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聲尖叫 (1)

五星級酒店裏,最引人注目的男人,不是身穿名牌西裝、腳踏高檔皮鞋的大款、白領,這種人一抓一大把,而是一個上身穿麻袋一樣的舊夾克、下身穿洗白的迷彩褲、腳踏一雙高幫解放鞋的奇怪男子。碰巧,這名奇怪男子又是跟李海山朝夕相處的人,所以,李海山想認不出都很困難。當時,李海山坐在距離總台至少三十米開外的一個小吧台旁,美美品嚐手中的Cappuccino,一個身材火暴的小姐從身邊經過,牽引他的視線。那位小姐出了這間小咖啡廳,在總台前突然停祝李海山不得不轉移視線,想看看什麽東西促使這位前凸後翹、目空一切的小姐駐足不前。就這樣,看到了一個上身穿麻袋一樣的舊夾克、下身穿洗白的迷彩褲、腳踏一雙高幫解放鞋的奇怪男子。小姐讓路,不是出於禮貌,無非為了避免跟奇怪男子碰撞,或害怕不小心聞到奇怪男子的體臭味。這名奇怪男子盡管背朝他,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沒錯,是同宿舍的新班長潘雄。

“潘雄,喂,潘雄”

大叫兩聲,潘雄沒聽見,像心事重重,快步穿過大堂。李海山Cappuccino也不喝了,追出咖啡廳去。

有了洋人學生凱爾的這一個月來,李海山的日子過得相當愜意。除了拿到三百美元的固定工資,他還有比工資更多的“獎金”。這個“獎金”是他自己給自己發的,比如在酒吧埋單跟老板要回扣,在餐廳結賬隨口加上幾條好煙,在酒店開房更方便了,吃的、穿的、用的通通掛凱爾賬上,反正凱爾幾乎每次開支都把錢夾扔給他,或者幹脆醉到要麻煩他自己去齲麻煩是麻煩了一點,他不是怕麻煩的人,同時也是不會虧待自己的人,一個月下來,他不但吃香喝辣穿名牌,連下學期的學費也弄到手了。怪就怪在凱爾的收入高得離譜,這個年輕有為的銀行家、風險投資家,近百萬美金的年薪,外加各種名目的駐外補貼,曾經放言:“在中國怎麽也花不到工資。”並為此深感苦惱。李海山善解人意,不遺餘力為他解除苦惱,於是,給自己發點“獎金”,成了順理成章、心安理得的事情。

凱爾是個居無定所的人,一個月裏,酒店換了七八家,李海山順其自然,也成了四、五星級酒店的常客。凱爾有許多公事應酬,一般結束後才找他。今晚,給他打電話時,已經半醉,他的工作是當司機,帶凱爾和兩個東北小姐去泡吧,完了送回酒店。這又涉及到保護工作,一般來講,跟凱爾接近的女人,對美元的興趣超過對凱爾本身,曾經有女人拿走所有的美元,扔掉爛醉如泥的凱爾。李海山看見凱爾身邊有女人,按慣例給他留下一些現金,取走他身上的錢夾。泡吧出來,把凱爾三人送到酒店房間,李海山馬上離開,打算在酒店的小咖啡廳喝一杯Cappuccino,另找一間便宜的賓館睡覺,已過十二點,他不敢再回學校。沒想到在這樣的酒店裏,居然會碰上大名鼎鼎的貧困生潘雄。

這身特立獨行的打扮,怎麽混進來的?還敢大搖大擺走出去?李海山追出咖啡廳,心裏為潘雄的驚人之舉喝彩。追到酒店大門旁邊,透過玻璃幕牆,他看到了更驚人的事情。

潘雄從洗白的迷彩褲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遞給服務生,從服務生手中接過一把車鑰匙。“咕咕,咕咕”門廊裏一輛寶藍色轎車,回應主人召喚一般叫了兩聲,潘雄打開駕駛座車門,坐了進去。

