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窮途末路 (4)

李海山坐上床,默然不語。那晚上可怕的經曆,加上倒吊半空兩天兩夜的折磨,回想起來已經讓他魂難附體。雖然他的“電影故事”仍在繼續,雖然他也非常好奇,希望弄清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那個威脅短信如附骨之蛆,時不時刺痛他,提醒他陷進去會付出代價。冷靜下來,他不再想知道事情進展,不再想知道最終的結局,隻想盡快置身事外,安心求學。蘇放和劉曉嵐找過潘雄後,他也懶得去追根究底,相反,迫不及待搬回學校,目的是為了跟這件事劃清界限。

“零零、零零……”宿舍電話響,李海山搶著去接聽。“喂,你好,啊,是蘇老師呀,我、我沒事,頭也不疼了,啊,他在,我叫他跟你說吧,啊,你上來找他?那好,再見”擱下話筒對潘雄說,“蘇老師來找你,馬上到”

潘雄從椅子上躍起,衝出宿舍門,站到陽台邊,神色緊張地伸出腦袋往樓下看。

這幾天,李海山多次看到他有這樣的舉動,好像擔心有人上門索債一般。換以前,他早就問個清楚明白,現在他隻是吞吞口水,埋頭把硬盤固定在機箱裏。

潘雄重新進門時有點慌張,“唉,是禍躲不過呀,終於來了”腳步踉蹌地在宿舍裏兜圈子。

李海山還在忍住不問,耐心地將顯示器和鼠標、鍵盤接上機箱,轉頭看時,潘雄已經不見。他拿著螺絲刀走出門叫:“蘇老師叫你等他的”走廊裏沒人。

“蘇老師和幾個警察找潘雄,出什麽事了?”彭洋打飯回來了。

李海山伸頭看樓下,轉身將螺絲刀扔進門裏,從彭洋手裏的飯盒中抓了一隻煎蛋塞入口中,跑向樓梯口。

“喂,我的電腦弄好沒有?”彭洋追到樓梯口問。

李海山沒有答話,一口氣跑下五樓,跑出宿舍大門。

二三十個吃過晚飯的男生駐足在大門前,幾名學小保安走來走去,眼睛警惕地注視各人,似乎害怕誰有過激的反應。李海山也站到人群中,隻見大門對麵路邊,潘雄被兩個便衣警察帶進了一輛警車,蘇放和劉曉嵐黯然地站在另一輛車旁。他想過去問個究竟,隻走了兩步又退後。蘇放發現他了,眼神憂傷地望了他一眼,也跟劉曉嵐坐進車裏。

兩輛車子開走,李海山茫然若失,跟在後邊緩緩而行。實際上,潘雄被抓,他並不怎麽意外,在他看來,潘雄和黑社會、惡勢力關係密切,甚至是其中之一,跟蘇放、劉曉嵐講過“電影故事”後,就應該被抓了。回到學校還看到潘雄,才讓他意外和不安,盡管自覺是“告密者”,但他內心深處,已經視潘雄為壞蛋,所以,避之唯恐不及。不過,親眼目睹潘雄被警察帶上警車,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畢竟,是朝夕相處兩年多的同宿舍同學,是一個可敬的老大哥,即使是壞蛋也沒有傷害過自己。

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裏,李海山傷感起來。這個學期,可謂多災多難、不堪回首。暗戀的女生離奇自殺了、情同兄弟的好友精神崩潰休學了、敬如父兄的班主任差點死於非命、自己也稀裏糊塗經曆九死一生。眼下,學期快要結束,又一個親密的同學鋃鐺入獄。突然之間,他有點厭惡這所熱愛了兩年多的學校。

“李海山,五分鍾你能來到大門外,我請你去泡吧”

天黑了,李海山接到宋妮娜的電話,那口氣又像命令又像挑釁,沒等他回答,便掛斷了。從男生宿舍徒步到大門,五分鍾很困難,但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距離大門幾步之遙的地方。收起手機,他卻不進反退,遲疑不決地看向大門。違背向蘇放的保證事小,自身性命事大。大門外,傷害他、威脅他的人,依舊逍遙法外,說不定知道他告密了,致使潘雄被抓,在門外候個正著?最可怕的是,宋妮娜和潘雄是一對,極可能為了報複,設下陷阱,引君入甕。

大門周圍的燈光亮了,門洞外黑暗的世界,愈發顯得危機四伏,李海山越看越覺得那像是虎口狼穴。

“這臭小子不會不出來吧?”

