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心人麵 (2)

坐在寶馬X上的張子昂百感交集。他等待了一個小時,李海山終於出現了,以盜版他願望的方式出現,真是莫大的諷刺!這個願望曾經離他近在咫尺,時過境遷,他失之交臂,再想去實現,機會卻越來越渺茫。擺在眼前最大的困難是,他連進這所大學的勇氣都沒有。

張子昂既不嫉妒,也不羨慕李海山,更不想罵他盜版。不用猜,車肯定是借的,而秦湘更不可能看上他,秦湘的意中人是蘇老師,她無疑是搭順風車,甚至是命令他當司機。

“咳、咳、咳……”一個熟悉的咳嗽聲響起。張子昂扭頭看,蘇放推著自行車走出大門,正在咳嗽著橫過馬路。要不要跟蘇老師打個招呼?猶豫半天,張子昂不但沒下車,身子還縮到座位下邊,害怕蘇放從車邊經過發現。咳嗽聲漸漸變小,他慢慢直身坐好。默默望著蘇放佝僂著身子,邊咳嗽邊騎自行車遠去。心想,蘇老師也生病了,他的臉真白呀,從沒見到他的臉這麽白過。這個被別人稱為全校最健康的男人,同時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病得不輕,應該跟他問聲好的呀。

吃喝玩樂的效果,的確比心理醫生和高僧的說教好得多,張子昂認為自己可以走出林丹丹的陰影了,父母也已放心地讓他獨來獨往。不過,自由了幾天,他又想有個人陪在身邊,當然不是張福之類的,他要的是同伴。想來想去,李海山還是最佳人眩不敢進大門,隻好在外邊等待,今天星期六,這小子在宿舍是呆不住的。可是,等到了李海山,卻眼睜睜讓他從眼前經過,緊接著,又不敢下車跟生病的蘇放打招呼。突然間,張子昂意識到,剛才不是被李海山出現的方式鎮住了,而是自己內心深處仍然抵觸這所學校的人,與自己的美好願望沒什麽關聯。

走吧,壓根不該來,或者今後永遠也不能再來了。張子昂想明白了,心灰意冷地發動車子。學校大門被拋在幾十米開外,張子昂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這時,一輛寶藍色轎車蠻橫無理地從他右側超過,他下意識往左打方向盤,差點撞上迎麵而來的車,又趕緊打方向盤往右。

沒錯,是她!張子昂手忙腳亂穩定住車,看清了寶藍色轎車的車牌,也看清了一晃而過的駕車人。在海南期間,他心裏一直記掛這輛車上的校花,沒想到校花會把這輛價值可觀的車開到學校來。敢在老師同學麵前耍闊,莫非她不是“牛糞”上的“鮮花”?

這一次看你往哪兒跑?張子昂好奇心驟起,緊緊跟隨。校花是個十足的飛車黨,在市區開車的速度,比他平時快一倍不止,好在四驅動的寶馬X馬力極其強大,雖然經常落下一段距離,但很快又能追上去,這樣也好,跟蹤了十幾分鍾,看上去校花沒有察覺。

終於到校花的老巢了!

前頭的校花把車開進一個新落成的住宅區,張子昂也跟了進去,卻不見了寶藍色轎車的影子,隻好在住宅區內兜圈子,沿途看遍停在路邊的車輛,還是沒找到。跑哪去了呢?他仍不死心,尋找另外的出口。住宅區規模相當大,檔次還不低,一些住戶設有封閉的私人車庫,他知道麻煩了。正打算放棄,寶藍色轎車橫著從前麵的一排樓房穿過,他馬上換擋加速,衝到路的盡頭,向左一個急速九十度拐彎。堪堪拐正車身,一輛黑色轎車出現在眼前,麵對麵朝他奔來,司機麵目猙獰。轉方向已來不及了,他本能地踩刹車,然後,閉上眼睛大喊。喊聲被兩輛車的碰撞聲淹沒,與此同時,強烈的慣性將他從座位上拋出,緊接著,又像被一隻巨大的拳頭重重擊中胸腹,把他重新打跌。他腦袋一歪,跌進了黑暗中……

六月六日星期五晴

今天是個可怕的日子,也許還是個有意義的日子,誰知道呢?

我找不到恰當的詞語來描繪我的心情,但是,有一種心情讓我感到羞恥,因為我居然很興奮。而此時,那個人正躺在醫院的病**動彈不得。晚上班會,聽蘇老師講,他斷了兩根肋骨,我差點當眾哭了。我想,我喜歡他了。對李海山我很抱歉,雖然他給我寫的信,是我看過的最能打動人的文字,我愛看他的信,也愛聽他說話,但是我對他本人沒感覺,不像那個人。上學期,跟那個人隻說了一次話,仿佛上輩子認識一樣。我很害怕,我一直躲著他,盡管我知道我是躲不過他的。

