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窮途末路 (1)

女生宿舍被遠遠拋在車子後麵,李海山還是戀戀不舍扭頭望,特意把遮蓋頭上傷疤的棒球帽摘下,直到看不見了,才重新把棒球帽戴上,腦袋伸到駕駛座和助手座之間,“蘇老師,如果我現在畢業,你猜猜看,我在學校裏最遺憾的是什麽。”

坐助手座的蘇放笑道:“還用猜嗎?少了一個跟你攜手走出學校的絕色女生。”

李海山搖頭,“不是,我從沒想過在學校裏找女朋友,大家一般年紀、一般不成熟,到頭來,不會有好果子吃。”

“有道理”駕車的劉曉嵐讚同他,“我同學裏麵,成雙成對的不少,最後沒有一對修成正果,大學時期的確不宜談戀愛,那是自尋煩惱。”

蘇放若有所思地望李海山,“你的遺憾,不會是指這一次受傷吧?”說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李海山有過激反應。

李海山滿不在乎,又搖頭,“這次受傷得救,大難不死,沒什麽可遺憾的。唉,諒想你也猜不出,告訴你吧,我最遺憾的是,從來沒有進過一次女生宿舍,尤其是‘南六’”

劉曉嵐笑出聲來,蘇放也不禁莞爾。

“禁止男生進入女生宿舍,簡直是蔑視人性,製定這條禁令的人,有破壞穩定的嫌疑”李海山義正詞嚴聲討學校的規章製度。

劉曉嵐笑道:“太誇張了吧?怎麽可能扯到破壞穩定上去?”

“一九六八年五月,”李海山表情嚴肅,像背書一樣繼續說,“法國一所大學,頒布了禁止男生進入女生宿舍的禁令,引起學生強烈不滿,他們開始是在校園裏靜坐示威,接著又走上巴黎街頭,薩特、比托爾、拉康、阿拉貢等文化名流也參與其中,最後引發了一場大規模運動,整個法國癱瘓了。你說,這個禁令怎麽不能扯上破壞穩定?”

劉曉嵐一下給鎮住了,她不了解這段現代曆史,求助地望向蘇放:“喂,他不是瞎編的吧?還有鼻子有眼的?”

蘇放知道這次口號為“要作愛不要作戰”的學生運動,微笑點頭:“這倒是真實事件,法國曆史上著名的五月風暴,當然了,造成這次風暴的原因肯定不單單是大學的一條禁令,還有許多複雜的社會因素在裏頭。你說是不是?李海山,他還兼修法語。”後一句話是對劉曉嵐說的。

李海山得意地笑說:“但是,這條禁令是風暴的導火索,我們學校運氣好而已,唉,這條該死的禁令,恐怕要讓我遺憾終身。”

“這樣的遺憾不是壞事,”蘇放半安慰半開導,“就好像五月風暴,雖然不是好事,但對法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麵有著深遠的影響,比如,著名的法國新浪潮電影,就是五月風暴的一個產物。”這幾天他跟李海山形影不離,凡事遷就迎合。

“新浪潮電影我知道”劉曉嵐看了一眼李海山,“喂,李海山,我看你蠻有點藝術氣質的,又那麽喜歡法國,將來呀,可以去當導演、當編劇。”

李海山大言不慚,“現在才看出來呀?我的電影劇本都差不多寫完了,喂,你們要不要聽故事大綱?”住院這一段時間,他跟劉曉嵐已相當熟悉,不再畏懼,除了不敢再叫師母,別的玩笑已無拘無束。

“好啊,不過,最好精彩一點,不要像你們蘇老師講課,哼,那簡直是催眠曲,我睡著了,要出車禍的。”劉曉嵐也漸漸喜歡上這個才華橫溢、玩世不恭的大男孩。

蘇放笑道:“以為你喜歡聽我講課呢,你不是把我講的內容背下來了嗎?”

