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完美計劃 (1)

每逢重大事務就到鄉下召開高層會議,是張大年的習慣做法。前幾年,為了方便,幹脆在鄉下投資,青山碧水間,建起了一家鄉間度假山莊,收益相當不錯,居然一舉兩得。離開城裏,保密是一方麵,更主要是躲避某些人,不是躲避競爭對手刺探,是躲避這些高層後麵的分析師、預算師、會計師、工程師甚至律師等等所謂的專業人士。並非他張大年不尊重專業人士,正因為尊重,他才惹不起就躲。他有他的見解,召開高層會議是要做出決策,臨時抱佛腳隻會誤事。一些高層,往往在會議期間,由於某個專業人士遞進一張字條或幾個數據,馬上改變初衷,導致會議紛爭不斷,各人相互扯皮拖遝,耗上幾天幾夜也難以統一,直接影響到他拍板決策。所以,會議到鄉下召開,等於變相隔離這些高層。

接受外國記者采訪時,張大年沒有說謊,今年下半年,他的公司確實虧損嚴重畢竟,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沒有絲毫慌亂,相信自己打造的團隊是優秀的,完全有能力在短時間內一舉扭轉頹勢。經過昨天早上九點到今天淩晨三點的馬拉鬆式會議,大家終於達成共識,會議的決策也出來了。今天,每人睡了個懶覺,吃午飯才碰頭,商討一些具體細節,順便把決策傳達給各個部門。

為了輕鬆一些,張大年讓手下把餐桌擺到露天草坪上,他第一個就座。沐浴著冬日的陽光,悠閑自在地一邊喝紅酒一邊享受雪茄。喝完一杯紅酒,其他高層都到齊了,大家也很輕鬆,邊吃邊接打電話或用手提電腦發看郵件,時不時還聊上幾句明星八卦或葷段子。工作、吃飯、娛樂三不誤,正是張大年的風格。不過,今天他基本不說話,決策出來後,他一般不再理會具體操作,這些人跟隨他多年,了解他的脾性,有問題也不找他商量,他隻當聽眾、觀眾,直到桌上的玩笑越來越過火了,把兩個女高層惹得大叫“集體性騷擾”,他大笑過後,才幹涉了幾句。

“咦,他怎麽來了?”張大年發現張福在草坪遠處出現,十分意外。張福這次沒跟來,是另有安排,小事盡可以在電話裏講,除非出了大事,否則,他不會駕車跑兩百公裏來到這裏。

張大年離桌迎了上去,沒等張福開口,攀他的肩拉他走,“到我屋裏再說。”

“是,年叔。”張福隻比張大年小四歲,雖然同姓,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過,張大年除了救過他,還跟他父親有八拜之交,十多年來,公司裏的人都以為他們是親叔侄。而張大年家族的人,也一直把他當成自家人看待。

兩人默默走回山莊,來到一間寬大的套房,張大年脫掉外衣,坐上沙發,若有所思地點燃雪茄,這才開口:“子昂出什麽事了?值得你跑一趟?”

“子昂出了車禍,年叔。”張福站著。

“啊”張大年跳將起來,扔掉雪茄,一把揪住張福,“他出車禍,你跑我這裏來幹什麽?什麽時候出的?他傷了嗎?傷在哪?嚴重嗎?”緊張得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發出。

張福沒有動,“昨天上午,車撞壞了,他沒受傷,昏迷了一會兒,已經好了,我怕電話講不清楚,所以就來了。”

張大年鬆了一口氣,也鬆開手,點點頭,“嗯,你來是對的。”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他的車拐進了不能左拐的路段,又在住宅區裏,我們一時跟不上,是我的錯,年叔。”張福又解釋又自責。

“不關你事,你盡力了”張大年又拍拍他的肩,“我知道的,他開車你們不好工作,唉,讓他開車總是冒險,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張福見他很苦惱,安慰道:“你放心,年叔,這次我安排了兩個人盯著他,保證不會再出這種事了。”

張大年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唉聲歎氣地摸出手機撥號,“喂,是我,昨晚通過的議案,暫時不要傳達下去了,什麽,已經傳達下去了?那也不要緊,馬上通知財務凍結資金,有關昨晚的議案,一分錢也不要撥,嗯,對,至於為什麽,現在先不要問,什麽時候重新啟動,聽我通知,好吧,馬上去辦”響亮地合上手機。

“年叔,我、我就是怕電話說不清楚,影響你的工作,所以才來的。”張福聽他打完電話,感覺這一趟白跑了。

“你剛才已經解釋過了,怎麽又說?”張大年又點了一支雪茄,坐上沙發,見張福的表情異樣,“哈哈,你也看出來了,是吧?”

