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樓驚魂 (1)

女生宿舍有東西南北四棟六層樓,大概為了省事、省錢,隻用一張設計圖。四棟樓高矮胖瘦一模一樣,如同一位母親生的四胞胎,一個緊挨一個,圍成長方形的整體,看上去宛如一座城堡。其實,無論哪一所大學,女生宿舍都是城堡,至少戒備像城堡一般森嚴。隻不過住在城堡裏的人,並不打算堅守,反倒積極給外邊的人充當內應。所以,這種貌似堅固的城堡,沒建好已經注定要陷落。

天上的烏雲或汙染早早把黑夜帶來,城堡上空像被嚴嚴實實扣了一頂大帽子,殘餘的光線慢慢從門洞兒退出,城堡變成一個熄了燈的大房間。老謝坐在灰蒙蒙的值班室裏,沒有開燈,他認為,呆在暗處才看得清楚壞人壞事,當然了,他那副獨特的尊容,暗中供人觀瞻,好人也退避三舍。不過,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眼看門外有位長發女生從出租車裏下來,他馬上打開值班室的日光燈。

林丹丹透過值班室窗口,往裏隻看了一眼,立即感覺莫名的緊張。雖說窗口裏那張笑臉相當真誠,但是,彌補不了禿腦門、暴魚眼、塌鼻梁帶給人的惡感,尤其咧嘴時,露出嘴角邊兩顆尖尖的獠牙,更是令人想起傳說中的厲鬼。

“慘了!這什麽人呀,往後得天天看見?”她心裏嘀咕,盡量低頭,避免再見那張臉。好在老謝沒有主動攀談,隻是公事公辦。

辦完入住手續,林丹丹看表,七點半鍾了。離開清涼的空調出租車隻幾分鍾,熱浪就像一張厚重的棉被,一點點把她包裹,很快捂出汗來。

城堡裏靜穆得有點肅殺,四棟熟悉的樓房冷漠地相對而立,似乎拒人於千裏之外,樓層走廊陽台的晾衣竿上,往常披紅掛綠、旌旗招展,而今空空如也,看不見一絲人氣。少了人,再大的城堡也成了荒蕪的廢墟。

走在寬敞的天井裏,林丹丹舉目四望,如同孤身進入一個荒涼的山穀,腳步怯生生地一點點慢了下來。

“宿舍沒人,隻有一個長得像壞人的保安,萬一真的是壞人……”想到這兒,林丹丹脊背上掠過絲絲涼意,身上冒的汗成了冷汗。有的宿舍燈光亮了!四棟樓都有!她興奮地停腳,向每一處亮光行注目禮。盡管不多,說明提前返校的不止她一人。她又像迷途中找到了同伴,抬頭朝南樓六層望去,那是她的宿舍所在,可惜一片黑暗。

“向‘南六’進軍”是所有男生的口號和目標。從這座城堡落成起,南樓六層就一直是外語係女生的閨房,後來外語係改成外語學院,宿舍還是不變。所謂“普通高校無美女,隻因沒有外語係”,意思是有外語係的大學才有美女。遺憾的是,這些學外語的公主小姐,最終大多屬於洋人、屬於富人或者屬於海龜、白領,本校男生進軍“南六”且取得勝利者,少之又少。由此,住在南樓六層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

隻是,爬樓的時候一點兒也體會不到什麽優越感。兩年來,林丹丹沒少抱怨宿舍樓層太高,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灰暗的樓道裏幾乎看不見路,新保安可能忘記開樓道燈了。想回頭去提醒,又不願意再看見那兩顆獠牙。她戴上了上課時才戴的近視眼鏡,拎起行李包,摸索著往上走。

從前有個公主,被老巫婆關在城堡裏最高的閣樓上,勇敢英俊的王子在夜裏從窗戶把她救了出去。莫名其妙想起這個童話,林丹丹感覺很可笑。一小時前,跟自己吵架的那位王子今晚會不會來?管他呢,再說了,他算得上王子嗎?不過,如果今晚他來了,讓他當一次王子吧!想到這兒,黯然歎息。

想著心事,不知不覺爬到了六樓。604號宿舍在樓道旁,林丹丹熟悉地打開走廊路燈,突然,黑暗中躥出一隻碩大的老鼠,正好停留在604門前,又像迎接,又像阻攔。驚得她發出一聲尖叫,扔掉行李包,蹦跳著又回到樓道裏。尖叫經過空**的樓道回響,老鼠反被嚇著了,飛也似地溜之大吉。

那個漂亮的女生走了,身上的香水味還在空氣裏漂浮,流入老謝的鼻子中,他皺起眉頭。聞到香味,他仿佛又回到工作了五年的殯儀館,不管男人女人,總讓他想起擺在案上給化妝師塗脂抹粉的屍體。他反感香味,老婆天生刺鼻的體臭才是他的最愛。說不清楚學校把他調到女生宿舍,是不是因為發現了他這一“優良品質”?