“肯定會出來,不過,估計要超過五分鍾。”

“我想說十分鍾的,你偏要我說五分鍾,男生宿舍那麽遠,除非他騎車。”

“你說十分鍾,他二十分鍾也來不了。現在呢,大概正在換上他的GAP牛仔裝,恐怕還得跟彭洋這個土財主借點錢,最好下樓的時候別碰上中文係的楊衛,否則,他們吵架,我們就有得等嘍”

“嘻嘻,真好玩,你這麽了解他?”

“唉,換別人也差不多,校花召見,這所大學一萬多男生,至少大半能夠五分鍾趕到指定地點,不信,你往任何一個男生宿舍打電話試試?”

“去你的,把我當什麽了?”

正對學校大門的路燈下,寶藍色轎車裏,宋妮娜從駕駛座轉身,擂了一拳後座上的張子昂。

張子昂挨過拳頭,身子後靠,笑說:“我懷疑李海山也用不了五分鍾呢”眼睛看出窗外,“哈哈,這小子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快,看見了嗎?他站在值班室旁邊,有點害羞呢”

宋妮娜也看見了,嬌嗔一聲:“哼,他知道害羞才怪呢”

“怎麽不出來呢?”張子昂發現李海山的確不像害羞,“可能他懷疑受騙上當,快,美人計最後一個步驟,美人現身!哎喲喂……此現身非彼獻身也”

“還不快藏起來”宋妮娜嬌嗔著又給了他一拳,嬉笑著下車,向學校大門裏招手叫:“李海山,在這裏”

張子昂縮身蹲到駕駛座後麵,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五年來,他和李海山從沒有分開過這麽長時間。騎樓老家裏的舊玩具、腳踏車、石鯛魚、花花,隔幾天看不見都讓他朝思暮想,更何況,李海山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得知李海山出“車禍”,已經讓他寢食不安,無奈沒有勇氣去探望,聽宋妮娜說李海山痊愈返校了,他再也忍不住,不惜叫宋妮娜使出美人計,把李海山哄出校門。

“我、我有個請求。”李海山半天才來到車邊,“如果你今晚真想要我的命,請你親自動手,好不好?”

這小子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但願他不是妮娜的暗戀者。張子昂聽到李海山的聲音,激動之餘有點擔心。以前和林丹丹在一起,因為知道他是林丹丹的暗戀者,所以才瞞著他。

“你吃錯藥了,誰稀罕你的狗命,上車不上車?不去拉倒”宋妮娜坐進駕駛座。

李海山的表演誇張過頭了,戰戰兢兢地打開車門,“我、我坐後麵行不行?”聲音發顫,那模樣真像怕得不行。

張子昂想笑,但拚命憋住呼吸。宋妮娜道:“不行,你就坐我旁邊”

李海山歎息一聲鑽進車,似乎擔心暗算,隻坐半邊屁股,胳臂搭在座椅靠背上,單腳跪地,眼睛警惕地注視後麵,大概還在適應車裏的光線,沒有發現後座有人。

張子昂再也忍不住,大笑從駕駛座後現身,“什麽時候疑神疑鬼起來了?”

李海山一點也不像表演,驀然發現有人在後座,掉頭就要往車外逃,車門也忘記開了,一頭撞上玻璃,疼得齜牙咧嘴,這才想到開門,一邊手已經被死死抓祝

“喂,海山,是我,你怎麽了?”張子昂對他的過度反應非常奇怪。

宋妮娜哈哈大笑,“這臭小子活見鬼了”

李海山轉頭看清是張子昂,順勢趴到他肩頭上,“以後再開這種玩笑,不如直接殺了我!喔,喔……難怪女人喜歡男人的肩膀,原來挺舒服的,又溫暖又踏實,很有安全感。”虛驚一場,他差點沒哭出來。

“惡心,同性戀滾下車”宋妮娜大聲抗議。

李海山緊緊抱住張子昂不放,“吃醋呀,他還有一邊肩膀,讓給你,咱們一塊兒抱,哈哈”他給宋妮娜打了一掌,開心地笑得熱淚盈眶。這樣的結果他萬萬沒有料到,原以為的陷阱,其實是跟好友見麵,這意味著宋妮娜與潘雄無關,意味著自己沒有處於危險之中。

張子昂以為他是因為久別重逢而擁抱,感動地拍拍他,“好了,好了,我們沒吃晚飯呢,待會兒吃過飯,再跟你熊抱”

“我說你們倆,要不要我回避,我可不想當電燈泡。”宋妮娜笑著看兩人分開。

李海山別有用心地打量她和張子昂,“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張子,咱們剪刀石頭布,誰贏校花是誰的,好不好?”