張福低頭,“子昂沒事,來之前,我特意跟他吃了早餐,年叔,你也太……”沒敢說下去。他見過迷信菩薩的、迷信耶穌的、迷信風水的、迷信鬼師的,從沒見過有誰迷信兒子的。

“你想說我太迷信,對吧?”張大年蹺起二郎腿,吐出一口濃煙,“小心能駛萬年船!這是你爹常跟我說的,可惜呀,他沒跟我們多享幾年福,知道嗎,你爹還跟我說‘兄弟,隻要好好照看子昂,你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他沒告訴你吧?”張福他爹以前是張大年的窮兄弟,後來成了張大年的管家。

張福驚奇地搖頭,“原來、原來是我爹叫你迷信子昂的?”

張大年叼雪茄站起來,看向窗外,“其實我不迷信,是你爹迷信,你也見過他是怎麽伺候子昂的,簡直把子昂當皇帝、當菩薩,就差沒給他下跪、磕頭、請安。我都看不過眼,說了他好多次,他根本聽不進,我和你嬸子稍微對子昂聲音高一點,他那模樣就像要跟我們拚命。”

“是,是,我、我想起來了”張福回憶起父親,心情沉重,“難怪、難怪他去世前,非要等子昂回來,我、我記得子昂那時在國外,等了五天,見子昂一麵才咽氣……”

張大年歎息一聲,“我這麽在乎子昂,有我的道理,父子連心是一方麵,關鍵是,他出世時,我還不到十八,他等於是從我身上分出去的一半啊!想想看,你左邊身子出血了,你右邊身子不疼不痛?唉,所以呀,我才要你保護他平平安安、毫發無損”

“我、我懂了。”張福跟在他身邊多年,早就察覺到他把兒子的安危和公事聯係到一起,隻是心照不宣,沒敢說出口,要不然,這次有驚無險的車禍,他也不會巴巴地趕來匯報。

“在這件事上,你是有錯的”張大年突然變臉,聲音嚴厲,“子昂現在讓人提心吊膽,牽腸掛肚,為什麽?啊?你說呀,你知不知道為什麽?”說著將手中的雪茄扔到茶幾上。

張福沒料到他變臉那麽快,冷汗直冒,“是、是因為他、他那個女、女朋友……”

“對呀”張大年白了他一眼,“當時你幹嗎去了?啊?早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為什麽不幫他看好?保護一個大學女生有那麽難嗎?你知不知道,那天子昂跳樓多驚險,我每次想起來,還經常做噩夢!現在好了,他學校也不去了,書也不想讀了,精神時好時壞,你能幫我看好他嗎?昨天出車禍,誰知道今天出什麽、明天出什麽?我看我還是趁早把公司關掉算了,就怕到時沒了公司做擋箭牌,輪到我們一個個跟著倒黴!你先死,還是我先死?”越說越激動,屋裏回音也一聲比一聲巨大。十幾年來,他一直把這些話憋悶在心裏,今天像是要通通宣泄出來。

“年叔,隻要有一口氣在,我保證,子昂一定平平安安、毫發無損”張福像敢死隊員在戰場上宣誓一樣,表情嚴峻,站得筆直。

半學期內,女生在宿舍跳樓自殺、校工離奇觸電身亡、教授樓煤氣泄露大爆炸,這所學校到底是怎麽了?警車、消防車、急救車從校園裏呼嘯而過,這算是哪門子大學呀?

劉曉嵐駕車進入學校大門,對自己的母校怨氣衝天。蘇放家發生大爆炸,她是從當天警方網上的內部通告裏看到的,接連打了幾個電話,證實蘇放沒有生命危險後,她對是否去探望這個“冒牌男朋友”猶豫不決。昨晚,徹夜難眠,今天上班,同事們見她形容憔悴,紛紛把她當“受害者家屬”慰問,弄得她啼笑皆非。蘇放到她辦公室做客不止一次,總不能聲明僅僅是“冒牌男朋友”吧?隻好將錯就錯,下了班,飯也沒吃,來到這所學校,冒充“受害者家屬”。

蘇放已經無家可歸,手機大概在爆炸中遇難了,上哪兒去探望?劉曉嵐開車在校園轉了半天也沒搞清楚。眼看夕陽西下,才想起找人打聽。好在這次爆炸事件讓蘇放成了名人,隨便在路邊問一個長得像校工的人,馬上得到回答:“那個冒失鬼呀,住在學校招待所裏。”看來,蘇放是出名了,可惜是名聲不好的那種。

“冒失鬼?”