今天,那個黑人用法語下流話罵我,我沒聽懂,李海山聽懂了,他和那個人都兼修法語。後來,他們用法語吵什麽我不知道,是李海山先動手的,想必黑人說了一些讓他忍無可忍的話吧。平時,李海山隻是嘴巴刻薄一點,粗口話我也沒聽他說過,挺有書卷氣的一個人。想不到他也敢打架。可是,那個黑人恐怕有兩米高吧?他那麽矮、那麽瘦、手無縛雞之力,哪兒是對手呀?看他被打慘了,我隻知道哭。最可恨的是,圍觀的男生沒有一個人去勸阻或幫他。這時候,那個人來了,他一看就知道發生什麽事,輕輕把我拉開,然後,像老虎一樣撲了上去,他居然把那黑人打倒了,兩個人滾到餐桌下扭打。最後,不知怎麽回事,那黑人慘叫一聲,趴在地下哭了。他顫顫巍巍地從餐桌下爬起來,我想去扶他,又不敢,他向我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嘴角還掛著鮮血。他和李海山兩人,一個攀一個的肩走了。

後來,聽說他們沒走出多遠又跌倒了,再也起不來,急救車把他們送去了醫院。蘇老師不說,我還不知道他們受了重傷。

實在寫不下去,眼淚老是流……

我為他們祈禱,祝他們早日康複!

看完林丹丹這篇日記,蘇放腦子裏浮現的主角是挨打的李海山,而不是勝利者張子昂。這次打鬥事件,給蘇放的壓力非常大,一年級學生在校園鬥毆已經夠惡劣的了,鬥毆對象還是個黑人留學生。他的班長麵臨被開除的危險。後來幾天,他天天耗在院辦和學生處,使出渾身解數為張子昂開脫。那時,李海山給他的印象是個混混兒,加上又是肇事者,他多少有點偏心,甚至認為,如果非要開除一個,李海山罪有應得。因此,幫李海山說的好話不多。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人僅僅受到了警告處分,黑人留學生公開道歉,退學回國。起到關鍵作用的人,恰恰是他瞧不上眼的李海山。

在受傷治療期間,李海山寫了三封信:致校長、致全校同學、致一個不知名的留學生。這三封信,張貼在學校網站的各個論壇上,引起了廣泛的爭議。幾天內,蔓延到整個互聯網中文論壇。而且,愈演愈烈,連主流媒體也跟了進來,轉載了這三封信,學者、專家、教授紛紛跳出來發表看法。一時間,成了網上網下的熱門話題。三封信中,李海山認錯悔改絕口不提,反而把自己打扮成了受害者,義正詞嚴、擲地有聲,無非突出三個焦點。起因:留學生調戲女生不成又辱罵女生;導火索:好言相勸,留學生非但不道歉反而變本加厲,說出侮辱國格人格的話;衝突過程:勝負無關緊要,圍觀者裏三層外三層,隻有一人挺身而出。這三個焦點,生生把人們的視線吸引到事件背後所隱藏的問題中。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校方開除這兩個學生是不可能的了,懲罰的大棒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事件過後,蘇放眼中的李海山,換了一個樣。那個吊兒郎當的混混兒學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頗具古風的窮酸秀才。當然,他也欣賞張子昂挺身而出,不管他為了哥們兒義氣,還是英雄救美,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來講,那一份舍我其誰的勇氣非常可貴。但是,從整個事件的高度看來,李海山顯得更加成熟和優秀,以三封信移花接木,巧妙脫身,蘇放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更不要說他三封信裏,縝密的思維和富於煽情的文字,中文係的老師得知出自外語學院學生之手,個個大跌眼鏡。

“咳、咳、咳……”

蘇放已經咳嗽幾天了,這一次重感冒來得不輕,他很少生病,生病也從不吃藥,加上幾天來睡眠嚴重不足,病情自然加重。今天,早上去上了一節兼職課,頭昏腦漲事小,鼻子堵得厲害,發音學生聽不懂,每個英語單詞都要重複兩遍以上。他不得不把下午的兼職課換成明天的,打算在家休息半天。

《GoWest》音樂響起。蘇放抓起手機接聽,卻是個短信。劉曉嵐發來的,八個字:“禁止偷看女生日記”他看過後,扔掉手機。

查出張子昂的郵件地址後,全班學生首當其衝,個個成了嫌疑對象。雖說蘇放熟悉這一群人,但他承諾過絕不打聽學生的隱私,所以,對這一群“嫌疑犯”算不上了解。幾天過去了,他依然理不出個頭緒來。

林丹丹人長得清麗可人,蘇放第一次看見,驚為天人。這個姑娘性格斯文、溫柔,不喜拋頭露麵,選上班幹也拒絕出任。每天都過著宿舍、教室、食堂、圖書館四點一線的生活。縣城的家裏雖不富裕,但維持她上學不成問題,不像其他同學要外出打工,她連雙休日也少有離開學校。秦湘曾說過,上二年級了,林丹丹她一個人到市區裏還經常迷路。越是如此,她越給人一種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為她瘋狂的男生,不少於宋妮娜。但是,這些追求者躲藏在暗處,迎合她的個性,不敢明目張膽進攻,通過寫信、發電郵、手機留言示愛,很難知道誰是誰。從剛才的日記看,李海山是其中之一,嫌疑指數相當高。首先,林丹丹否決了他,再就是他喜歡惡作劇,另外,他跟張子昂的關係也不能忽視。兩個好朋友同時愛上林丹丹,被否決的那個人,不想好友反目,可能就會選擇做出傷害林丹丹的事來。

