬥誌昂揚,簡直是拚死一搏。結果兩敗俱傷,張子昂斷了兩根肋骨,黑人斷了一隻胳膊,掉了三顆牙。李海山受傷最輕,隻是眼角被打破、嘴角被打腫、鼻子流血。他以為張子昂是班長,或是為了哥兒們義氣,不惜兩肋插刀,沒考慮過林丹丹的因素在裏頭。

有什麽了不起?李海山突然又討厭起送他回來的車子。他媽的,等老子有了錢,專門買一輛奔馳,當眾砸爛,燒了也行。

“要不要幫忙?”保安出了值班室門,謙卑地微笑,恭敬地點頭。

李海山兩隻手各端著三個高高摞起的紙桶,像個托塔天王,經過值班室回了一聲:“老謝不上班呀?”

保安走出門,“老謝一會兒才來,我幫你吧?”

“不用”李海山拒絕了。紙桶看上去壯觀,其實裏麵裝的是炸雞腿,並不太重。不過,爬到四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在四樓踏上一塊香蕉皮,幸虧他正好想歇腳,踏上去隻是打滑,身子微晃,沒有摔倒。地上還有好幾塊香蕉皮,他知道有人使壞了,高聲叫道:“中文係哪個王八到處拉屎”叫罷,奔跑上樓,以最快速度衝到五樓的宿舍,一腳踢開門。

“啊,滿載而歸。”

潘雄接過李海山的六隻紙桶,全部放到宿舍中間的寫字桌上。李海山站在門邊氣還沒喘過來,身後就響起腳步聲。

“李大姐**呀,到我們下邊叫春,沒接客就想跑?”

“臭娘們,客人來了,還不伺候?”

幾個人氣勢洶洶從樓下上來,把李海山團團圍祝

李海山跟中文係的梁子是在網絡上認識的,起因是張子昂被中文係的人在網上圍攻,他打抱不平,化名《金瓶梅》裏的李瓶兒,跑到中文係論壇叫板,開始,大家都以為他將“死”得很難看。誰知他不單單有三寸不爛之舌,肚子裏墨水還挺多,文筆同樣犀利尖酸,加上他無與倫比的打字速度,愣是把中文係論壇上的幾個名人說得啞口無言,連論壇版主也不得幸免,最後,隻好封了他的ID。今天,那幾個人估計是看不慣他坐奔馳耀武揚威,特意想在上樓路上讓他出一次醜,沒有成功,還被他罵了,惱羞成怒找上門。

李海山一看是中文係論壇的版主楊衛領頭,毫無懼色,冷笑,“哈,誰怕誰呀,楊衛啊楊衛,你行嗎你?”

身高超過一米八的楊衛平時常以儒雅自居,這時被激怒,什麽斯文也顧不得了,一把揪住李海山的衣領,舉起碗大的拳頭就要打下去。

“君子動口不動手”李海山矮了人家半個頭,又是精瘦型的人,沒想到一句話引起楊衛動粗,嚇得直哆嗦。眼看就要挨拳頭了,卻有一隻手在半空抓住楊衛的拳頭。

“吵歸吵,別動手。”潘雄一臉和氣,站在二人旁邊,左手撐住楊衛的右手。

楊衛瞪了李海山一眼,“好,看在潘師兄麵上,放過你一次”他曾和潘雄一同跟蘇放學攀岩。撤了手,轉頭就走,跟來的人也散了。

李海山指著幾人大叫:“我才放過你呢,有本事別封我的ID”

潘雄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進了宿舍,馬上打開一個紙桶,抓出一根雞腿啃,“肯德基,好、好香!可惜沒有飯送。”

“老美的垃圾食品,有什麽好?”