“我隻背下精彩部分”劉曉嵐已經充當了十幾天的義務司機,“喂,李海山,講呀,怎麽了?”她從後視鏡發現李海山突然變嚴肅了。

蘇放打趣道:“現在拍電影,一般保密內容,海山可能不想提前透露了。”

“故事開始於午夜十二點半。”李海山開始講故事了,聲音微顫,“地點,一家五星級酒店,有個混混兒大學生,自為了不得,混進了這家酒店喝咖啡,沒想到碰上一個比他更了不得的人,此人相貌土裏土氣,上身穿一件皺得像破麻袋的夾克,下身是一條洗白的迷彩褲,腳踏一雙解放鞋,大搖大擺走出酒店。巧的是,此人是他的同班同學,一個平時隻打飯不要菜的貧困生。他自愧不如,對此人五體投地,想去打聲招呼,又看見驚人一幕,此人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滿不在乎地扔給門童做小費……”

劉曉嵐沒聽出什麽精彩之處,略感失望,看向蘇放,卻見蘇放表情肅然,還有點坐立不安,身子挪來扭去,似乎找不到一個舒適的姿勢。當聽到故事裏反複出現寶藍色轎車時,她也不禁動容,開始認真聽講,聽著聽著她索性把車子停到路邊。

蘇放聽到“隻打飯不要菜”,已經意識到李海山講的不是什麽電影故事,而是那晚上他的親身經曆。李海山出院一星期了,蘇放沒有送他回學校,把他接到劉曉嵐的“鬼屋”,與自己同祝幾天來,無時無刻不想知道李海山出事當晚的真相。但是,他不能逼迫李海山說實話,那樣很可能適得其反。仔細分析了李海山的個性後,他絕口不提此事。每天,陪李海山看影碟、下圍棋、玩遊戲或吹牛聊天消磨時間,兩人足不出戶,一直呆在屋裏。今天星期六,劉曉嵐邀請他們到外麵就餐,他們才頭一次跨出大門。吃過飯,李海山想去學校看看,於是,三人到學校逛**了一圈。

“這、這是個沒有結尾的故事。”李海山講完了,身上像剛被抽過幾百CC血一樣,虛弱地蜷在車後座上。

蘇放打開一瓶水給他遞去,“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結尾讓我們來做吧。”聲音很是傷感。劉曉嵐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海山喝了幾口水,摘下棒球帽,拿紙巾擦拭冒出的冷汗,自嘲道:“這頂帽子,我原來打算送人的,想不到自己用上了。”他的“故事”講得非常詳細,包括送帽子的對話。

蘇放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找不出話來講。潘雄頭上受傷,他是知道的,但潘雄解釋說是打工受傷的。他將信將疑,又哪裏料到跟李海山出事有關?眼下,他感覺已經不能回避潘雄了,就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能包庇縱容。否則,自己就成了劉曉嵐說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另外,李海山“故事”裏的寶藍色轎車,注定牽扯到宋妮娜,這個校花究竟是個什麽角色?他不相信潘雄與宋妮娜有任何感情瓜葛,這兩人根本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他多少了解一點潘雄,如果非要有什麽關係的話,隻能是某種利益上的同夥。

“我要給保衛處打電話,送你們回去,恐怕我還得去一趟學校。”劉曉嵐想抽支煙,但從沒在李海山麵前抽過,又不好意思。

李海山緊張地問:“你、你要去抓潘雄,是嗎?”

“不是抓,是找他問話,這件事他是關鍵人物。”劉曉嵐拿出手機卻不撥打,眼睛盯著沉默不語的蘇放。

“劉、劉警官,你在餐廳埋單時,我、我看見你包裏有煙,能不能給我一支?”李海山也想抽煙了。

劉曉嵐尷尬一笑,“你們蘇老師慘了,一輛車裏有兩個人抽煙。”說完,放下手機,打開包,取出煙自己拿了一支,然後整包扔給他。

“嘿嘿,我在蘇老師家見過這種煙。”李海山點燃一支煙,別有用心地看劉曉嵐。

蘇放說話了:“能不能先私下找潘雄談一談?我是說,我和你。”

劉曉嵐抽煙考慮了一會兒,把煙熄滅在煙缸裏,發動車說:“好吧,我們回去”她明白蘇放的意思。潘雄浮出水麵,不單單涉及李海山事件,鑒於先前種種難以解釋的跡象,恐怕還意味著林丹丹之死、蘇放家煤氣爆炸有了一個明確的嫌疑人,至少是知情人。同樣,寶藍色轎車也觸動了她的神經,不得不讓她把幾件事聯係在一起。未證明這幾件事互有關聯以前,警方大張旗鼓介入,不見得是好時機。

學期隻剩下不到一個月,期末考試時間公布了,學校圖書館一夜之間人滿為患。高考臨時抱佛腳,成功者是鳳毛麟角,大學期末考臨時抱佛腳,成功者卻如過江之鯽,這就是考大學與讀大學的區別。李海山有一次參加演講,曾經當眾向外語學院院長挑戰,隻要允許他每學期上一個月的課,他照樣能夠以高分畢業,院長不敢應戰。