寶藍色轎車開走了,李海山的嘴巴半晌才合上。他衝出大門,把一張鈔票和停車卡塞給服務生,然後跑到停車場,找到凱爾的敞篷車跳進駕駛座,點燃一支煙,眼睛不離那輛準備駛出酒店院子的寶藍色轎車。服務生一拿來鑰匙,他馬上扔掉煙開車跟了上去。已經午夜時分,路上車輛不多,寶藍色轎車很快進入他的視線。一陣風吹來,冷得他打了個冷顫,這才想到把車的軟篷拉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李海山心裏五味雜陳。這個在食堂隻打飯不要菜、羞於與人同桌的貧困生,出入五星級酒店已經不正常了,還滿不在乎地給服務生五十元小費。最難以接受的是,潘雄竟然把校花的香車當成他自己的座駕?這輛車,李海山不止一次委婉地跟校花相借,每次都遭到斷然拒絕。

他再不濟,也稍稍強過前麵的那個人吧?李海山盯著前頭的寶藍色轎車,又是嫉妒又是憤憤不平。不過,平心而論,他不見得比潘雄強多少,甚至多有不及。潘雄人是長得土裏土氣,學業可是班裏數一數二的,出身貧寒,打小自己養活自己,淒慘的經曆能寫一本大部頭的書,而且,身強體壯,為人俠義,男女同學視之為老大哥。張子昂走後,連李海山也把他當保護桑

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橫豎校花也不會看上李海山,跟著潘雄屁股幹什麽?難道去戳穿潘雄和校花的私情?李海山沮喪過後,發現自己很可憐、很可笑。慢慢鬆開踩油門的腳,準備找地方掉頭。前麵的寶藍色轎車駛進了一個住宅區大門,他又有點心癢難耐。這個地方,估計是他們的愛巢了。唉,可笑也好,可憐也罷,反正已經跟這麽遠了,不如跟個徹底吧。他也把車開進去。這個住宅區大概是新建的,大門也無人看管。規模相當大,道路上的路燈卻少得可憐,他擔心被發現,關燈行駛,好在半夜裏沒有行人,跟著寶藍色轎車的燈光七拐八拐,仿佛來到一個空****的城堡。前頭刹車燈亮了,他趕緊把車停在黑暗中。

“咕咕”

潘雄把車開進一個私人車庫,下車長歎了一聲,按鑰匙鎖車,轉身要關車庫門。突然,黑暗中撲出三個人,手拿磚頭的三隻手從左右和後邊拍向他。

二十米開外的李海山被這突如其來的驟變,嚇得縮在車裏叫出聲來,他的叫聲沒有打鬥聲大,四個人“乒乒乓乓”纏鬥在一起。他又伸腦袋看,潘雄打架是把好手,赤手空拳對付三個拿磚頭的人,一點不落下風,轉眼間,將其中一人踢飛,那人趴在地上起不來。

“住手”

黑暗中又出現一個看不見臉的人,隻聽見一聲高喊,後麵說什麽又聽不見了。那人手提一隻塑料桶,往寶藍色轎車上澆什麽東西。潘雄著急地想去阻止,又被餘下的兩人纏祝

汽油!李海山從風中聞到一股強烈的汽油味,心裏大駭。摸出手機想打電話報警,轉而又擔心警察沒來已經車毀人亡,想下車幫忙,抓住門又沒了勇氣,害怕地縮手。他一點主意也沒有了,欲哭無淚地睜大眼睛看著。

提塑料桶的人澆完汽油了,扔掉塑料桶,遠遠退開,一邊手舉起,打著一隻打火機。潘雄像是認識那人,做出哀求的樣子,接著屈服地跪下。那人儼然是領頭的,關掉打火機,先前圍攻的三人撲了上去,拳打腳踢,潘雄不再還手,像一隻沙包一樣翻滾,任憑三人毆打,不過,始終硬氣地不哼一聲。

一聲聲沉悶的打擊聲傳來,李海山哭了,為自己的膽怯無能,眼睜睜看這個平時關照自己的老大哥被打,卻不敢去幫忙。

潘雄連翻滾躲避的力氣也沒有了,直愣愣地躺在地上,三個人不知是打得無趣還是打累了,先後停手,那個領頭人說了一句什麽,三人中的一個,馬上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高高揚起,抓起潘雄的衣領,朝他的腦袋狠狠砸下去。

“啊”李海山叫出聲來,幸虧他手快,聲音傳出前便把嘴巴捂住了。那四人上了一輛越野車,車燈一閃,他趕緊把身子縮到座位下麵,越野車從他車邊經過。

潘雄滿臉是血,兩手抱腦袋小聲呻吟著,鮮血從指逢流出,地上已淌了一大攤。李海山把車開到他身邊,跳下車去扶他,“你、你沒事吧?老潘,我、我他媽我不是人,我……”說著又想哭。