宿舍裏沒其他人,李海山氣呼呼說了一句,把挎包放下,啤憊地躺到**。

“啊,啊,張子好點了嗎?”潘雄開始吃第二根雞腿,左手剩下的腿骨也不舍得放下。

李海山若有所思地點燃一支煙,“他好得很,玩遊戲玩了一天一夜了”

“哦,那他快回來了”潘雄啃完了第二根雞腿,對是否吃第三根猶豫不決。

李海山望著他的吃相歎息,“唉,看你吃得這麽香,我去當一次乞丐也值得了。”

“怎麽說得那麽難聽?哦,張子給我們送雞腿,送你什麽了?”潘雄放下雞腿骨,擦幹淨手,打開李海山桌上的挎包,“哈哈,中華、萬寶路,哇,他連手提電腦也送你了,不愧是你的死黨,唉,咱隻能沾一點光了。”說完,拿出一條煙要開封。

李海山一把搶過,“中華不許動,我留著有用。”說著,把煙收到**,這種煙,賣錢能有好幾百,他可舍不得抽。

“好吧”潘雄另開一條,“咱命苦,吃點老美的垃圾好睡覺。”取出一支點燃。

李海山不再說話,心裏不爽,與剛才的衝突無關。今天,他去探望張子昂,回來真的像當了一次乞丐,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張子昂身份曝光後,沒少給他送東西或請全宿舍的人大吃大喝。他從來以為理所當然,沒往心裏去,更沒有低人一等的感覺。今天不同了。張子昂見到他,準確地說,根本沒看他一眼、和他說一句話,懷抱那隻叫花花的寵物狗,對狗說:“花花,海山來了,跟他打個招呼”張開狗的前爪,向他動了動。然後,繼續擺弄手中的遊戲手柄,他隻好在一旁觀看,講些宿舍的趣事,還提起老謝撿到他的ZIPPO打火機。獨白了一小時,一句回應也得不到。午飯時間臨近,張子昂又對狗說:“該吃飯了,花花,我吃齋,請海山吃肯德基好不好,讓他給宿舍的人也帶點回去。”等於下逐客令了,他知趣地告辭。離開時,張子昂還是沒有站起身,依舊對狗說:“咱們把這個電腦給海山拿去用,跟海山再見”再次張開狗的前爪動了動,把手提電腦遞給司機張福,又投入到遊戲世界裏。其餘的東西,也全部由司機張福在路上買。

抽完一支煙,李海山悶悶不樂地恍恍惚惚進入夢鄉,夢見那隻叫花花的狗死了,死得很慘。

花花真的死了。

李海山坐上奔馳車,離開張家郊外別墅的時候,這隻倒黴的狗,腦袋被撞在牆上,跌地狂吠,一隻比人還高的瓷器花瓶倒下,將它活活壓扁。壓在它身上的花瓶,也不得好報,張子昂用另一件瓷器把它打碎。幾分鍾之間,這個接待過李海山的房間裏,輕易能打爛的爛了、能打碎的碎了、能推倒的躺地下了、能壓扁的跟花花一個樣了。輪到十九寸液晶顯示器飛向玻璃幕牆,“砰”一聲巨響,玻璃完好無損,被彈開的液晶顯示器掉到厚厚的地毯上,也沒有支離破碎。

張子昂很是意外,停頓了幾秒鍾,又端起電腦機箱,奮力砸向玻璃幕牆。這一次,終於成功,玻璃幕牆響聲刺耳地四分五裂,電腦機箱穿牆而過,翻了幾個跟鬥,將牆那邊的一張椅子撞倒。

房間裏沒什麽可砸的了,地上一片狼藉。張子昂正在興頭上,大有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味道,最後他劍指笨重的背投電視。將幸存的一張椅子砸了過去,椅子腿斷倒地,背投電視紋絲不動。又撿起幸免的液晶顯示器投擲,液晶顯示器像鞭炮一樣爆裂,背投電視依然穩如泰山,他想把電視推翻。然而,吃了一個月的齋,加上過去的三十個小時裏粒米未進,他連推倒電視的氣力也沒有了。正想放棄,有人幫了他一把,背投電視轟然而倒,抬頭看幫手的人,卻是他的父親。