劉曉嵐對蘇放這個新綽號極度不滿,她所認識的人當中,任何一個得此綽號的,或多或少都有點名副其實,唯獨蘇放,這個謹慎得隨時擔心天會塌下來、地會陷下去的男人,應該跟冒失鬼是絕緣的。

“咳、咳、咳……”

學校招待所五樓的一個房間門外,迎接劉曉嵐的是蘇放長時間的咳嗽聲,她不急於敲門,吸取了上次在蘇放家遭遇學生被困廚房的尷尬經驗。

“蘇老師,你吃點藥吧,都咳成這模樣了。”

“咳、咳、咳……沒事,過兩天會好的。”

房間裏麵果然有其他人,勸蘇放吃藥的是那位“好女孩”秦湘。蘇放的聲音鼻音很重,含糊不清,聽上去像患了重感冒,難怪煤氣泄露也不知道。劉曉嵐得到了蘇放當上冒失鬼的解釋。

“蘇老師,趕緊吃藥吧,生病不吃藥像什麽話?別人還誤以為你加入邪教了呢!那樣的話,豈不敗壞你的名聲?你的名聲敗壞不打緊,我們全班三十幾個人,成了邪教老師的學生,那可是罪大惡極呀,你擔待得起嗎?”

裏麵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像一個小型會場,足有十幾人之多。劉曉嵐暗自慶幸剛才沒有當冒失鬼,手捧一束鮮花,出現在這麽多人麵前,冒充“受害者家屬”。設想那樣的場麵,她都麵紅耳赤、心驚膽戰。鮮花不是她買的,是同事們慰問“受害者家屬”的。

“咳、咳、咳……好吧,既然李海山說得那麽嚴重,我保證吃藥,大家滿意了吧?”

“不單吃藥,還得去打針,現在呢,我們是你的‘保姆’,免費的。哈哈,另外,有一件重要事情,在此強烈警告你,買新手機以後,千萬不能再用《GoWest》做鈴聲了,gowest、gowest,哪個文盲翻譯成‘西進’的?明明是‘歸西’嘛,你說你整天讓手機叫你‘歸西’,能發生什麽好事,你活得不耐煩了?”

房間裏又是笑聲陣陣,劉曉嵐也不禁莞爾。說話的李海山她也認出來了,他曾經在蘇放家把她看成英語盲。

“蘇老師,待會兒你吃點粥,好好休息吧,我們走了”“好女孩”秦湘儼然是這支勸藥大軍的領頭人。

劉曉嵐快步離開門外,遠遠走到走廊的盡頭,臉朝窗外。夕陽半邊已沉入了地平線,走廊燈亮了。蘇放的房間門打開了,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勸藥大軍像下課一樣作鳥獸散,瞬間,走廊裏又恢複平靜。

“劉小姐,劉、劉警官,是你嗎?”

劉曉嵐正要轉過身,有人在身後叫,是“好女孩”秦湘。一定是鮮花沒藏匿好,吸引了這個眼尖的女孩。她後悔選擇呆在走廊裏,幹嗎不上到更高一層樓,也可以躲進樓層服務員的房間呀。不過,她隻是稍稍遲疑便很快轉過身,把鮮花藏到身後,盡量從容地向樓梯口旁的秦湘走去,“你好,秦湘。”

“你好,來看望我們蘇老師呀?”秦湘沒看她的眼睛,目光不離她那身經過一小時打扮的裝束,還有那束該死的鮮花。

突然間,劉曉嵐從秦湘的目光中感覺到了某種妒意,反而鎮定自若了,“是啊,聽說他家全毀了,他受傷了嗎?”並不甘示弱地上下打量這個老成的女孩子。

秦湘躲避她的目光,“啊,他……啊,蘇老師沒受傷,隻是這段時間他一直生病,又不肯吃藥,不過,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也難怪,你們蘇老師自我感覺良好,總是以為他是全校最健康的男人,對吧?”劉曉嵐發現自己可以居高臨下跟這個女孩說話了。

閉上眼睛,蘇放立即看見那隻亮閃閃、顫巍巍的不鏽鋼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