值班室裏越來越悶熱,空氣停止流動,香味久久不散。香得實在受不了了,如果女生到齊,那不得香死?老謝走出門透氣,立即打了一個噴嚏,天上回應了一聲悶雷。

要下雨了!站在門洞兒裏點燃一支煙,老謝眼睛掃向四棟宿舍樓稀落的燈光。還有幾天就開學了,男生宿舍肯定很熱鬧了,小子們提前來補考的人多,不像女孩子,加在一起來了不到四十個,女孩子家補考挺丟人的,剛才進來的那位姑娘,頭也不抬起來。那姑娘長得真秀氣,比在殯儀館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屍還要漂亮。

在男生宿舍熱鬧慣了,麵對靜若無人的城堡,老謝悶得發慌。因為沒開學,按慣例搭配一個女校工也免了,他想找個聊天拌嘴的人也沒有。唉!總比守殯儀館強。他自我安慰。

雨說來就來,響聲很大的那種,霎時間,如有千軍萬馬狂馳而來,打破城堡的靜寂,周圍熱鬧起來了。

關上窗,才能聽見風鈴悅耳的碰撞聲。林丹丹望著大雨滂沱的窗外,眼睛癡呆迷茫。為什麽要上來?宿舍仍是一個月前放假時的樣子,多了討厭的蜘蛛網、灰塵和老鼠、蚊蟲。而且,整個樓層隻有她一人,那些亮燈的宿舍遙不可及。又沒有老巫婆,幹嗎把自己關在這兒?可是,除了宿舍,還能上哪兒去?她在心裏尋找後悔的理由。跟爸媽說什麽參加學生會組織的誌願者活動,這下可好,成了真正的誌願者,誌願打掃宿舍,誌願陪伴老鼠,誌願……

“零零……零零零……”電話鈴清脆霸道的聲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打斷林丹丹的自怨自艾。她眼睛一亮,莫非是他!奔向電話,隨即打消此念頭。不會是他,他隻打手機,從不打宿舍電話,是自己給他定的規矩。抓起話筒還是有點激動,“喂,你好”話筒那邊卻靜靜悄悄,她連問兩聲:“你好,說話呀,說話呀?”話筒裏還是半晌沒有回應。

“你好”

剛想掛掉電話,話筒裏傳來一個詭異的聲音,像機械發出的金屬聲,很不真實,肯定不是他。

“你找誰?”

“你是誰?”

“我……”林丹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該怎麽說,“你、你一定打錯電話了,再見”放下話筒,很失望。看表,八點多了。他在幹什麽?該唱生日歌、吹蠟燭了。人家有一大家子陪伴,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還有堂哥、堂姐、表弟、表妹……數也數不清,你是誰呀?不過是個不肯公開做他女朋友的傻丫頭。

“零零……零零零……”

外麵的雨沒下透,關了窗的房間成了一個悶罐子。林丹丹洗了個冷水澡,黏糊糊的身上清爽了許多。她走出衛生間,拿出小刀削蘋果。電話再次響起。

“你好”

“你好”又是那個金屬聲音。

“對不起,你又打錯了”林丹丹保持禮貌。

“將錯就錯吧,咱們聊一會兒怎麽樣?”對方卻不像無賴,聲音冷冷冰冰。

“我們不認識,請不要再打……”林丹丹想掛掉。騷擾電話在整個“南六”是常有的事,這也是她不讓他打宿舍電話的原因之一。

對方搶道:“洗完澡了?心情好一點兒沒有?不過,整個樓層就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林丹丹心裏大駭,有人偷窺!拎起電話機探頭進衛生間尋找針孔攝像機。

“別找了,沒人偷看你洗澡,我檢查過了。”

林丹丹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這個人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八成是那個長獠牙的新保安,隻有他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南六”。

對方繼續說:“唉,給男朋友甩了,真可憐!跟父母撒謊,大老遠跑來給男朋友過生日,卻給男朋友放了鴿子,現在那小子燈紅酒綠,不亦樂乎,你一個人獨守空房,我陪你說說話不好嗎?”

新保安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不可能!林丹丹毛骨悚然,聲音顫抖,“你、你是誰?你想幹什麽?”想到不是新保安,她更加感到恐懼。

“我是誰不重要,我想幫你,隻要你一句話,我馬上把張子昂那小子宰了”對方的金屬聲音更加陰森,一點兒不像開玩笑。

“不!不!不”林丹丹連聲大叫,忙掛了電話,隨即又飛快抄起話筒扔到一邊,渾身哆嗦地向後退,驚恐萬狀地望著這部電話。有鬼!有鬼!她神經質地又是查看門鎖,又是檢查窗栓,把窗簾拉好,把衛生間門也關上,末了,跳上床,縮在角落裏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