張大年在門外看了很久,傭人聽到響聲想進去勸說,被他阻止。兒子到這棟別墅靜養快兩個月了。其間,妻子馬家慧先是請來了心理醫生輔導,效果不明顯。又請來了一個據說修養極深的有道高僧講經說道,似乎有了一些成效。不久,兒子開始看書、上網、玩遊戲,除了不出門,與正常人無異。可是,當發現兒子堅持吃齋後,馬家慧立即將高僧趕走,她可不想把兒子變成和尚。接下來幾天,也沒什麽反常,直到今天兒子的大學好友前來探望。

李海山走後,張子昂便扔掉遊戲手柄。兩個月來,他的耳朵,隻聽進去高僧講的這段話:“當觀色無常,則生厭離,喜貪盡,則心解脫。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厭於色,厭故不樂,不樂故得解脫。”張子昂以為,林丹丹死後,屬於他的色已經不複存在,用不著觀色無常,或生厭離,隻須“厭故不樂,不樂故得解脫”,由此,他相信自己有佛緣,開始吃齋,甚至產生出家當和尚的念頭。可惜,厭色難,厭故也不易。盡管他發誓拒見任何熟人,特別是學校的人,但是,李海山一個電話打來,他的誓言不攻而破。從高中開始,李海山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二人不是兄弟,勝似兄弟。見麵時,他又後悔有此一見,假裝“厭故”,當站到窗前看李海山離去,他想明白了。如果兄弟不可見,那麽父母更不可見。忽然間,意識到自己離不開父母,離不開兄弟,依舊是原來的凡夫俗子,隻有做凡夫俗子該做的事,才能得到解脫。首先,凡夫俗子一定要發泄出聚集在內心多時的怒氣、惡氣、戾氣、怨氣……各種各樣的氣,這個房間的東西,包括可憐的花花,想不遭殃都難。

“爸,我想吃隻雞。”

推倒背投電視,張子昂感覺餓得頭昏眼花,搖搖晃晃倒在父親懷裏。

張大年抱起兒子大叫:“張福”張福跑來想幫忙,被他推開,“馬上叫人準備飯菜,先做一隻白切雞,其他隨便,快點!快去”他預感到兒子要回來了,高興得熱淚盈眶,把兒子抱到客廳沙發躺下,又親自喂兒子喝下一碗甜豆漿。

“吃完雞,我該幹什麽?”張子昂喝過豆漿又問。

張大年愣了一下,看他蓬頭垢麵的樣子說道:“去剪個新潮的發型,再去洗個溫泉澡,完了做個全身按摩,嘿嘿,怎麽樣?”

“按摩完了做什麽?”張子昂又問。

張大年緊張地看了兒子一眼,“啊,按摩以後去吃個法式西餐,再去蹦迪也行,或者去泡酒吧……”

“我記得有家酒吧裝修不錯,嗯,去看看”張子昂向往起來。

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張大年大喜過望,“對,對,有幾家酒吧品味不錯,另外,我還知道幾個會所很有內涵,裏麵酒吧、舞廳、彈子房、保齡球等等,隻要新鮮好玩的,你能想到的它都有,你想不到的它也有。”

“哇,有這樣的地方?”張子昂充滿好奇。

張大年三十歲以前把全副身心投入創業,三十歲以後大半時間用在吃喝玩樂。這一會兒,談起吃喝玩樂,那是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張子昂也聽得入迷,最後他總結道:“兒子,除了學校,外麵世界大得很,除了讀書,好玩的事情多得很,所以……”

“打住,打住”張子昂不想聽這種話,“老大,講道理我比你強多了,你隻要告訴我實戰經驗,比如泡酒吧,一般喝什麽酒比較酷?去會所,穿什麽衣服比較得體?”傭人端來了白切雞,他抓起雞腿大口咬了下去。

張大年哈哈大笑,笑得流淚。聽到兒子叫“老大”,他知道兒子真的回來了!上高中後,兒子很少叫他“爸”或“老爸”,他也讚同,畢竟他十八歲當父親,跟兒子更像哥倆,某些場合,別人知道他有個這麽大的兒子,會追問到他很難堪。

“老大,我想抽支煙。”張子昂吃下半隻雞,喝下一碗蔬菜皮蛋粥,飽了。

張大年摸了摸身上,“啊,我也沒帶煙,哦,對了,抽這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兩支裝的雪茄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