過了晚飯時間,閱覽室內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不少人找不到位置,隻好站著查閱。外邊天冷,窗戶緊閉,人多雖然暖和起來,但秦湘感覺很悶。特別是坐在對麵的一個男生,大概晚飯吃得太撐,不停打飽嗝,噴出一股惡心的蒜臭味,更加促使她想離開。她並不需要臨時抱佛腳,無處可去,才呆在這裏。

歸還書籍,秦湘朝閱覽室大門走去。經過一排椅子,有個戴棒球帽的男生遞來一張紙條,她以為是無聊的追求者,也不聲張,禮貌地接在手中,腳步不停,出了大門才看。紙條上麵潦草寫著:“你欠我一聲問好,外加一束鮮花,蘇老師在院辦等你。”她又興奮地轉身看進大門,隻見戴棒球帽的李海山正向她做鬼臉,接著,惡作劇地拋來飛吻,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吸引了眾多目光,羞得她趕緊跑開。

半個多月沒看見李海山了,不單秦湘有點想念他,全班同學都跟她一樣。少了這個開心果,像吃飯少放了味精。“失蹤”的李海山被找到,蘇放公開宣布他“車禍”受傷,蹊蹺的是,不允許班裏同學探望,秦湘懷疑他受了重傷,剛才見他生龍活虎,心裏的石頭才落地。

天黑了,秦湘在騎自行車去係辦的路上,琢磨著蘇放找自己的目的。如果是公事,最多交代回電話,不會約在晚上見麵,應該是私事,那麽,很可能是為了那封信。想到這兒,她有點心**神搖,騎車也輕快了。一個月前,給蘇放發的那封表白自己的郵件,宛如石沉大海,成了她最痛的心玻一個月來,她生活在陰霾裏,此時此刻,雖走在黑暗之中,也像沐浴著燦爛的陽光。

“你說,李海山能找到秦湘嗎?”

秦湘來到外語學院辦公樓唯一亮燈的辦公室門外,聽到劉曉嵐的聲音,興奮的心情立即冷卻下來,靠在門外的牆上,不敢敲門。

“她關了手機,一般來講應該在圖書館,再等幾分鍾吧。”

蘇放的話讓秦湘得到一點溫暖,不過,她已經意識到,蘇放今晚找她,肯定與那封郵件無關,否則,劉曉嵐不該在裏麵。

“秦湘會不會不願意見你,她肯定生你的氣了。”

“怎麽可能,我隻是因為她隱瞞李海山缺課,對她說話重了點,她不至於那麽小氣吧?”

“我沒說這個,我指的是,人家給你寫的那封表白信。”

“啊,你、你看過那封信了?”

“喂,那時你病在醫院,叫我幫你把郵件打印出來的,不得不掃了幾眼,好像我喜歡偷看你的情書一樣。”

“嗬嗬,對不起,我、我一下忘記了。”

秦湘聽到這裏,羞惱交加,好像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身子縮成一團,鼻子發酸,冰涼的淚珠劃過臉龐,灑落到地下。

“你真的一個字都沒給人家回複呀?”

“是,回複的話,說什麽都容易引起誤會,不如當做沒發生這件事,時間長了,她自然會忘記的。”

“你真殘忍,誰愛上你誰倒黴”

秦湘對蘇放為什麽找自己見麵不感興趣了,她擔心再聽下去會大聲痛哭。於是強忍淚水,悄悄離開了這個辦公室。出了辦公樓,她一口氣跑到平時偷偷哭泣的小樹林,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哭起來。她感覺被拋棄了,曾經最信賴的人背叛了自己,先是宋妮娜,現在又是蘇放。如果有鬼魂的話,她希望林丹丹能夠顯靈,在她耳邊說幾句寬慰的話。

蘇放在辦公室等待秦湘,久久不見人影。去圖書館傳話的李海山,估計開始臨時抱佛腳了,手機也打不通。這時,雄壯的《GoWest》樂曲響起,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是誰叫你‘歸西’了?”劉曉嵐笑著看他。

蘇放木然道:“潘雄發來的短信。”

“他說什麽?”劉曉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搶過他的手機,“哈,他約了地點見麵?好啊,他主動最好,走吧,秦湘不會來了的,都快八點鍾了”

蘇放看了看手表,“唉,可能真像你說的,她現在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