女生同樣有傷害林丹丹的動機,因為林丹丹的男友是張子昂,億萬富翁之子,何等炙手可熱?自從張子昂的身份公開以後,覬覦他女朋友位置的人,恐怕數不勝數。撇開張子昂巨富的家庭背景不提,張子昂本人也是個極具魅力的男生。能文能武,相貌英俊,幽默風趣,凡是女生希望看到的優點,在他身上通通能找到,如此出類拔萃的男生是不多見的。迷戀他的女生,遍布校園。他的班長搭檔秦湘、校花宋妮娜,看上去比林丹丹更像是他的女朋友。這兩個人,跟林丹丹關係密切、情同姐妹,最有可能知道林丹丹的秘密,而林丹丹最大的秘密,莫過於她的男朋友。照此推測,傷害她的人,一定知道了她的秘密。女人之間,因為嫉妒,產生仇恨,做出橫刀奪愛的事,例子不勝枚舉。

理論上推測沒有用,蘇放思來想去,企圖從林丹丹電腦裏的日記中找到蛛絲馬跡。但是,這個謹慎的女孩子,把最近幾個月的日記全都加了密,那些能看到的,是張子昂未送她電腦以前寫的。從修改日期判斷,是暑假才轉移進來的,估計沒來得及加密,否則,什麽也看不到。他自然又想找劉曉嵐破解,卻一而再,再而三碰一鼻子灰,每打一次電話,得到的回應都是八個字的短信:“禁止偷看女生日記”這讓他大為苦惱,搞不清劉曉嵐為什麽疏遠自己。難道真像張大年說的,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警方排除他殺了嗎?嗯,意外事故,咳、咳、咳……好吧,我明天會去參加追悼會的,啊,我沒事,一點小感冒,再見,主任。”

校辦來電,通知參加老謝的追悼會。老謝觸電身亡已經十幾天了,家屬向校方索取賠償。但老謝擅自離開工作崗位,死在他不該去的地方,校方感覺事出蹊蹺,請來警方做現場偵查,又做屍體解剖。這麽一耗,追悼會一拖再拖。蘇放和李海山作為目擊證人,如實講述了當晚的耳聞目睹,至於為什麽電線掉在蓋子上,老謝去抓蓋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老謝生性有點古怪,但在師生中口碑不錯。兩人不忍再提打火機的故事,以免老謝死後落個“變態佬”的臭名。這是李海山的建議,蘇放認為很得體。李海山解釋說,當時那麽害怕還有其他因素,看到老謝死了,覺得是個陰謀,是打火機招來老謝的殺身之禍的。意思是,有人想奪回打火機,順便殺人滅口。但從老謝身上找到了打火機,陰謀論不攻自破。蘇放笑他偵探小說看得太多,唯一合理的解釋是,老謝編造打火機故事,本身的確不正常。

“不能再看了,這麽下去,我也不正常了”蘇放關了電腦。閱讀林丹丹一年前的日記,他感到嫌疑最大的,居然是李海山、秦湘、宋妮娜,剛看完一篇,又多了個潘雄。這四人都是優秀生,也是他最信賴的班幹。他懷疑自己因為生病,引起了神經過敏。

已是午後兩點半了,肚子咕嚕亂叫。蘇放想起身伸個懶腰,但連站直都非常困難,手腳像不聽使喚一樣。大概是連餓帶病鬧的吧?這兩天胃口不好,米飯吃不下,對別的東西也沒食欲,早上隻喝了一碗白粥。人是鐵,飯是鋼,此話不假。從客廳沙發到廚房門,不過七八米的距離,他感覺走了二萬五千裏長征。站在門邊,雙手使不上力,竟然夠不到門把手。還好,門隻是虛掩,他抬起照樣吃力的腿,用膝蓋去頂門,隻頂開了一條小縫隙,這時,一股強烈的臭雞蛋味突破他堵塞的鼻子,刺激他的嗅覺。

不好,煤氣泄露!蘇放意識到這一點,人已站不住,像木頭一樣摔倒在地板上。令他更為驚恐的是,從地下透過門縫往上看,有一隻不鏽鋼勺子,一頭擱在門板頂部,一頭搭在牆上,還在輕微晃動,隨時可能落下。廚房裏充滿煤氣,又是瓷磚地板,這個不鏽鋼勺子如果掉地,哪怕產生一丁點肉眼看不見的細微火花,都等於是點燃一顆巨大的炸彈。不鏽鋼勺子晃動了一會兒,停住了。萬幸的是,剛才無力推開門,否則,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