張了昂不敢應戰,為難地笑笑,一時不知怎麽跟他解釋。宋妮娜大叫:“居然拿我當賭注?哼,你們倆都給我滾下車”

“好了,好了!開車吧,我和海山保證不說話了,是吧,海山?”張子昂有點害怕李海山玩笑開過頭,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打死你我也不說了”李海山已明白自己才是電燈泡,“走吧,我也沒吃晚飯呢”

宋妮娜這才發動車,開上路麵。車子走了好一會兒,兩個男生當真悶聲不語,她感覺好笑,剛想惹他們說話,手機響了,她隻好把藍牙耳機塞進耳朵,“你好,我是宋妮娜,你是……”

見到李海山,張子昂很開心。但是,向宋妮娜保證了不說話,原先準備的一肚子話不得不暫時憋在心裏。這次專程來找李海山,除了想念,他還有一個計劃,希望能夠動員李海山一道出國留學,宋妮娜讚同這個計劃,甚至為如何讓李海山接受留學讚助,出了幾個主意。這讓他十分欣慰,之前,他以為宋妮娜可能會勸他放棄這個好友。

“啊”宋妮娜突然驚聲尖叫,扯下藍牙耳機扔掉,雙手脫離方向盤,整個人蜷成一團縮到座位一角。車子馬上失控,向右邊一輛車撞過去。助手座上的李海山大駭,跳起抓住方向盤,拚命向左旋轉,避過衝撞又趕緊向右,車速慢了下來,衝進了輔道,撞上人行道台階,直接死火。

“出什麽事了,你、你生病了,哪裏不舒服?”張子昂緊張地俯到駕駛座上問宋妮娜。

“電、電話……”宋妮娜兩眼充滿恐懼,渾身顫抖,“電話裏有鬼,是、是她……”說完,緊緊抓住他的手。

張子昂輕撫一下她的肩,奇怪地伸手去拿手機,按下免提。

“妮娜,天涼了,記得多穿幾件衣服,你還洗冷水澡嗎?當心得感冒喲!我天天為你祝福,看見你開心我也很開心,別想那麽多,別對自己要求太高,那首老歌是怎麽唱的了,對,想起來了,我唱給你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雷聲風雨打,何用多驚怕,心公正白璧無瑕,行善積德最樂也……”

李海山開始莫名其妙,電話裏的聲音越聽越耳熟,隨即想到那是屬於自己暗戀的林丹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宋妮娜哭喊道:“是、是丹丹,她、她最愛唱這首歌,丹丹……”

“不!不!不!她死了!她死了”張子昂抓起手機砸向玻璃窗,滿臉漲紅,兩眼圓睜,如同困獸一般,發狂地咆哮。窗子把手機彈開,手機掉到座位下仍在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人比海裏沙,毋用多牽掛,君可見漫天落霞,名利息間似霧化……”

李海山此時也感覺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噤若寒蟬地看著換了個人似的張子昂。

“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張子昂捶胸頓足,“別再煩我了好不好,我想陪你死的,要怪你怪蘇老師,求求你了,你想讓我怎麽樣?那好,我馬上死給你看”說完,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子昂,你幹什麽?”宋妮娜從駕駛座轉身想去抓住他的手,但隻碰到衣角。

車子前方十幾米,是一座立交橋,橋下車流滾滾。張子昂下了車,大步流星向立交橋奔去,任憑宋妮娜叫喊,頭也不回。

李海山手忙腳亂下了車,衝刺一般撲向跌跌撞撞的張子昂,抱住他的腰想向後拖,無奈身單力薄,拖不動也就罷了,反被甩了個四腳朝天。不過,李海山沒讓他走幾步,還是死死抱住他一條腿不放。

“滾開”張子昂眼露凶光,高舉拳頭。

“子昂,你把我打死好了”李海山見過他這種嚇人的眼神,那是跟黑人打架的時候,知道這一拳是躲不過了的,幹脆閉上眼睛。

宋妮娜趕來了,哭哭啼啼拉張子昂的手,“子昂,你不要嚇我,回車上去。”

“我不死她永遠不會放過我”張子昂一掌將她推倒到路邊的綠化帶上,又一拳把李海山打趴,邁步又要向立交橋衝去。

李海山忍痛從地上爬起,絕望地看著張子昂的背影。這時,一輛轎車高速開來,斜裏擋住張子昂的去路,車上下來張福和兩個魁梧的男人。

“子昂,你爸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到處找你,跟我回去吧”張福想去抓張子昂的手,小腹卻被狠狠打了一拳,他像不知疼痛一般,巋然不動,打了個眼色,兩個男人一人一邊抓住張子昂。

“放開我,王八蛋!放開我……”張子昂被半拖半抱塞進車內。

宋妮娜爬起來:“我跟他一起去”也坐進張福的車,又從窗口伸出頭,淚眼模糊地望李海山,“海山,你、你幫我看著車子。”

李海山默然點頭,看張福的車走遠,摸摸被打痛的下巴,蹣跚著走回寶藍色轎車。