“啊,海山。”潘雄抹掉擋住眼睛的血,“我、我死不了,你、你幫我、幫我洗車……”說話非常吃力。

李海山想挽他進自己的車,“我先送你去醫院,回頭馬上幫你洗車。”

潘雄不肯走,“求你了,海山。”

李海山見他一副要車不要命的樣子,隻好點頭,“好吧,我給你包紮一下。”說完從車上找出幾條毛巾,連包三條,血還是浸出來,隻好再拿一條毛巾按住傷口。

“辛苦你了,海山,車庫裏有水槍。”潘雄坐進敞篷車裏交代。

為了保護愛人的香車,不惜受辱、不惜挨打、不惜流血,這是李海山無論如何做不到的。李海山洗車時平靜了,拿自己和潘雄比,又自怨自艾。他心裏有許多問號,潘雄怎麽惹上這夥像黑社會的人?這夥人似乎又跟潘雄認識,並且,知道潘雄會到這裏來,先前做了埋伏。潘雄來這裏幹什麽?今晚去五星級酒店幹什麽?甚至跟校花是不是那種關係?……總之,這位平時公認的老實憨厚的人,今晚對他來講,成了一個神秘人物。

洗完車,關上車庫,李海山開動敞篷車,打算提出他的問題,潘雄卻像昏迷了。他又緊張起來,提速往住宅區外開。送到哪個醫院,醫院問了怎麽說,萬一警察發現又該怎麽說?棘手的新問題又來了,出了住宅區大門,東西南北他都差點分不清。

“往左邊直走下去”潘雄醒了。

李海山照他說的走,“這條路離醫院好遠?”

“不、不去醫院。”潘雄換成單手按著蒙傷口的毛巾,騰出一隻手指路,“慢點,拐進這個小巷,對,前麵有家性病診所,是我老鄉開的。”

李海山很快找到了性病診所,把車停下,正想開車門下車,被潘雄抓住一隻手。

“海山,再幫我一個忙。”潘雄一點不著急,血又從指縫流出。

李海山點頭,“你、你說吧,隻要我能幫上忙。”他擔心從此跟黑社會扯上關係,聲音有些顫抖。

“很簡單的。”潘雄抓住他的手不放,“今晚,你見到的、聽到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說,好嗎?”

李海山沒想到是幫這樣一個忙,欲言又止,戰戰兢兢點燃一支煙,“好吧,隻是我……”

“也不要問”潘雄打斷他,如釋重負地鬆開抓他的手,“兄弟,我、我欠你的情。”

李海山勉強笑了笑,“我想說,我有一頂棒球帽,等你包了傷口我送給你。”

潘雄也笑了,笑得很難看,搶過他的煙吸了一口,“你走吧,我自己進去。”

李海山看他蹣跚地走進診所,重新發動車,懶得掉頭,直接倒車出了小巷子。回到大路看表,已經淩晨一點多了,他拿出手機給一家賓館打電話。一年級暑假時,蘇放曾經介紹他當了十來天的導遊,他對市內的賓館相當熟悉。可是,連打了幾個賓館居然沒人接,他氣餒了,打算回五星級酒店將就一宿,但願凱爾和二位小姐的遊戲已經結束,凱爾要的是套房,他可以睡客廳。剛想把車拐進去酒店的路,一輛車高速從身邊超過,突然又不可思議地慢下來,他措手不及,猛踩刹車,車頭的保險杠還是跟前頭的車屁股發生輕微碰撞。

“你眼睛瞎了?”

前麵的車停了,下來一個戴眼鏡的人,說話一點也不斯文。

李海山正一肚子火氣,跳下車也大叫:“你才瞎了呢,四隻眼睛也看不清路?”

“你敢罵我?”那人捏起拳頭像要打架。

李海山愛文鬥不愛武鬥,向他擠出笑臉,“好了,好了,咱們誰也別罵誰,讓交警來處理得了吧?”說完,手伸向褲腰,還沒打開別在皮帶上的手機套,冷不防後腦遭到什麽東西重重敲擊,劇烈的疼痛讓他隻輕哼一聲,便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